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昔第一次真正感覺人生已經改變,是抵達烏拉圭首都蒙得維的亞之後。


    這座號稱南美瑞士的城市與著名阿根廷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可以遠遠互望,一樣是天然良港,一樣留下了18世紀西班牙人深深的烙印。


    本來南美曆來以溫暖著稱,隻是這次中國隊熱身賽的時間不太巧,9月初,正是南半球冬盡春來的時間。


    一下飛機,吳麟就翻了件外套,扔給衣衫單薄的杜昔。


    “這是幹嘛?”杜昔下意識就要抗議,但被機場冷風一吹,立馬就明白了什麽叫做地球南北半球的區別。杜昔連忙套上吳麟的阿森納外套,縮在10度的溫度下抖抖抖。


    烏拉圭民族英雄蘇亞雷斯回到祖國排場自然不會小,上千人飛快簇擁走了利物浦巨星。


    而杜昔跟在吳麟身後走出機場出口時,首次明白了什麽叫聚光燈,一些沒擠上拍蘇亞雷斯大潮的倒黴記者,還有十幾家專程來拍中國隊的國內媒體,把吳麟和杜昔團團圍住。


    鎂光燈“啪啪”響動,人群拱月般圍著,甚至還有一把新鮮的玫瑰,


    塞到了吳麟懷裏。


    然後,在從抵達歐洲開始,耳邊全天都是頭昏腦漲鳥語的日子終於有了改善,杜昔聽到了陌生人發出的漢語:


    “吳麟,吳麟,跟我們說幾句吧。”


    “吳麟,我們是芒果日報,跟我們觀眾打個招呼吧。”


    “吳麟,我們請問你現在對國家隊有什麽展望?”


    “吳麟,吳麟,請把你背包交給你助手,讓我們拍幾張帥點的照片啊!不然我們交不了差啊。”


    杜昔火起,“助手”?尼瑪上次是廚子,這次是助手?


    吳麟當然不會把背包給杜昔,已經習慣鏡頭的大球星把杜昔推到大家麵前:“這位在比利時踢球的杜昔,是我們中國隊的新國腳。”


    一個“新”字往往是新聞g點,於是記者們紛紛把話筒遞往杜昔下巴:“杜昔,杜昔,跟我們說幾句。”


    在烏拉圭首都機場大廳裏,遠處玻璃反射著太陽光芒,好多的光照在杜昔身上,耳旁除了嘰裏呱啦的喊聲,相機、手機快門聲,還不時有飛機轟鳴聲掠過。


    杜昔隻覺得眼前一片白花花的,彷佛瞬間成了整個世界的中心,這種感覺,曾經是每個球員在少年時的夢想,站在鏡頭前,告訴全世界----“我來了!”


    也許被又當成吳麟隨從憋了口鳥氣,也許現在的杜昔已經不打算再孫子一樣做人,杜昔腦子一熱,拉過一個麥克風:


    “大家好,我叫杜昔,在比利時色格拉布魯日踢球,我首先會打好對烏拉圭的比賽,烏拉圭很強,但是你們不用擔心,我會單抗蘇亞雷斯。”


    吳麟在杜昔旁邊愣了愣,單抗蘇亞雷斯?蘇神在世界上最好的聯賽裏,已經用幾年高峰表現告訴媒體,他是現今全世界屈指可數的超級前鋒。


    杜昔?


    在這幾十年來中國球員的采訪裏,大概沒有哪個中國球員敢在八十年提:“老子要單挑馬拉多納”。在九十年代,也沒誰敢說:“我去齊達內比個高下”,因為如果把自己和世界上一流球星並列的話,弄不好就是—


    “我護球像亨利”一樣的笑話。


    但杜昔就是這麽說了,然後跟吳麟比起來完全是小個子的家夥悶頭擠出人群,還順便把背包扔給阿森納球星吳麟,叫道:“助手,走!”


    吳麟居然真的接過背包,隨意抗在另一邊肩頭。大球星臉上忍不住綻開一樣笑起來,而且笑得停都停不下來,吳麟就這麽笑著,跟著杜昔大步走出了機場。


    空曠整潔的機場大廳前,隻剩下二、三十個麵麵相覷的記者。


    杜昔和吳麟一抵達中國隊下榻酒店,立馬就被嚇了一跳。


    真的不一樣了!


    兩個隊醫把二人帶到一個房間,稱體重,量血壓,吹肺活量,甚至,還拿小針頭抽了一點點血。


    杜昔按著棉花,吃驚地問吳麟:“他們要搞什麽?”


