“小公子,我先前雖然做地不地道,但咱怎麽說也是漢人,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幫臭(xiù)人,欺負咱大漢子民!”


    這個門卒口中的臭人,意思是有味道的人,是漢人們對一眾西夷的鄙稱。


    華夏自古以白為美,如先秦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賦》中所說:“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再如唐朝韋莊《菩薩蠻》中所說:“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都可以作為憑證。


    再者說這幫子西夷,皮膚偏紅,看起來並不比漢人白皙;出於鄙夷性和合理性來講,大漢對他們的稱呼,自然是不可能是他們自稱的白人。


    因此,漢人便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以他們的身體特征,另取了兩個蔑稱。


    一是根據其無處不在、香水都掩蓋不住的體臭,稱其為臭(xiù)人;而另一種,則是根據他們過於旺盛的體毛,稱其為毛人。


    當然,由於漢人中也有一部分人體毛較多,後一種稱呼漸漸被廢棄。


    那跟李雲棠撞了個滿懷的洋人,像是知道這個蔑稱,眼睛瞪地青筋暴起;但形勢比人強,數個手持火銃、腰挎雁翎刀的門卒在側,可由不得他囂張。


    “小公子,有句話叫做‘兄弟洗牆,於外騎入’,就是說的咱們倆之間的這種情況,你說是也不是?”


    控製住那幾個西夷後,勒索李雲棠的門卒又湊到他麵前,邀功式地問道。


    兄弟洗牆?


    什麽玩意兒?


    愣了足足四五個呼吸,李雲棠才反應過來,眼前之人說的是“兄弟鬩(xì)於牆外禦其辱”,意思是說:“兄弟之間在家裏雖然有爭鬥,但是每遇外侮總能同心協力。”


    話說地雖然驢唇不對馬嘴,但用的但還算合理。


    李雲棠無意糾正他的謬誤,而是從身上又掏出了三個一兩的銀錁子,雙手遞給那個領頭的門卒,嘴上也不忘道謝:


    “多謝官健相助,若是沒有您伸出援手,小子還真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收場。”


    “小公子把我當成什麽人了!”


    出人意料的是,那門卒一把推開李雲棠的手,嘴上說道:


    “過門隻收一次錢,這是咱正陽門從建樞年間,便立下來的規矩,建樞你知道吧,那是我大漢高宗桓武皇帝的年號,提起高宗皇帝,那可不得不說……”


    門卒像是被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李雲棠還有要事在身,手上作了個揖,匆忙告別。


    走出去十幾步,他又覺得這人頗為有原則,想回頭再看看;結果一看,就看到那門卒又在勒索幾個洋人……


    看到這幅情景,李雲棠啞然一笑,搖了搖頭轉身離去。


    外城的屋舍,無論從形製還是規模,都明顯比內城遜色了不止一分,不過李雲棠可沒工夫關注這些,他來到一家名為“京十樓”的酒樓前,這正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李雲棠要於此,與人完成接頭,在確認酒樓名字無誤後,他踱了進去。


    一進門,李雲棠隨便找了處桌子坐下,緊接著吩咐迎上來的小二,說是自己已經定了包廂,請掌櫃的前來。


    不久,一個膀大腰圓,穿著綢緞團衫的男子也找了上來,問道:


    “這位小公子,我便是此樓的掌櫃,不知您定的是我這京十樓哪個雅間?”


    “掌櫃的,我定的是壬辰間。”


    一聽“壬辰”二字,那個掌櫃麵色陡便,但旋即恢複正常,他用僅有二人聽得見的聲音說道:


    “我先自門簾入內,你點一兩個菜,假意吃著,一炷香之後進後麵尋我。”


    說罷,那掌櫃不緊不慢地離去;而李雲棠也麵色如常,點了兩碟小菜。


    時辰到了之後,他循著先前那掌櫃所行的路徑,跟了進去;果然見到其人,並在他帶領下,進入了二樓一個小間。


    李雲棠等掌櫃的離去之後,把房門關上;接著取下頭上罩著的黑色網兜,解開束發的帶子,將梳理整齊的頭發弄成散發,而後解開衣服,將衣襟左掩,係成死人才會穿的左衽。


    按照小皇帝的吩咐,他與接頭之人見麵時,必須是處於披發左衽的狀態,否則來人不但不會與自己核對暗號,還會大打出手。


    李雲棠剛剛整理好裝束,門口便響起了敲門聲,他未做猶豫便叫人進來;來人一進屋子,未作寒暄,張口直接問道:


    “閣下可知,千載誰堪伯仲間?”


    李雲棠麵無波瀾,不緊不慢地接出了下句:


    “漢淮陰,唐衛公,徒遇開國之時而得高位,以致武廟稱哲,較之實績,豈勝真定侯哉?”


    對完暗號,李雲棠心中不禁回味起這下半句暗號,據小皇帝所說,此暗號是老皇爺臨終前傳給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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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意思倒也通俗易懂:


    說的是漢朝的韓信,唐朝的李靖,都是因為處在開國時期才能戰功卓著,從而生前得到高官厚祿,死後位列武廟十哲,但實際的戰績,卻比不過真定侯高孝恭。


    這聽起來這麽離譜的話,自然不是大行皇帝的真心實意,李雲棠估計,這是源自老皇帝對懿安太後這一外戚勢力頗為忌憚,從而出言捧殺。


    畢竟,滅一個蕞爾小國東籲,高孝恭足足花了將近四年的時間;而李靖滅東突厥,不過花了四個月;近四年時間,足夠李衛公滅東突厥十回八回了。


    那個來接頭的人,可不知道李雲棠心裏已經吐槽到真定侯頭上了,他確認暗號無誤之後,當即單膝下跪,自報家門:


    “警蹕(bì)南衙甲字局第三旗,旗中代號玄廿,拜見天使!”


    “不必多禮。”李雲棠說著,手上已經扶起了玄廿,接著低聲問道:“現在,可以帶我去你們那裏了吧?”


    玄廿起身之後,說了聲“請隨我來”,而後絲毫不拖泥帶水,扭頭邊走;李雲棠輕歎一聲,暗道這也太過謹慎小心了,但也沒有辦法,隻得加緊腳步跟上。


    尾隨玄廿七拐八繞,在一眾街巷中走了好久,繞地李雲棠都有點分不清東南西北了,而前麵人的腳步,終於停在了一個平平無奇的院門前。


    玄廿在門上敲了三長一短四下後,院門應聲打開,二人隨之進入;而後那門驟然關閉,四周竄出七八個衣服各不相同的人,衝出將李雲棠團團圍住,卻對玄廿不管不顧。


    玄廿走到頭領模樣的人身邊,一陣耳語,頭領聽清楚後,眼神瞬間變得淩厲起來,不帶一絲感情地說道:


    “請天使出示令牌,驗明令牌之後,我等自會引天使去想去的地方。”


    李雲棠像是知道會有這些事一般,半點沒覺得驚奇,接著手伸入中衣之內,從裏麵縫著的一個暗袋中,取出了一塊非金非木的令牌,交了出去。


    那頭領接過令牌,仔細看了半晌,接著手上猛一用力,直接將那牌子,硬生生給捏成了兩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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