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聲杳杳。


    汪川橫笛於嘴邊,站在搭好的綠幕前邊的小板車上,被劇組人員推著前進,微風吹得汪川兩鬢垂下來的兩縷頭發和衣擺輕輕飄飛。


    推到指定地點後,笛聲停下,汪川放下笛子,手握著笛子半提在身前,眸若清泉,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姿態澹然,一種強大的裝比氣場卻自然散發開來。


    這是梅長蘇第一次亮相的一場戲。


    梅長蘇吹笛橫舟從霧氣彌漫的江麵上飄來,一人嚇退六艘全副武裝的雙刹幫船隊。


    後期會把這個板車做成一隻小船。


    當然,後邊飛過來的飛流其實也應該算上,實際上是兩人。


    但這個先一人出場在塑造逼格上就很關鍵。


    突然出現的飛流也是襯托梅長蘇裝比的,他給梅長蘇送上毛領披風,梅長蘇也不需要言語,一個眼神就讓他把人丟進江裏。


    所以這場戲就是完全讓梅長蘇裝比的。


    至於手無縛雞之力的梅長蘇怎麽自己在江上飄的,又怎麽剛好停在船隊麵前,這些問題不需要追究。


    硬要解釋的話也可以解釋,在江裏船底下找人潛水推著小船前進讓宗主裝比,對無所不能的江左盟來說,實在是太簡單了。


    “在下季贏,一時魯莽,誤入江左之地,還望梅宗主見諒。”


    對麵領到台詞的群眾演員,在身邊人不理解的眼神中誠惶誠恐的拱手拜服,額頭幾欲冒汗。


    “雙刹幫一向與江左盟毗鄰,”汪川的語調不疾不徐,“今日季幫主親自駕到,長蘇怎可不——”


    繼續裝比的汪川台詞講了一半,回頭看了一眼,人都傻了!


    身後板車下邊竟然多了一個人……


    還不是一會兒要進場的飛流。


    “你怎麽在這裏??”


    身後一個帶著草帽身著麻衣,手拿兩支船槳,臉上白白淨淨的小鮮肉表情尷尬。


    剛才喉嚨癢,沒忍住咳嗽了一聲,沒想到就被汪川聽到了,他也沒想到專心演戲的汪川會停下回頭。


    “卡!”


    副導演薛濤連忙喊卡。


    “怎麽回事?”


    汪川一手招呼小羊拿來劇本,隨手翻著,一邊走過去問他。


    作為這部劇的編劇,也沒人通知自己說要加戲啊!


    還特麽拍之前沒跟自己溝通,就偷偷跟在身後……真幾把離譜了!


    “沒有台詞不算加戲吧,”薛濤撓著頭,硬著臉解釋,“有人幫忙劃船才更正常吧……”


    “……正常?”


    汪川眼神困惑。


    一個人飄來,跟被人劃船載來差距究竟有多大,他不會真的不清楚吧!


    梅長蘇為了裝比付出了多少努力?


    是數不清的一點一滴的小細節堆起來好吧!


    少一個小細節,逼格就降一分。


    “是這樣的,”薛濤左右看了看,把汪川拉到一邊,小聲道,“有些人要照顧,小川你也是清楚的嘛,沒有台詞,就是在身後露露臉,而且我們拍的時候這樣拍,後期看看效果,不一定把他做進去,就是先給一個交代。我是看你一直比較忙,不想你為這種小細節分心,就沒有提前溝通……”


    “我不管你們怎麽照顧,別照顧到梅長蘇這個人物周圍好嗎?”汪川算是服了,也不想再跟他多說什麽,“你們先拍吧,我先去醫院看看趙導病得多嚴重。”


    說完汪川直接轉身走人,不準備再拍了,也不管劇組麵麵相覷的工作人員,直接讓小羊喊來化妝師回化妝室卸妝。


    汪川並不是突然爆發。


    開機才三天,這戲已經拍得汪川渾身犯惡心了。


    要是汪川拍的第一部戲就這樣不省心,汪川估計會立馬打消拍戲的興趣。


    現在汪川已經確定了,這個劇組絕對有人恰爛錢。


    開機儀式上的鎧甲給了汪川錯覺。


    布景和道具不能說稀爛,但跟之前汪川百忙之中參與討論定下的效果也差距很大,比如汪川甚至發現牆上掛的草書是一首現代詩。


    服裝也出現了問題,真正開拍後,汪川拿到的戲服跟做定妝造型時候的比起來,能看出明顯的品質差別,昨天跟扮演譽王的王宿閑聊的時候,還聽他說他的戲服腋下是爛的。


    昨天汪川就不是很想拍了,不過製片人說是正在往片場趕,要來處理這些問題,讓汪川先堅持堅持,跟劇組的進度。


    今天早上劇組又被臨時通知,趙年槐去醫院看病了,先讓副導演薛濤帶著拍,結果就來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加戲。


