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格拉布魯日正如杜昔所說,這場球踢得奇爛,下半場打不到一半,已經0比4失去了看頭,甚至連看台的主隊死忠都蔫著走了一些。霍克自從下半場開始,就以3分鍾一通的速度打電話、發短信、收發郵件,動作麻利得跟工廠生產流水線似的,當然,杜昔不可能聽懂或看懂這貨在搞什麽。


    杜昔也不懂自己在這裏搞什麽,還不如下去試訓一下,痛痛快快有個了結。


    下半場37分鍾時,霍克把土豪金手機插回繡著金邊的紫色西裝口袋,戴著幾個明晃晃戒指的大黑手在另外一個口袋摸了摸,掏出一個地攤貨似的塑料手機遞給杜昔。


    “杜,我有要緊事趕去保加利亞一趟,你用這手機跟方聯係,住的地方早安排好了,不遠有個運動場,這兩天你自己找一下身體狀態,我很快回來帶你去球隊試試。”


    什麽?這時的杜昔正單手托著臉,像夏日陽光下的街邊老狗,耷拉著眼皮處於半睡眠狀態中。


    等得杜昔回過神來,霍克已經不見,隻剩下有點灰的天色,正在退場的球隊和球迷。


    我艸,你這叫什麽經紀人?扔下老子就跑了?杜昔在這語言完全不通的地方有點慌,有點空曠的揚。布雷戴爾,正在熄滅的白色燈光,滿布著下班味道的草皮。


    杜昔站起身抖了抖新黑西裝上的餅幹渣,老子還是趕快走吧。


    於是,在揚。布雷戴爾快40年的曆史中,中國人杜昔一駕到就留下一個“最”--最髒的座位。藍色的凳子上麵下麵,左右水泥縫隙裏,花花綠綠丟滿了各種包裝紙,餅幹碎,巧克力渣……


    還好自小是球場邊長大的人,杜昔悶著頭找到了球場出口,一出球場,立馬拿起手機撥電話,萬幸,這白色塑料廉價手機界麵雖然是外文,但隻存了一個電話。


    “嘟”,“嘟”兩聲漫長的等待後,電話那頭傳來了方腦袋小子方正細聲細氣的聲音:“喂,杜昔嗎,你好,我方正。”


    杜昔如蒙救星,連忙投訴了自己的窘況,要方正來救駕。


    “我正在給你女兒做兒童餐呢,我用短信把住址給你發過來,你問回來就行。”說罷,方正也不管杜昔那句“我日”罵的有多焦急,掛了電話。


    杜昔傻在原地,問路?老子聽得懂個毛啊。


    看著一輛輛汽車排著隊從停車場開走,杜昔有點暈忽忽地走向球場通往外麵那條筆直小道。


    歐洲的街道幹淨漂亮,沿著路兩側都是兩層斜頂小屋,高度一致,沒有什麽高樓大廈,也沒有什麽商業味道,人家的日子過得鬆閑富裕。


    走了好大一陣,一直來到需要選擇方向的丁字路口,杜昔被迫停下腳步,腦子裏才有點清醒:真笨!剛才隻要厚著臉皮隨便上一個球迷車,把短信給他看就行了,說不定,我以後還是他們的當家球星呢。


    想到這裏,杜昔心裏一驚,為什麽我會有這樣的想法?


    路邊的球迷咖啡館透出暈黃色燈光,一圈圈直灑在杜昔裁剪合身的西裝上,黑色西裝在地上投射出四五個重疊影子,影子們搖搖晃晃,相互交錯著,就像此刻杜昔一樣迷茫。


    你真的不心動麽?一個聲音在杜昔體內問著。


    這是在夢裏吧?歐洲整潔而泛濫著獨特氣質的街道就在眼前,一幢幢三角頂小洋房亮著燈光,身後遠處是百年球隊的球場。


    多少中國球員都在做這樣的旅歐夢呀!


    而此刻這個夢就實實在在出現在眼前,這樣清晰,這樣觸手可及。


    杜昔在街頭隨意走著,心裏翻過剛才那場比賽,色格拉布魯日確實不是強隊,甚至那些球員單個拉出來也就是中超水準,但杜昔知道中國球隊真打起來絕對不是他們對手。


    原因很簡單,杜昔認為中國球員有個一直沒被討論過的重大問題,


    想太多。


    踢了多年球,杜昔很清楚,中國球員大概是全世界球場上思緒最複雜的生物,新到球隊,會想,我和領導關係處的怎樣,和隊友關係處的怎樣,現在怎麽踢、怎麽混才最好表現自己?久一點,會擔心和球隊核心是不是走的不夠近,誰跟誰又有矛盾了,我千萬別去摻一腳,這球,還是傳那邊吧。等混到老大哥,又在琢磨這些新來的沒上沒下,是不是該想個轍修理一下,這會兒,先讓他們吃吃憋。


    可剛才踢球那些老外,不管輸0比幾,一直到最後都在老老實實踢球,哪怕下半場最後幾分鍾的垃圾時間,該站位還是站得穩穩的,該跑動還是照教練指示在跑動。


    這樣的足球,好像很單純。


    杜昔拍拍頭,阻止了自己胡思亂想下去,反正不管怎樣,自己都隻可能回國。眼前隻有一條路:隨便去試訓一下,一個月後去繼續幫老哥保級,現在卡裏還剩下幾萬,足夠在家鄉城市換租個好點房子,自己帶著冬冬。


