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趴在圍牆牆頭,腳踩在碎石塊上,稍一用力就傳來“嘩啦”聲,記者白羽飛心裏“砰砰”地按下了手機觸摸屏上,視頻錄製結束鍵。(.無彈窗廣告)


    場上其他場景已經沒好拍的,吳麟和教練組飛快衝向扭打在一起的杜昔和黃頭發,把兩個人分開,接著一堆人湧進了運動場走廊。場上的中國隊球員雖然都紛紛回頭看,但希丁克麵不改色地依舊吹響了哨子,讓所有人繼續訓練。


    白羽飛有點激動,有點矛盾,在賭博式地來巴布亞新幾內亞之前,他並沒有把握一定能拍到中國隊,更沒想會拍到這樣具有爆炸性新聞價值的視頻。白羽飛手上把手機鎖屏,心裏猶豫不已,這視頻所造成的後果,會怎樣呢?入行十年,從倒開水小弟幹到外派記者,從報社幹到現在的網絡媒體,白羽飛很清楚,行業“規則”早大不相同。


    這是一個不驚悚駭人聽聞,就沒人點擊觀看的年代。沒點擊就沒流量,沒流量就喝西北風,連自己幹的體育版也是一樣。前兩年還好一些,除了足球新聞,貼一些泳裝美女外加足球寶貝,總能把主編糊弄一下,點擊、流量勉強也能達標。可現在競爭激烈太多,擦邊球的美眉們都有些hold不住了,看客們要刺激,要獵奇。


    國外足球部分版麵,早已經是某俱樂部多少億砸下“天王”,某“有史以來”----“第一人”----“完爆”、“完虐”----xxx之類的字眼才勉強符合需求。有時候你費盡心血寫出一大篇多特蒙德如何崛起,巴薩麵臨諸多問題,都沒有特裏“神”助攻隊友,貝爾快過博爾特?這類短短百把個字胡編亂造配上圖片效果好。


    國內足球?被邊緣化到幾乎消失,什麽少年足球,足球學校之類的新聞編輯看都不看就會直接丟進垃圾箱,中國足球唯一能吸引的點擊的,就是負麵新聞。


    現在,白羽飛手上就有個絕好的負麵炒作素材。


    白羽飛本想從背上取過專業照相機,再拍幾張國家隊訓練的照片,但心裏忐忑著,整個人既然亢奮又緊張。再次滑開沒有設置密碼的手機,用手機胡亂拍了幾張訓練場後,白羽飛小心翼翼從亂磚塊堆上“嘩啦”滑了下來。


    巴布亞新幾內亞並不發達,白羽飛眼前是建築垃圾和亂石堆,這塊運動場挨著荒野的部分罕有人至。


    拍拍褲腿上的灰塵,順著滿是灰的褲腿,白羽飛看了看磨得慘不忍睹的運動鞋,手肘上,剛才爬牆還掛了條血口子。


    白羽飛仔細看著腳底的荒地,高一腳低一腳走向遠處的公路,心裏琢磨著:手機裏這條視頻往國內一轉,也許並不隻是一條新聞的問題。亞洲杯前,中國隊可報道新聞少得出奇,對於自己公司,可以利用這個爆點進行一係列炒作,絕對會搏盡眼球,而其他沒搶到獨家的媒體,隻能深挖中國隊球員暴力事件的前世今生……


    也許,一場新聞風暴會就此掀起。


    說真的,以一個老記者的經驗,白羽飛並不希望有這樣的事發生,當這樣消息曝光,滿天炒作壓力下,中國隊官方是停賽處理杜昔擺個姿態?還是直接來個狠的逐出國家隊呢?


    亞洲杯大賽迫在眉睫,賽前打人?中國隊又會受到多大影響?白羽飛深知現在傳媒的威力,不把每一分商業價值全壓榨兌換成鈔票,沒人會罷休。


    身為體育記者,白羽飛曾經也是球迷,在大學時期也為中國隊呐喊過,這事兒,有良心的人都知道,視頻往國內一傳,等於對希丁克和磨刀已久的中國隊背後開一槍。


    白羽飛不想傳。


    但是,來到巴布亞新幾內亞全部費用,公司說了隻報一半,另外的白羽飛都得自己負擔,中國隊幾張訓練照又值幾個錢呢?


    白羽飛矛盾著來到公路旁自己臨時租用的汽車,上車,用後座背包裏翻出的酒精創口貼處理了一下傷口,開車。


    看著後退的塵土,白羽飛漸漸試圖說服自己,我來巴布亞新幾內亞是為了啥?不就是為了馬上春節那場婚禮?現在連禮金加訂酒席還差著三萬多呢,難道真要去挨未來丈母娘白眼?