    吳麟聳聳肩膀,也是一臉迷茫。


    “杜昔,吳麟請你們跟我來,把你們的行李先交給我身邊的助手,等會兒會送到你們房間。”一個胸口是紅旗的運動裝眼鏡男進到房間門口,並對兩人做了個“請”的手勢。


    真是一股高氣壓,這哪裏是以前隨隨便便拖個行李箱,換雙鞋上場踢一踢,然後搭飛機就走的國家隊比賽?


    沒有給一口喘氣的時間,杜昔和吳麟一起被領到一間有點黑的會議室,裏麵坐著二十來人,但鴉雀無聲,杜昔被領到第三排座位旁坐下,吳麟則被帶去了第一排。


    杜昔一看屁股下的椅子,一把便宜的綠色酒店折疊椅,上麵貼著紙條,漢子“杜昔”。尼瑪連座位都是規劃好的。


    一個銀色盤子遞到杜昔麵前:“杜昔,請你上交所有電子產品,包括手機、ipad、mp3,還有所有通訊工具都要交出來。”


    杜昔在黑暗裏看了眼前兩個工作人員,有種自己是要來坐牢的feel。


    當然,杜昔不會就這樣輕易就範,杜昔故意一抬眼:“那我家門鑰匙用不用交?”


    “如果你有需要,我們可以代為保管。”


    盤子更近了十厘米,就在杜昔胸前。


    杜昔隻好默默拿出丟臉的廉價塑料手機。


    杜昔的錢包、手機被封進封口塑料袋,我艸,還貼上了寫著姓名的封口條,“請在離隊前到我房間領取,我姓柳,房間號603。”


    接著一大遝衣服輕輕放在杜昔膝蓋上,就差再給杜昔剔個光頭,拿個橙……


    杜昔借著微光翻了一下,下麵是一件大黑羽絨外套,上麵是主客場兩套球衣,主場白色紅肩條,客場紅色,白肩條。


    球衣折得很整齊,正好露出背麵的號碼。


    “17”


    杜昔看著球衣,有點愣,終於穿上它了----就在所有的夢想破滅之後,在青春與熱血消逝之後。


    十年前那個夜晚,年輕的杜昔在電視機前眼睜睜看著中國隊以淨勝球劣勢被科威特做掉,連世界杯外圍賽亞洲十強都沒打進去。也許現在很多人都已經淡忘,又或早已無視那個憋屈的淘汰。但杜昔難以忘記,因為,那是他18歲的生日夜晚。


    盡管中國隊在那個賽程裏踢得真不算差,主場1比0科威特,客場0比1輸,而且最後香港隊還算放了水,但中國隊還是以淨勝球被淘汰了,死得就像春夢一樣----了無痕跡。


    於是因為參加2002世界杯激起的少許足球複興完蛋了,中國足球,從此進入冰封。


    年少的杜昔一度多麽想像李鐵、李金羽他們那樣幸運,可以在18歲時就披上國家隊戰袍,用自己的一腔熱血挽救那支在場上如同中了魔咒的球隊,


    尼瑪就算輸,好歹也得踢得像個人啊!飛鏟總會兩腳吧?


    可中國隊就是一直輸,一直沒脾氣的輸,哪怕落後,哪怕死到臨頭,就是沒股亡命的勁頭,後防就是莫名其妙露出業餘破綻,前場就是在關鍵時候沒有一腳到位的傳球。


    在那些電視機前的時刻,杜昔多麽想穿越進球場,換上球衣,杜昔曾經真的十分篤定----自己要是在場上,絕對能做到!


    一腳勁射把比賽拉回來!


    可惜,眼前的球衫足足晚了十年才來到。


    杜昔輕輕摩挲著球衣,眼眶有些紅了,良久,長長地歎了口氣。


    在會議室又進來兩個球員以後,燈光亮起,已經是個胖老家夥的希丁克,一身風衣,帶著兩個助手走進來。會議室前是個兩個落地黑板,一排椅子,沒幾分鍾,一塊白幕拉下來,投影儀也開始工作。


    “歡迎大家加入這屆中國國家隊,”希丁克沒什麽表情的坐在一張椅子上,開始不停冒出大段杜昔聽來很熟的鳥語,而他的助手,一位中文流利的白人拿著話筒,翻譯著他的話。


    會議室的音響被弄得很響,擴音器裏的分貝直刺耳朵。


    “因為這次國家隊有一半人是新球員,我再次強調一下我管理中國隊的態度----”


    “沒有大牌,沒有人情,沒有關係,這不是你們中國人的套話,我和中國足協合同裏明文寫得清楚,我擁有球員選拔,戰術指揮的絕對權力,簡單點說,現在我說了算,不會再有“領導”幹預。因此我要跟在座各位先說清楚,如果你沒有國家榮耀感,沒有在中國國家隊奮鬥,吃苦的決心,請現在起身走人,這是一支要出成績的中國隊,容不下一絲散漫和敷衍。”


    杜昔用右腳運動鞋磨了磨左腳,心裏尋思:這還不是套話?


