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深夜, 偌大的帝禦城裏?靜悄悄的,言府最中心?的院子裏?卻依然點著燈。言霽臉側映照著燭火,眼神微微放空, 徐徐提起一千年前那些隱秘。


    “自霜玉堇失竊, 先帝一直想?盡辦法, 想?讓霜玉堇重新生長。慕家借助霜玉堇突破瓶頸已有?近萬年,可以?說天底下最了解霜玉堇的人非慕家莫屬。先帝嚐試了五千多年,試盡各種?辦法, 終於取得些效果。霜玉堇母株旁邊隆起一個沙包,很?像是種?子發芽前的樣?子。先帝十?分重視, 派遣大量人手駐紮北海,日?夜守護幼苗,並且敕令我?父親進行預言, 看看接下來可能會發生什麽,如何做才能讓霜玉堇盡快破土。”


    牧雲歸問:“霜玉堇不是在沂山嗎, 為何要去北海?”


    霜玉堇失竊的罪魁禍首就坐在現場,但他就像沒事人一樣?, 毫無愧意,點點頭?道:“對啊, 不是說隻有?一株嗎,難道北海還藏著一株?”


    言霽瞥了江少辭一眼,忍耐地抿了抿嘴,繼續說道:“霜玉堇原本就是在北海發現的, 為了方便管理,皇族才花大價錢將其移植到?沂山。後來果然在母壤邊,又發現了霜玉堇複蘇的跡象。父親跟隨先帝去北海查看,回來後竟當真激活了預言。”


    牧雲歸不由?提起精神, 問:“他看到?了什麽?”


    言霽沉默,片刻後低聲?說:“父親在破妄瞳中看到?了……危機。”


    此時旁邊的燈芯跳躍了一下,室內光影快速掠過,明暗劇烈交錯。不知道是不是牧雲歸錯覺,言霽說到?後麵時好像飛快望了江少辭一眼,然後臨時改口,將後麵的話?換成“危機”。


    為什麽?他為什麽要看江少辭,他原本想?說的,是什麽?


    燭火穩定下來,室內也恢複明亮,言霽聲?音平穩,繼續講述過去的事,仿佛剛才一切都是幻覺:“父親在破妄瞳中看到?了未來,他得知這株幼苗雖然和霜玉堇從一個地方長出來,但是並非同?種?,而是一種?變異伴生花。如果用靈水澆灌,接下來會長出一株類似霜玉堇的靈花,效果要遜色不少;但如果用血液澆灌,會長出來一株黑色的花朵,能力比霜玉堇還要霸道。”


    牧雲歸眉尖動了動,她仔細盯著言霽,問:“它的能力是什麽?”


    言霽微微歎氣,說:“和霜玉堇相反,霜玉堇鍾靈毓秀,匯聚天下至清靈氣,能幫人突破、進階,黑色伴生花則相反,吸食靈氣,服用者會修為倒退。”


    屋中氣息一時凝滯,大家都猜到?言家的老太爺做了什麽了。江少辭挑挑眉,頗為無語道:“那要這種?花幹什麽?”


    嫌自己修煉太快,花大價錢養大一朵花,然後讓自己修為降級?


    怕不是瘋了吧。


    言霽歎道:“這自然不是先帝想?要的結果。可是,破妄瞳隻預凶,出現在破妄瞳中的畫麵都是能威脅到?自身的事情,更甚者直接是死亡。我?父親看到?了伴生花的兩種?選擇,若選靈花,將來北境會全員覆滅,若選不祥的黑花,反而有?一線生機。”


    牧雲歸目露了然之色,她試著道:“所以?……”


    “所以?,我?父親瞞下了另一個選擇,隻告訴陛下,用血澆灌土壤。”


    牧雲歸輕輕歎息,難怪慕策和太後說言家自作主張,臣子代替當權者做決定,對任何一個君王來說都是大忌。


    言霽想?到?曾經那些事情,也歎了聲?,道:“後來果然沒過多久,伴生花破土而出,卻是一株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黑花。先帝詢問,父親沒做隱瞞,和盤托出。父親還說,先帝先前做錯了一個決定,會給北境帶來滅頂之災,這是最後一個挽救的機會了。先帝聽後卻大怒,賜死父親兄長,甚至將與此事無關的言家旁係也剝籍流放。父親臨死前曾和我?說,他當日?說那些話?沒有?任何私心?,哪怕再來一次,他還是會這樣?做。他無愧於心?,無愧於民,唯獨辜負了君主的信任,甘願赴死。”