    本來汪川就有點兒懷疑,趙年槐是故意裝病的。


    昨天晚上汪川才找他抱怨過這些問題,他作為導演,汪川不相信他對這些東西沒看到眼裏,會不在意。


    那會兒他看起來身體硬朗得不行,不是聊發少年狂出去裸奔受了涼,怎麽可能突然就病了?


    昨晚趙年槐跟汪川說的,是讓汪川克服一下客觀困難,還說什麽讓汪川記住自己進了劇組之後就是一名演員,專心拍戲才是真的,讓汪川相信他的水平,他肯定能把這部戲拍好。


    結果他就去醫院讓汪川相信了……


    汪川現在是真的後悔沒把這部劇給青川拍。


    汪川倒不是因為自己用片酬在這部劇裏做投資,怕拍爛的虧得血本無歸,汪川的投資是保證30%固定收益的合同,所以肯定是不會虧的。


    而且這部劇是直接賣給企鵝的,幾乎等於自己賣給自己,所以做出來爛一點兒,其實賣劇的價格也不會被影響多少。


    再就是客觀來說,以目前的服道化不是不能拍,即便會導致最終劇的品質上會有一些問題,也不影響故事的表達。


    開播的時候,再找水軍一吹,營銷跟上,以劇本本身過硬的質量,以及目前的演員陣容,熱搜刷屏輕輕鬆鬆,肯定也是一個成功的項目。


    大家都沒耽誤恰錢,皆大歡喜!


    但,那種滿心準備做出一部高品質劇集,卻發現隻能湊合著將就的落差感,汪川實在是難以忍受。


    拍戲的狀態都被極大影響。


    最讓汪川感覺澹疼的,是這個問題可能並沒有希望被解決。


    娛樂圈盤根錯節的藏汙納垢,早就形成了圈子裏的潛規則,既然交給別人做了,指望他們改掉以前的恰錢方式,幾乎等同於妄想。


    至於趕來的那個製片,汪川估計也是做做表麵功夫,安撫一下自己。


    以她的級別,就不夠解決問題的,需要總製片來才行。


    所以汪川暫時撂挑子也是無能狂怒,至少要發泄一下,給自己一點時間把心態調整過來,才能再捏著鼻子拍下去。


    畢竟是自己選的企鵝……


    汪川到了醫院的時候,趙年槐已經提前知道了汪川要來,不過他也沒躺著輸液裝一下,而是正精神抖擻的往嘴裏一瓣一瓣的填橘子。


    “趙導你也不注意身體,這一病倒,我都不知道該怎麽給趙安交代。”


    汪川還給他提了個果籃。


    “行了行了,別陰陽怪氣了,”趙年槐沒好氣道,“你就不能安心拍戲嗎?你要知道自己是一個演員,我都跑到醫院躲著了,你又把我牽扯進去。這讓別人怎麽看,導演和主演一起串聯撂挑子,整個項目要完?”


    “……”


    汪川為趙年槐的厚臉皮無言以對。


    對比起來,兢兢業業的趙安比他這位老子強太多了。


    見汪川臉上無語的表情,趙年槐從床頭摸了個橘子丟給汪川,然後用手指了指上邊。


    “這是他們內部的事情,你沒必要摻和,而且你們山海和他們的合作不少,其實更應該避嫌。”


    趙年槐歎了口氣。


    “什麽跟什麽啊……”


    汪川更迷惑了,也就能聽出來趙年槐說的他們是企鵝。


    “你知道我為什麽接這部劇嗎?”


