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叔應該不會來了吧,以他的智慧相信一定能聽懂我的警告。


    枯寂在走進竹裏館的時候,心裏這樣想到。


    這是寂然城最大的一家會館,有香醇的美酒、誘人的食物、妖嬈的侍女、天然的溫泉和揮金如土的賭場,還有私密的會所、血腥的角鬥場和地下拍賣會,甚至能夠在這裏購買到令人欲仙欲死如墜雲端的走私毒品。


    當然,隻有極少數的權貴才有資格享受到這一切,就如同全城並沒有幾個人知道竹裏館真正的後台大老板正是紅月會的會主烈瀾。


    即使在寂然城中,人的生命也是卑賤廉價的。軍隊隻保護他們應該保護的人,如果有誰被殺,那隻能說明他倒黴、他該死。優勝劣汰、強存弱亡,這其實就是通行三界的最高法則。


    因此寂然城的平民都會盡量避免在公開場合露麵,除非相信所擁有的力量已足以保護自己和家人。即便迫不得已必須出門,他們也會竭盡全力地避開別人的視線。


    走在黑黢黢的陰森篁竹林裏,幾乎看不到人跡。修竹在朔風中婆娑搖曳,宛若在幽暗中搖擺的鬼影。四周一片寂靜不見燈火,彌漫在林間的霧氣如血浪般翻滾,耳朵裏能夠聽到的惟有鞋子踩踏在竹葉上發出的莎莎微響。


    偶爾地有一兩條黑影在竹林深處飄忽而過,隻留下一縷冷風。那是竹裏館中的侍女與仆役,日複一日等待著他們的要麽是一擲千金的厚賞,要麽是侮辱與鞭打,甚至毫無理由地被人宰殺。


    枯寂就曾經親眼看到一名侍女被酩酊大醉的豪客淩辱後剝下人皮,而他不過事後向竹裏館賠償了三千枚幽金而已。


    枯寂無意於為那個侍女抱打不平,他來這裏隻是為見紅月會的少主烈鋒。


    他拉開茶室的門,屋裏亮著昏黃的燈火。


    烈鋒的身軀在榻席上被拖曳成一條冗長的黑影,就這樣背對枯寂站立在了敞開的窗戶前,如一尊石像漠然注視著黑暗淒迷的篁竹林。


    “你來了?”他沒有回頭,淡淡地和枯寂打招呼。


    茶水剛剛燒上,炭爐裏殷紅的火舌在無聲無息地躍動。


    枯寂沒有回答,緩緩跪坐在了炭爐前,拿起火鉗專注地撥弄爐子裏的黑冥石。


    “我在竹裏館中布置了三十七名一流殺手,還配備了九張足以殺死聖階高手的狙龍弩機。”烈鋒說道:“懸念到此為止,一個時辰之內你就會看到慕成雪的人頭。”


    枯寂問道:“你確信慕成雪會來?”


    “我從不做沒把握的事。”烈鋒冷峻的臉上充滿了驕傲與自信,“為了將他引到竹裏館,我已經答應窠衛再送他一艘獵鯊魔艦。”


    枯寂搖了搖頭道:“值得麽,就為了殺死慕成雪?”


    烈鋒冷笑道:“不下本錢,窠衛又豈會乖乖聽話?”


    他當然不會告訴枯寂巨麓莊園擁有價值數以億計的血冥晶,更不會說出就在前不久一艘載有價值數千萬枚幽金軍械裝備和巨魔族奴隸的捕獵船突然失蹤,使得紅月會財力大傷急需輸血。


    “簌——”一條青影像竹葉般從林間輕輕飄落在了窗外,單膝跪地向烈鋒禮拜道:“少主,慕成雪到了。”


    枯寂暗吃一驚,沒想到楚天還是來了。


    烈鋒的唇角綻開一抹陰冷的笑意,吩咐道:“準備行動。”


    青衣人卻並未奉命,而是繼續稟報道:“和慕成雪在一起的還有一個年輕人。”


    烈鋒冷然道:“殺,一個不留。”


    青衣人深深一拜,身形如同一縷寒風倏然飄起轉瞬隱沒在了濃霧中。


    “水快開了吧,可以喝茶了。”聽到慕成雪抵達竹裏館的消息,烈鋒的心徹底放下——三十七名殺手,九張狙龍弩機,接下來的事不過是按部就班地走程序而已。


    枯寂的臉龐被濃重的水蒸氣遮掩,他如坐針氈焦慮地尋思著如何才能趕在殺手發動前悄悄通知楚天立刻離開?