    滿室寂靜。有?利於國?家,但是不利於君主,這種?選擇題要怎麽做?如果言家沒有?破妄瞳,他們?也可以?混在人群中自保,偏偏他們?是唯一擁有?改變未來能力的人,誰都可以?回避,唯獨他們?不行。


    牧雲歸安靜片刻,道:“老太爺大義,我?深感欽佩。第二個問題,我?母親為何會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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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霽說:“先帝意識到?被父親欺騙,大為惱怒,然而這時候伴生花已經長出來,先帝後悔也沒用了,隻能繼續培養。新長出來的花嬌弱,不能移植,隻好留在北海。但是二十?年前,北海周圍出現許多魔物,陛下擔心?魔物傷害到?伴生花,親自率軍去北海平亂。”


    牧雲歸留意到?時間,問:“我?母親亦在出行隊伍中?”


    言霽細微頷首,言瑤接著說道:“這朵花和言家息息相關,我?和叔父也悄悄跟過去了。北海地處極北,天下極寒極烈之氣都匯聚於此,在此修煉事半功倍,但同?樣?,亦容易滋生妖魔。以?往北海也出現過冰雪魔族,但這次魔物潮極為強大,陛下帶去的軍隊竟一時沒法打贏。我?和叔父晚了一個月才到?北海,那時正值交戰最激烈的時候,北海冰天雪地,終年不化,海麵上的冰層足有?十?米厚。可是那麽堅固的冰層卻在戰鬥中擊碎了,茫茫北海上皆是一處處的冰窟窿。我?無意在破妄瞳中看到?陛下有?難,趕緊去提醒陛下,沒想?到?撤退途中被一股獸潮困住。阿笳主動請命去外麵開路,不慎落入冰海,當時叔父為了救我?,侍衛忙著保護陛下,沒人注意阿笳。等再回過神,阿笳就消失了。”


    江少辭懷疑地挑眉:“消失?”


    “對。”言瑤歎氣,說,“陛下後來派人下海找,發現阿笳落水不遠處有?一個暗洞,周圍靈氣駁雜,撕扯嚴重,不知通往何處。按理以?阿笳的修為,落水後不可能爬不出來,我?們?以?為她受了傷,藏在某個地方養傷,便沒有?追究暗洞,繼續搜尋周圍。沒想?到?,此後竟再也沒見過她。”


    暗洞是修仙界一種?很?罕見的能量漩渦,往往出現在能量強大卻又不穩定的地方。道法說物極必反,極北這種?地方就是如此,它占據最北、最冷、最高等好幾?個“最”,能量強大又極端,最容易滋生異相,暗洞就是其中一種?。


    暗洞毫無規律,修仙界至今不知它的具體原理,隻知道暗洞會隨機把兩個地方連接在一起。誰都不知道暗洞對麵連接著什麽地方,可能距這裏?幾?步之遙,也可能相隔天南海北,可能充滿天材地寶,也可能貧瘠險惡。修仙界的人大都惜命,遇到?這種?異相,沒有?人敢貿然進去,一般都是遙遙繞開。言瑤等人最開始沒有?注意暗洞,等後麵察覺不對,想?再找時,暗洞已經消失了。


    牧雲歸想?起天絕島建立在天涯海角,周圍海域也不穩定,問:“其實,她進入暗洞了,是嗎?”


    言瑤沉著臉,慢慢點頭?:“是的。我?們?以?為最不可能的地方,偏偏是她的選擇。她明明可以?離開,為什麽不走呢?就算她體力告盡,再等一等就會有?救兵,為何要投入不知盡頭?是何方的暗洞?”


    江少辭聽了一會,冷不丁問:“當時是幾?月份?”


    言瑤費力想?了想?,不確定道:“好像是六月左右。”


    “那就是了。”江少辭回頭?看向牧雲歸,“我?記得你生辰在三月吧?”


