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淩並沒有看到在他身後寒肅靜靜地歪頭注視著他,不,更準確的是注視著他手裏那本書。


    然而他並沒有去問哪本書從何而來,這是一個顯而易見的答案。


    星辰的運行在天空中劃出絢麗的軌道,不知又是暗合了誰家的歡樂誰家的愁。或許就是在這同一片星空下,一個像自己一樣的孩子無聲無息消失於家人身邊,又或許一個和安慶相似的城鎮火光衝天而起……


    這是一個人最簡單的願望。


    活下去。


    哪怕天色幽暗,一切灰飛煙滅。


    寒淩發現自己骨子裏依舊有一種小混子天生的貪生怕死,這一點重活幾世也改變不了。


    然而他想,既然總有一些無法改變,那麽不如試著去改變另外的一些東西。比如向上的願望,又比如所擁有的人。


    寒淩靜靜合上書,並沒有再看下去。


    他簡單洗漱一下後去看了看那個孩子,賈明勝睜著眼睛睡的正香。


    寒淩:“……”


    他試圖把這孩子的眼睛閉上,然而這眼皮就像安了彈簧,


    按下去,彈起來;按下去,彈起來……


    那一雙大眼睛就在黑夜中直愣愣地睜著,燭火在他眼中跳動。最後寒淩雖然看著覺得很別扭,但也隻好作罷。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這個孩子簡直像是自帶不祥光環,所有與他有關的一切都有一種邪性的感覺。


    賈明勝慢慢地從床上坐了起來,渾身僵直,下床之後摸摸搜搜找到鞋子就朝門外走去。


    他麵無表情,眼簾低垂,采取各種各樣的神姿勢越過障礙物。


    他把拖鞋踢飛,他把紗門撕裂,他衝向雞舍,他撞上圍牆。


    寒淩家的後院養了幾隻緋雞,這種雞繁殖能力極強,但是有一雙鐵爪,很喜歡在牆上築巢,下蛋。


    他追在賈明勝後麵一路狂奔,大喊:“別爬牆!你……”


    這孩子充耳不聞。


    “徒手抓屎了……”


    寒淩簡直不能再醉,他並不想進雞舍,實在是那些老母雞太凶殘酷炫。他一邊大聲喊寒肅起來,一邊拿了岔巴子去牆外堵他。


    就在寒肅從屋中衝出來的時候,寒淩用岔巴子和賈明勝僵持在雞舍的外牆上。


    這孩子一身狼藉慘不忍睹,然而依舊是一副不清不楚的樣子。


    按理說寒淩的力氣很大,和七八歲的孩子差不多,然而現在根本製不住他。賈明勝無聲地咆哮著,好像一頭瘋了的獅子要衝出牢籠。


    寒肅過來,眯了眯眼睛,不知從袖中哪裏抽出幾把小劍。


    隨手一甩,定在耳邊,又是接連幾下,定在了肋下,腿側。


    在六把黃色小劍到位的同時,在蹭滿了雞屎的牆上出現了一個奇異的獸型圖,似鳳非鳳,隻以簡單的線條的勾勒出來古意盎然的圖騰。這個盤子大小的圖案在小劍的中心不斷亮起又熄滅,金色的光芒瞬間隱沒在不斷掙紮的孩子身上。


    賈明勝眼睛睜大了一下,隨即又很快閉上。清秀小臉上已經滿是汗水,他緊皺著眉頭像在承受著什麽,過了一會兒眉心緩緩舒展。


    在很遠的某處地方。


    昏暗的地下室裏,潮濕的石壁上隱有綠意。地上散亂著許多書籍殘頁,蟲蛇在這一攤亂糟糟的東西中穿梭,在幽幽晃動的慘紅珠光下交纏攪動。


    一個長發披散,渾身隻一身麻布長袍的少年眼神陰翳,緊咬的下唇終於繃不住,“哇”地吐出一口血來。


    這血中似乎還含有些別的什麽東西。一大半的蟲蛇蜂擁而上,爭著搶著舔舐地上的血跡。這些爬蟲的眼中露出一些奇詭的顏色。然而另一小半的蟲蛇卻是瘋狂地向後退去,擠到石室的邊緣,並不敢靠近一步。