    趙年槐換了個話題。


    “要說你就一口氣說完。”


    汪川吐槽。


    “我其實是先答應了企鵝娛樂的副總蔣穆才接手的,我跟他有些交情。最近我才知道他想拿這個項目為由頭在他們內部做文章,開展反舞弊調查,目標指向企鵝娛樂的另一位高級副總裁王建新。蔣穆之前跟我提過,但我不願意摻和這件事,就準備專心拍戲,等他們內部事情塵埃落定。你倒好,一個電話打給製片,主動把自己扯進去,我肯定要請假躲一下,省得惹一身騷啊。”


    趙年槐搖頭。


    “……”


    汪川是真的……不需要再說什麽了。


    趕緊回去專心拍戲。


    這件事汪川的確摻和不起。


    更別說山海確實跟蔣穆走得很近,汪川都跟他一起吃過飯。


    在年初蔣穆升任企鵝娛樂副總之後,潘靈海還提過,蔣穆依舊對山海娛樂很重視,還說要再找機會跟汪川吃飯。


    而且按照趙年槐的這種說法,可能在汪川選擇把《琅琊榜》交給企鵝做的時候,蔣穆就有所籌劃了。


    因為潘靈海在業內到處聯係《琅琊榜》這個項目的時候,就反複強調過,汪川想做的是一部高品質的電視劇,對製作水平要求得很高。一旦正式開拍,汪川對負責製作的精勵影視必然會產生不滿。


    還有企鵝視頻錯過《禦賜小午作》,選擇《春風一支桃》的這次失策,應該也會被蔣穆拿去做文章。


    所以山海就更應該避嫌,而不能看上去是在為蔣穆衝鋒陷陣了。


    雖然在行業稅務稽查越傳越真實的背景下,蔣穆借機在企鵝娛樂內部提出反舞弊調查,會得到支持不假,但這種鬥爭哪裏會簡單的分出勝負。


    ——其實汪川認為是基本沒可能成功的。


    汪川感覺蔣穆估計是在內部過得不如意,有點兒強行沒事找事,才計劃著發難。


    因為娛樂行業是把肮髒齷齪都爛在內部的大環境,不管有多大的問題,能悄無聲息的按下都是第一要務,畢竟大家是要光鮮亮麗的讓韭菜們掏錢的。


    蔣穆的對手,那位王建新王總可是企鵝娛樂的老人了,負責著企鵝視頻的購片部門,以及做《琅琊榜》的精勵影視。


    這種實權副總,在企鵝娛樂內部地位比蔣穆重要多了,就算有什麽問題——實際上根本不可能沒問題,也是為企業流過血負過傷,有過大貢獻的。


    王建新如果出問題,會被外界認為是企鵝娛樂出了問題,消息爆出去,至少會在股市上跌停三天……


    所以蔣穆的動作不可能真正影響到王建新,他最多找幾個下邊的替死鬼出來。


    那麽汪川腦子壞掉了才會當蔣穆的槍,去交惡王建新。


    “你怎麽突然離開劇組了?”


    剛拍完一場戲的楊雪稚發來微信。


    “我去給劇組的大家買一些奶茶和糕點,大家拍戲很辛苦。”


    “額……”


    楊雪稚正要問為什麽熱搜上剛剛爆出來了《琅琊榜》的主演汪川和導演趙年槐,在開機後三天就對劇組製作環境不滿聯合罷工,抗議製作公司精勵影視的消息。


    就看到汪川和他的助理小羊身後跟著幾輛餐車走了過來。


    “早上沒什麽胃口,有點低血糖,所以才請了一會兒假,”汪川笑著對劇組工作人員們講道,“我還順帶給你們帶了一些,大家一定不要客氣。”


    汪川的話剛講完,從汪川走後氣氛就有些凝重的片場立刻歡呼了起來,各種讚美汪川。


    不過汪川隻是簡單笑了笑,就找化妝師去化妝,準備立刻開始拍戲了。


    沒過多久。


    吹著笛子的汪川又飄在小板車上了……


    ……


    上午拍攝結束,劇組的氛圍總體上是活潑的。


    雖然熱搜上莫名其妙多了一條爆料劇組的消息,但爆料人肯定腦子有坑。


    趙導明顯是病了,而且汪川哪有對他們不滿?


    看看汪川臉上笑得多開心!


    中午12:07,精勵影視的官博發布了澄清公告,斥責網上傳言對劇組和精勵影視的無端指責,強調汪川隻是低血糖很快就吃完飯回劇組拍戲,趙年槐腸胃炎發作才住進了醫院,最後祝福了趙年槐早日出院,以及承諾會更加重視劇組的人員的身體狀況。


    簡簡單單化解了第一波攻勢,都沒有人來找汪川溝通,就直接出了公告。


    這種有恃無恐的自信,更讓汪川慶幸自己回來得快,也更加堅定了汪川專心拍戲,不管他們神仙打架的信念。


    隻不過啊……


    製片人是汪川自己打電話喊來的。


    在被拉開車門的商務車後座上看到蔣穆的時候,汪川突然想起了那天地下車庫裏帶了一車麵包人的衛南。


    這次要對蔣穆說達咩了。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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