    座位上的28名球員都安靜著,當然,沒有人起身以及走人。


    誰知希丁克在這幾句開場白以後,沒有多餘一句話,立即進入正題。


    “後天與烏拉圭的比賽,首發名單如下:守門員方旭----”


    音響裏第一個名字就嚇了杜昔一跳,這是誰?尼瑪老子在國內混了那麽久怎麽沒聽過?


    但擴音器裏的聲音很迅速,容不得杜昔思考:“左後衛:榮昊,中後衛:馮瀟霆、杜威,右後衛張琳芃,中場:鄭智、趙旭日、杜昔,左前衛:於漢超,右前衛:孫可,前鋒:吳麟。”


    後麵一些名字剛讓杜昔覺得熟悉了一點,接著,這貨就清清楚楚聽見了自己名號。


    尼瑪直接首發?


    杜昔腳尖踮起,兩腳後腳跟忍不住抖了起來,這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現在從後防線開始布置戰術,榮昊你要……”


    杜昔雙手狠狠揉了揉臉,兩眼望向已經出現場上陣容的幻燈屏,和飛速寫滿字的黑板。


    四個後衛是平行站位,隻是左右後衛在被要求隻能助攻到半場,看來希丁克對中國邊後衛回追能力不太相信。接著,戰術布置到中場。


    鄭智、趙旭日、杜昔在中場線後被布置成一個小三角,鄭智、趙旭日在後,杜昔在前,但其實,是兩人夾著杜昔,因為在希丁克飛快變化的幻燈裏,有一幕讓杜昔很清晰,自己往回撤,反而是兩個後腰前插。


    杜昔看了眼,臥槽讓我打dlp?(deep-lyingymaker)


    希丁克的這個布置,雖然讓杜昔驚訝,可其實完全順理成章,隨著現代中場裏“黑又硬”的流行,傳統前腰已經瀕臨滅絕,而躲開對方強硬搶劫線,把傳球疏導發動機後撤,是布置皮爾洛、哈維這樣技術型中場的主流想法。


    一個技術性中場,配兩個搶劫後腰,從中場深處發起進攻,這要求球隊的傳接球和配合能力都要有一定的水準。


    中國隊行嗎?


    也許希丁克是持仗鋒線有吳麟這個能拿球,能轉身的重炮點,但中場的推進力夠嗎?


    或者換種說法,這個陣型,完全取決杜昔能不能從中場疏導起全隊的跑動和進攻路線。


    杜昔頭皮都麻了,一個多月以前,他還隻是一名中甲的混混,十幾天前,僅僅打了15分鍾比利時甲級聯賽。


    杜昔耳邊嗡嗡地,希丁克助手還在布置:“左右前衛不要吝惜體力,在邊路要敢於上下扯動,進攻時配合中路集體推進,防守時要回追到邊線,和邊後衛組成兩人的邊路防線……”


    等得足足一小時戰術講解完成,希丁克沒半句囉嗦地讓球員們馬上回房間睡覺。


    杜昔沒有起身,他明白,等待自己的,應該還有一小時。


    中國隊新心髒的預計沒有錯,杜昔果然被希丁克抓住,單獨又布置了長達一個半小時的詳細戰術。


    字典一樣厚一遝資料,用來告訴杜昔每一腳球該怎麽踢。


    從抵達烏拉圭直至深夜,迎接杜昔的是超密集信息轟炸。


    這支中國隊真是瘋了!希丁克瘋了!吳麟瘋了!杜昔走出會議室門時有點搖搖晃晃,因為整支國家隊就這麽抗在了他身上。


    看來,果然老人家那句話值得汲取: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


    杜昔在機場那隨便的一句豪言,居然眼都不眨就成了真。


    也許此時傻掉的杜昔不知道,在幾個月前,當吳麟打通希丁克電話,向國家隊主帥推薦杜昔時,電話那頭哈哈大笑,


    “杜昔呀,我這裏有他上百場的資料,30多場的視頻,我已經盯上他很久了,實話告訴你,他是我未來國家隊的建隊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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