    中國隊?算了吧,反正行內給他們定了性,就是垃圾桶,收集口水時就會寫他們,現在也不差自己多踩這一腳。


    在已經算南半球的荒涼公路上奔馳不久,一家熟悉的麥當勞出現在道路旁,白羽飛停車,緊緊捏著自己未來禮金----重要無比的手機,走進全世界哪裏都一樣的麥記快餐。


    異國麥記放著不知什麽語言的歌曲,白羽飛走到櫃台,用蹩腳英語加手指點了漢堡、可樂,端著盤子找了好大一圈,才在臨窗一個角落找到個位置。


    麥記無論在哪裏人都很多,現在臨到吃午飯,更是鬧哄哄的。


    白羽飛喝了口可樂潤潤嘴,冷靜了一會,再仔細想了想,摸出上麵有些手汗的手機,撥打漫遊電話。


    電話那頭唱了好久歌後,主編的聲音才響起,現在國內是早晨,也許主編還堵在上班路上。


    “喂,小白,是你嗎?怎樣,有好消息?”


    “頭兒,我找到了!有訓練照片,可以報多少錢一張?”白羽飛忍住激動,先探探口氣。


    “好樣的,小白!算你運氣,我昨天才問過老總,這屆中國隊的新聞可以加預算,訓練照片有希丁克的係列2000,單拍吳麟清晰的5000……”電話那頭顯然也興奮起來。


    “那,杜昔呢?踢比甲那個?”白羽飛心裏有了個底,心髒突突跳起來。


    “杜昔啊?800吧。”主編聲音猶豫兩秒。


    白羽飛臉上忍不住笑了下:“那----,頭兒,杜昔訓練場內打人呢?”白羽飛故意拖慢聲音。


    “打人?”主編聲音瞬間放大:“打人!太好了!清晰不?一定要係列連續照片啊!不然會被說p的。小白!我還有十分鍾到公司,你趕快找地方上網,有係列照的話,我這兒跟你說,起碼一萬起跳!”


    “我有視頻!”白羽飛望向窗外,似乎整個巴布亞新幾內亞的天空都在發亮,幹了這麽多年,終於撞到一次獨家。


    “視頻……”主編聲音都抖了,“小白,我愛你!這次年終獎給你加發!你趕快找地方傳,我跟你說,現在正缺猛料,你發了!5萬少不了。”


    “十萬,”白羽飛捏捏滿是灰的褲腿,把心一橫:“杜昔穿著國家隊隊服打人,吳麟勸架,全國家隊都在場上看著,整個拍得很清楚……”


    “嗯,”電話那頭沒有因為白羽飛抬價有一點生氣:“小白,這麽著,我一進公司就去找老總!錢,絕對一點不虧你,隻要你把視頻傳回來,一核實,我親自去財務盯著馬上打你卡上!”


    “好!就這麽說了,頭兒,我馬上去找帶網的酒店。”白羽飛連東西都再吃不下,抄起漢堡,捏緊手機大步走出麥記。


    人來人往,白羽飛一直處於亢奮中,沒注意到,在身後廣告牌擋著還有一桌,坐著幾個老頭。


    來自中國的老頭。


    身形高大,臉上有塊紅斑的劉山一蹭就想站起來追出去,一頭細短白發的趙樹根拉著了他:“老劉,別急,咱們計議計議。”


    “還計啥呀,”劉山急了,“那小夥子就要把視頻發國內去啦!”


    一根長辮子的何秋寶倒是捋著胡子:“嘿,想不到,咱們一路開到這裏,居然提前遇到了國家隊。”


    “這事兒不行,”寸頭帶著眼鏡的張實用手指敲敲桌子:“這消息一發,杜昔就完了,國家隊也跟著遭殃,這情況,我們不遇上,也就罷了。遇上啦,不能不管呀!”


    臉上有根長毛的李大生搖搖頭:“怎麽管?這杜昔也真不爭氣,臨到開賽,來這麽一出。人家記者合理拍照,公眾就有知情權,中國隊吧,哎,咱們不能老是護他短呀?”


    劉山臉上漲紅,一把甩開趙樹根手:“老趙,別的我都聽你的,這次不行,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最好一屆國家隊就這麽完了。”劉老頭說完,抬腿就追了出去。


    “哎!”張實狠狠歎口氣,跟著劉山後腳也追出門口。


    趙樹根心裏來回翻騰了下,這中國隊呀,真讓人頭疼,這麽多年,大家的關心、愛護都像是在往水裏砸,往往連個漣漪都沒有,但是,


    但是,


    趙樹根一拍桌子:“也罷,何大師,老李,咱們幾個老糊塗,就幫杜昔這一次!”


    隨著三個老頭追出麥記,劉山已經開著鮮紅的旅行車等在門口,張實從副駕一探頭:“得了吧,你們裝什麽呀,快上車!人都開車走啦!”


    巴布亞新幾內亞的陽光在正午額外猛烈,照得這跑了幾千公裏的老舊汽車閃閃發亮。


    “嗚----”,地上卷起一堆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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