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漆黑的羊皮裏,嬴抱月聽見近在咫尺的慕容恒的呼吸急促了起來。


    她能察覺到慕容恒在竭力控製,但對麵少年胸腔中心髒咚咚咚跳得越來越快。


    “喲,這是怎麽了?還在睡呢?”


    砰的一聲,西戎騎兵飛起一腳踹在羊皮上,那一腳力道極大,嬴抱月身體一個晃動, 臉撞到慕容恒的胸口。


    慕容恒胸腔裏憋住一口氣,保持著用手臂護著嬴抱月的姿勢死死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裝死呢這是?”


    西戎騎兵火了,揮起手中馬鞭猛地抽了上去。


    “啪!”


    羊皮被抽裂,露出底下皮開肉綻的脊梁。


    火辣辣的觸感從後背傳來,但慕容恒依舊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嬴抱月被他護在懷裏,努力維持著呼吸一絲不亂, 手一點點摸上懷中巨闕劍的劍柄。


    握住冰冷的劍柄,嬴抱月睜著雙眼,在心中默默估算著殺掉這個西戎騎兵可能會造成的後果。


    從破爛羊皮的縫隙中漏入一絲光來, 她悄悄往外麵看去,但就在露出眼睛的瞬間,她猛地僵住。


    有人,正在看她。


    一個滿臉血汙衣衫襤褸的男人正側身躺在帳篷的角落,臉正好朝著她所在的方向。


    看打扮此人應該是服侍西戎騎兵的馬奴,剛剛聽動靜西戎騎兵踹走了一個人,應該就是他。


    男人整個人奄奄一息,滿頭花白淩亂的頭發正好遮住他的頭臉,讓人難以發現他其實是睜著眼睛在。


    嬴抱月縮在羊皮裏,望著眼前的這一幕,渾身冰冷。


    在蓬亂的頭發下,躺在帳篷角落的那個馬奴,睜著一雙眼睛正靜靜地盯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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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躺著一動不動,就隻是盯著她。


    不, 更準確的說, 是看著她所在的這個方向。


    可她身邊無論是慕容恒還是杜子卿甚至那個西戎騎兵, 都對此一無所知。


    沒有人察覺到這個馬奴的舉動。


    發現自己將羊皮都抽爛了, 裹在羊皮下的人還是一動不動, 一臉驕橫的西戎騎兵都露出了驚奇的神情。


    “喂,這家夥怎麽回事?”


    他又踹了幾腳地上羊皮包裹著的軀體,“不會真死了吧?”


    “昨個撿回來的時候這兩人都凍得半死,我就給他們灌了點摻了茅子草的烈酒,”杜子卿垂著腦袋道。


    “嗨!你還不真不怕把這兩人給弄死。”


    西戎騎兵大笑了一聲,又踹了幾腳,結果發現羊皮下包著的人體還是像塊僵硬的石頭似的,頓時有點失去了興趣。


    “這男人不行了,這女人也不行了?”


    “讓老子瞅瞅這小娘們長什麽樣。”


    西戎騎兵蹲下身,伸手去掀地鋪上的羊皮,杜子卿的瞳孔劇烈收縮,袖子下的手痙攣似地抖了抖。


    帳篷角落縮成一團的馬奴的身體動了動。


    “啊!”


    然而就在這是,一邊抱著孩子的桑蘭忽然尖叫了一聲。


    “你個臭娘們鬼叫什麽?”


    西戎騎兵皺著眉頭轉過身來,提起了手上的馬鞭。


    “她……她是……”


    桑蘭望著地上羊皮裏露出的嬴抱月頭上的彩色絨線,嘴唇抖動著拚命想要說話,但卻因為牙齒打顫說不出完整的話語。


    杜子卿瞥了她一眼,“大人,我女人的意思是說,她是頭婚女,還沒出日子。”


    躲在羊皮下的嬴抱月怔了怔,忽然明白了杜子卿的目的。


    西戎人雖沒有什麽倫理觀念,但篤信巫術,在一些事上比較迷信。她之前駐守永夜長城的時候曾聽說過一個說法,西戎人很看重頭子和頭婚,頭子是指第一個兒子,頭婚則是第一個妻子。


    在西戎,殺父之仇不算是最大的仇,最大的仇是殺了對方第一個兒子,還有動了對方第一個妻子。


    西戎以往曾經盛行過搶婚的習俗,搶婚就是直接搶奪別人的妻子。這個婚俗直到現在在西戎都不算罕見,連現任白狼王的母親,據說都是老王從別的部落搶來的。


    西戎人搶婚肆無忌憚,卻唯獨有一個忌諱,就是一般不會去搶奪別人頭一個妻子,尤其是還在對方過門未滿半年的時候。


    以西戎人的葷素不忌,原本是沒這講究,但曾經有過好幾個西戎貴族在搶奪了別人剛過門的頭婚妻子後就離奇暴斃了,這個傳統漸漸才傳了下來。


    西戎人雖然喜歡搶別人的老婆,但不代表他們不怕死。


    按照巫醫的說法是,剛過門的頭婚女身上沾著髒東西,要和男人過上半年,這髒東西才會被去掉。


    頭發上紮著的五彩絨線蹭著脖子,嬴抱月怔了怔。


    她想起桑蘭之前說過,在西戎隻有成婚半年內的新娘子才會戴這樣的五彩絨線。


    嬴抱月忽然就明白了,為什麽西戎人會有這樣婚俗。


    這樣的特殊打扮,就是為了將剛過門的頭婚女和其他婦人區分開來,告誡那些搶婚的男人不要隨便下手。


    果不其然,聽見杜子卿的話,原本眼露垂涎的西戎騎兵遲疑了一下。


    “頭婚女?”


    他抬起馬鞭,挑了挑眼前的羊皮。


    感覺到鞭子的前端隔著羊皮從自己身上劃過,嬴抱月強忍著心中的不適,逼自己不要動,同時繃緊全身,做好如遇情況不對隨時暴起的準備。


    西戎騎兵掀起羊皮的一角,隻見女人的臉埋在男人懷裏,看不清臉,但發上果然戴了滿頭彩帶。


    他的目光停在那些彩帶上,有些陰鬱。


    “大人,”杜子卿觀察著他的臉色,上前一步道,“聽說您一直在找好皮子,我前幾日正好打了一隻大葉子。”


    嬴抱月耳朵一動,大葉子就是紫貂,皮毛無比名貴,在現在天寒地凍的時節,十分難找。


    “大葉子?”


    西戎騎兵果然來了興趣,“在哪?”


    “在隔壁,”杜子卿比劃了一下,“皮子剝下來這麽大,剛好夠做雙手套。”


    西戎騎兵眼中滑過一絲垂涎,一拳打在杜子卿肩膀上,“這樣的好東西,之前怎麽沒見你拿出來過?”


    “我這不是剛打到麽,”杜子卿低眉順眼道,“誰敢在大人眼皮子底下藏東西。”


    “我倒要看看,你還藏了什麽!”


    西戎騎兵踹了地上的羊皮一腳,興奮地走出帳外,向隔壁而去。


    杜子卿忙不迭也追了上去,“大人,手下留情!”


    兩人的聲音漸漸遠了,桑蘭也抱著烏恩其走了出去,帳篷裏恢複了平靜。


    然而……


    嬴抱月縮在羊皮裏,定定望著外麵的那道縫隙。


    那個馬奴,還在。


    他被丟在了帳篷裏。


    男人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側躺著。


    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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