    半刻之後九名弓弩手悄無聲息地全部就位,目送楚天和雲蝶仙走進水榭。


    九張狙龍弩機也已組裝校準完畢,三十六連發的弩箭隱藏在濃密的竹葉後,隻等頭領發出暗號,便從各個令人意想不到的角度將屋裏的人在瞬間轟成一蓬血沫。


    萬一他們失手了,埋伏在水下、林中、土裏的三十七名紅月會一流殺手會立即發動第二輪突襲,將獵物徹底扼殺。


    正如烈鋒所說,今天的刺殺行動沒有意外沒有僥幸,隻有一個失去懸念的結局。


    匕準是這九名弓弩手中經驗最老到的一個。他穩穩地架起弩機,調整好射擊的角度與方位後便開始了耐心地等待。


    楚天和雲蝶仙走進水榭後並沒有馬上坐下,而是停留在那裏向負責接待的竹裏館侍女吩咐著什麽。他們的身影剛好被水榭完全遮擋住,成為狙龍弩機射擊的死角。


    夕雅以及兩名雲蝶仙帶來的女侍便站在他們的身後,正用警惕的目光掃視四周黑漆漆的竹林。


    由於不能驚動楚天等人,所有的殺手都無法用靈覺探測。這時他們所能依靠的除了敏銳的耳目,就隻有直覺和本能。


    匕準知道現在還不是發動襲擊的最好時機,他們必須等到對方重新進入視野並在屋裏落座,將身形完全暴露在狙龍弩機最佳射程中,剩下的事便易如反掌了。


    “哢!”十丈外的篁竹上忽然傳來一記細微的輕響,好像是大風將一根竹枝吹斷。


    匕準心中一緊用眼角餘光瞟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影影綽綽看到一名同伴一動不動地藏匿在茂密的枝葉裏毫無異常,似乎是自己多心了。


    他微鬆一口氣,驀地依稀覺察到了什麽,垂目往自己隱藏的篁竹下望去。


    不知何時,篁竹下多了一位身材窈窕的幽魔族女侍,正揚起冷豔的俏臉看向他。


    匕準凜然一驚,尚未來得及就此作出任何反應便感覺後腦一陣劇痛,一柄鋒利的匕首悄無聲息貫穿過他的頭顱刺碎了金丹。


    篁竹下亭亭玉立的那個幽魔族女侍的臉上緩緩露出一抹輕蔑的冷笑,這是匕準記憶裏對這世界殘留下的最後一點印象……


    潛伏在黑暗死寂的冰寒池水裏,琰伏覺得這是一種無與倫比的享受。


    作為一名優秀的殺手,他喜歡能夠帶給自己安全感的黑暗與寂靜。


    惟在這黑暗與寂靜中,他便是掌控一切無所不能的王。


    此刻他像塊磐石般蟄伏在池底,感受著潛流從身邊蕩漾而過的奇妙律動。


    一切都已就緒,隻等頭頂上方狙龍魔弩穿越幽空的呼嘯聲響起,他就會像一條從黑夜裏浮現而出的幽靈,向水榭中的獵物賜下死亡。


    忽然水波紋出現了異動,在琰伏的頭頂上方有五六條海紅蓮遊了過來。


    它們似乎並未發現琰伏的存在,怡然自得地在池水裏徜徉嬉戲。


    琰伏撇撇嘴,隻希望海紅蓮趕緊遊走不要耽誤自己的正事。


    但那幾條海紅蓮卻不這麽想,它們越遊越近圍繞在琰伏的身邊追逐嬉鬧。


    琰伏忍住沒有動,對一個殺手來說任何微小的疏忽大意都可能造成致命錯誤。


    他把自己想象成為一塊礁石抑或海底的珊瑚,任由海紅蓮在四周穿梭遊弋。


    一條海紅蓮迎麵遊了過來,突然張口噴出一團玫紅色的濃稠液汁朝他湧來。


    琰伏大吃一驚,視野已被玫紅色的水彩徹底淹沒,一串串透明的水泡五彩繽紛從眼前飄過,猶如無數綺麗的美夢。


    “海市蜃樓!”琰伏登時醒悟到自己遭遇到海魔族殺手的暗算,急忙凝神閉目像一支離弦之箭不顧一切地朝水池上方遁去。


    然而他的身形甫動,耳畔便響起了一陣哀婉憂傷的歌聲,仿似是從另一個遙遠的時空傳來的天籟之音,卻又說不出的詭異陰森。


    琰伏眼中的光彩漸漸渙散,目光變得呆滯灰暗。他的身形已完全籠罩在了那團玫紅色的波光中,腦海裏幻生出一個又一個奇妙的夢境。


    在他癡傻的笑容中,那條海紅蓮的嘴裏吐出一根銀紅色的尖刺,深深紮入顱腦中。


    琰伏就這樣在感到人生最為幸福的一瞬默默地死去……


    祁陽是最受烈鋒欣賞的紅月會頂級殺手之一。他的修為並不算非常高,但擁有一樁旁人難以企及的天賦——土遁。


    沒錯,他是伏魔族人,但老家並不在度朔山,而是距此異常遙遠的無思江由天。


    他渴望能有一天衣錦還鄉,但在幽魔族人統治的世界中,這似乎是個比家鄉更加遙不可及的夢想。


    這一刻他像一根腐木潛伏在距離水榭不到五丈遠的凍土層中。


    不能呼吸,沒有亮光,祁陽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孤獨與寂寞。


    但在內心深處,他還是忍不住希望能有一個族人,一個朋友。


    驀然他的瞳孔急速收縮,靈台感應到一股強烈的警兆從身體下方襲來。


    這怎麽可能?自己的身下分明是比金鐵更加堅硬冰冷的萬載凍土!


    沒有任何的反應時間,祁陽感到了小腹一陣錐心刺骨的劇痛,已被一隻銳利的手爪狠狠撕開。那隻手爪在破開他的小腹後便像毒蛇般向上攀沿,所過之處五髒六腑爆碎糜爛,血肉模糊。


    祁陽想發出喊叫,喉嚨卻無法發聲。他的脖子已被另一隻魔爪死死扼住,喉骨喀吧喀吧地脆響著。


    彌留之際,他終於看到了自己在離開家鄉後遇見的第一個同族,祁陽失神的眼睛裏莫名地泛起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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