    打定主意,杜昔抬起頭,四處尋找出租車。


    等了一陣,這歐洲小城裏出租車沒看見,倒是不遠處有人從一輛馬車上下來,正在付錢。


    我靠,真夠中世紀的。


    來歐洲旅遊一趟,怎能不嚐個新鮮?杜昔飛快跳上棕色肥馬拉著的漂亮馬車,拍了拍光滑皮凳,將塑料手機上的短信給瘦瘦白人車夫看,“大哥,黑兒滴幹活。”


    布魯日是旅遊城市,人很都熱情,瘦瘦那貨顯然經常拉載旅客,打量了下杜昔,馬上熟練地指著馬車嘰裏呱啦說了一大堆,可很快白人就發現不對,一看杜昔呆萌的眼神,白人知道,今天碰上“老外”了,於是無奈搖搖頭,有點為難地一攤手,“ok,ok,一顆雜有黑奧盆。”


    十多分鍾後,馬車帶著杜昔來到了一座小橋旁的灰磚舊屋前。


    小橋流水人家,布魯日號稱北歐威尼斯,小屋的外觀秀麗,還頗有點中國江南風情。


    杜昔跳下車,連忙想衝進屋看冬冬怎樣了,誰知老外一把抓住他,指著馬車上一個正方形牌子。


    牌子上外文杜昔當然不認識,但阿拉伯數字還是知道的。


    34。3。


    等到方正出來救急,給錢打發走馬車後,杜昔心頭滴血,問大孩子模樣的方正:“剛才的車費兌換成人名幣大概多少?”


    “284。8”,不愧是應用數學係高材生,方正瞬間報出了答案。


    杜昔一口老血差點沒吐出來。


    打開棕紅色木門,一間黃色為基調的溫馨小屋出現在杜昔眼前,蕾絲窗簾、蕾絲桌布、蕾絲掛毯,歐式銅質壁燈,甚至還有個國內別墅才有的壁爐。


    杜昔還沒來得及好好欣賞,方正這人肉機器又已經開始了報數,“杜昔,今天我們油費花了27歐,冬冬的床、生活用品、食物一共131。2歐,還有西裝110歐,其他雜費65歐……”


    “停,”杜昔一把抱起已經換上白色蕾絲公主裙的冬冬,被雷劈中一樣看著方正,“不是都要我給吧?”


    “還有,”方正指著冬冬的三層蕾絲蛋糕裙,“小公主看見那條裙子就不肯走,非要買下來,175歐。”


    夜,杜昔鬱卒地坐在柔軟歐式大床邊,來布魯日才一天,自己就花光了身上所有的500歐,還倒欠方正四十幾歐,該死的霍克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


    窗邊金絲台燈將微光透過綠色燈罩撒了出來,照在地上黑色大行李箱上,杜昔想了想,拉開行李箱,看著裏麵的白色球鞋和黃色運動服……


    第二天一早,杜昔難得地早起,換了身運動服,叫方正帶著他來到色格拉布魯日隊的訓練基地,一個叫什麽奧林匹亞公園的地方。


    方正看起來像個呆瓜,但找路卻一流,很快抱著冬冬帶杜昔到了綠茵蔥鬱中的一線隊場地旁。


    色格拉布魯日隊一線隊已經開始日常訓練,場地上,三個球員在跑圈,場內則分成了兩組,一組進行折返跑,一組抬腿熱身,幾個教練散落在場內維持著訓練秩序。


    鐵絲網外,除了杜昔三人,還有十幾個球迷也在看著場內聊天打屁。


    今天杜昔額外精神,黃色的運動服就像一件戰袍,加上杜昔特地刮了胡子,梳了個大背頭,還真有點明星樣子。


    冬冬跟方正玩了一天之後,開始熟稔起來,一到場邊,在路邊和方正玩起了躲貓貓。


    杜昔抱著手,架勢十足地看著色格拉布魯日隊訓練。不出所料,很快,機會就來了,一個足球蹦跳著場內滾了出來。


    黑白相間的足球調皮地在草地上玩著天天酷跑,不偏不倚地跳到了杜昔腳下。


    杜昔微微一笑,高難度地將球一磕,足球聽話地跳上了他的腳。


    一、二、三、四,杜昔在場邊玩起了顛球,說起顛球,杜昔還真下過一番苦功,當年小羅視頻風靡足球圈,杜昔照著視頻研究了足足四個月,哪個動作好做,難點在哪裏,球性要怎麽掌握。


    顛球,杜昔還真自信不輸任何人。


    一口氣顛了一百個熱身,杜昔開始玩花式,後背接球,腳下穿花,肩膀跳躍……


    足夠嚇倒這些歐洲糙哥吧,杜昔心想。


    果然,沒多久,身邊響起了掌聲。


    杜昔抬頭一看,是方眼鏡的方正和穿著蕾絲裙的冬冬。


    可除了他們兩個,沒人往這邊看一眼。


    杜昔心裏有點下沉,加大難度又顛了一百個。就算小羅來,動作也就差不多吧!杜昔尋思。


    可依然沒有任何人過來,也沒人往這邊看。


    杜昔就像個無人注意的瘋子,哪些小說裏什麽一露絕技就眾生震驚的場麵,果然都是忽悠小學生的。


    艸,杜昔把球一拉,一腳往場內大腳開了過去,然後抱起冬冬就往外走。


    方正跟了上來。


    “冬冬,走,爸爸帶你去旅遊。”杜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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