    盤著腿的少年緩緩倒下,躺在了蠕動的數量巨大的蛇堆裏。五彩斑斕的蟲蛇熟視無睹,瞬間將他淹沒。


    一條奇毒的花蛇從頂棚懸掛的寶珠上蜿蜒而下,蛇頭在半空懸著,極輕極緩地靠近那少年的臉頰舔|弄撫摸,好像情人一般。


    又說回寒淩這邊。


    他在一邊又有趣又吃驚地看著寒肅這位神州好父親打斷對麵大招,一邊隨他把昏迷的孩子送到院裏洗一洗涮一涮,換好衣服送上床。


    這一折騰就不知是什麽時辰。寒淩第二天醒來隻覺腰酸背痛腿抽筋,卻又不得不強撐著去上學。


    經過昨天的事情,這孩子更加的迷糊。昨天好歹還能回答一些問題,今天卻是各種不理,各種犯蠢。


    “明勝,不要用舌頭舔刀刃。”


    “明勝,不要玩雞。”


    “明勝……”


    寒肅嚴肅的表情瀕臨破功,他以前養的寒淩又乖又聽話,然而這個簡直就是一把絕世凶器殺人無形。


    寒淩一臉不勝其煩跑去上學,一切和昨天相同,隻不過孟倪一直在門外跪著。


    其實寒淩真心覺得這個小孩隻是無意躺槍卷入主支流的恩恩怨怨,但是這種同情並沒有用,事實上,這世界上所有的同情在不能沒有下一步的情況下都是並沒有什麽用。


    寒淩突然想起自己早上實在起得太晚,所謂的煉體活動沒時間做。隻好硬著頭皮跟夫子說明了原委。夫子聞言也是吃驚不小,表示自己將查找一下他兄弟二人的具體情況。


    寒淩對此並不抱太大的希望,很有可能家裏就要接受一個熊孩子入住。


    而昨天黑夜中閃爍的圖騰寒淩也並沒有詢問寒肅它的來曆。


    每個人總是有故事的,悲傷沒有麵容卻有千萬種,快樂沒有抄襲卻總雷同。


    下午第三個分組隻剩下寒淩自己一個,少年們經過昨天的事情已經對他親近了很多。但寒淩覺得自己的選擇十分明智,他自己知道其實根本就沒有雪山的饋贈,峰頂雪蓮花,隻賣999什麽的,真相大概就是那本古書中所說的那樣。


    所以把先天之異說為後天所得,雖然可能吸引一些人關注,不過短期內沒有什麽風險。


    寒淩在課餘時間給他們隨便講些故事什麽的,並隱晦表達了希望這件事在局部流傳就好,不要大肆宣揚的意思。眾生都表示理應如此。


    在學了秀水劍法的第一式後,孟氏私學的愉快一天就結束了。孟倪始終沒有獲得孟老夫子的原諒。寒淩能夠深切地理解夫子的想法,還是後來下午發生的妖怪事件踩了他的雷區。大概夫子小時候也是各種掙紮各種悲傷逆流成河。


    這也就是夫子脾氣好,換了寒淩來絕對搞死他。


    寒淩總覺得有人在後麵盯著自己,但回頭一大堆人又不知道是誰。他猜是孟駒,聽聞這種小少爺就是喜歡罩人,不能罩打腫臉也要罩。如果真是這樣,那麽事情可能有些大條……


    他踩著黃昏的韻腳,迎著升起的晚星回家。今天沒人來接,他和美惠的車回去。


    到家就看見寒肅正在一點一點地清理地上的碎雞蛋。


    寒淩還沒開口,寒肅先問:“可以把他送走嗎?”


    “……好像不行”寒淩想起夫子的吩咐遲疑道。


    寒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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