    牧雲歸默然,言瑤和言霽一驚,隨即醒悟。


    原來如此。言霽有?些怔鬆地想?到?,原來當時那個女子懷孕了。他經過時,她本來想?求救,但是言霽忙著救言瑤,沒有?停留就走開了。北海的水冰冷刺骨,就算是修士也受不住,牧笳確實可以?忍一忍,等救兵到?來。但那樣?一來,她的孩子多半就留不住了。


    言霽不知道那個女子經曆了怎樣?的思想?鬥爭,竟然寧願去賭一個生死未卜的暗洞,也不願意等人營救。她還年輕,就算孩子真的留不住,她也有?下一次懷孕的機會。


    牧雲歸垂著眼睛,她早就知道母親是因她而死,沒想?到?真是如此。江少辭馬上發現不對,他用力握住牧雲歸的手,說:“不要胡思亂想?。你母親有?破妄瞳,她敢那麽決絕投入暗洞,說不定是看到?了什麽。”


    牧雲歸慢慢抬起眼睛,江少辭看著那雙小鹿一樣?的眼睛蒙上水光,水色盈盈,脆弱又自責,心?頓時抽疼了。他心?裏?怒罵慕策和言霽,臉上表情卻更加小心?,用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溫柔聲?音說:“這是她的選擇,她那麽用心?把你養大,你怎麽能懷疑她的決定?”


    世上很?多事看似是巧合,但其實都是每個人性格所導致的必然。物極必反,陽極則轉,極北之地連接著的大概率就是極南。而桓致遠、詹倩兮之流為了掩人耳目,特地把江少辭鎮壓在人跡最少、疆域最廣闊的南海。牧笳從破妄瞳中看到?暗洞對麵有?陸地,兜兜轉轉找到?天絕島,其實也完全可以?預料。


    好幾?個人的選擇疊加在一起,才造就了牧雲歸和江少辭相遇。


    言霽和言瑤看到?這副場景,都默然不語。牧雲歸深吸氣好幾?次,終於調整好心?情。她剛麵對言霽時就疏離的刻意,如今,她連最後那份禮貌疏遠都不想?維持了:“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但我?覺得不必問了。牧薇在哪裏??”


    言霽說:“牧笳在北海失蹤後,耿……牧薇再次去找,後來有?一次,她出去後,再沒有?回來。”


    言瑤同?樣?歎息,看表情真的很?難過:“我?和叔父找過很?久,可惜,並沒有?找到?薇姨。我?們?給她立了長生碑,希望她能平安吧。”


    他們?雖然這樣?說,但屋裏?人誰都知道,牧薇多半死了。牧薇為言家付出了一輩子,她將本屬於牧笳的愛全部傾注在言瑤身上。等牧笳失蹤的消息傳來後,牧薇才驚覺,她虧欠女兒太多,今生竟連彌補的機會都沒有?了。牧薇受到?刺激,不久後同?樣?在女兒失蹤的地方消失。


    牧薇出門時,大概就沒想?著回來。她一開始就存了死誌。


    牧薇對言家效忠一生,最後卻落了這麽個下場,言霽心?裏?不知為何覺得壓抑,長歎道:“何必?逝者已矣,生者應當更努力活下去才是。”


    牧雲歸自從得知母親失蹤原因後就鬱鬱寡言,聽到?言霽這段話?,她忽然變了臉色,抬頭?冷冷道:“別人可以?說這句話?,唯獨你不可以?。你可知牧薇為什麽要尋死?”


    言霽早就發現牧雲歸對他的敵意了,他覺得莫名其妙,問:“為何?”


    牧雲歸讓長福取來一個盒子,緩慢掀開,問:“我?前段時間翻看庫房,無意找到?一柄扇子。請問,這是您的嗎?”


    盒子中躺著一柄素紋折扇,裝飾清雅,但是扇墜上卻少了顆珠子。言霽看到?微微驚訝:“沒錯,這是我?多年前用過的一柄折扇,後來丟了顆吊墜,便不再用了。帝女為何翻出這件舊物?”


    牧雲歸說是無意看到?的,但這種?不值錢又被廢棄的裝飾品,除非用心?找,否則怎麽可能碰到??


    言家被查抄,人走的走死的死,但所有?東西都在。牧雲歸找了很?久,終於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一柄掉了顆珠子的折扇。看樣?式,明顯是男子所用。


    牧雲歸從錦囊中拿出璃玉珠,抬起手,展示給言霽看:“這粒璃玉珠的孔徑,和扇子上一模一樣?。”


    言霽皺眉,慢慢感覺到?一絲不祥:“這是何意?”


    牧雲歸將扇子和璃玉珠放回托盤上,說:“我?翻看言家年誌,得知您曾中過一次毒。年誌上寫的很?隱晦,但我?查了當年的藥物冊子,時間皆對得上。我?請教過宮裏?醫仙,醫仙說這種?藥是治療情毒的。如果沒猜錯,當年,您曾中過一種?不太光彩的情毒吧?”


    言瑤眼睛在牧雲歸和言霽之間轉動,似乎有?些坐立不安。言霽倒還平靜,很?坦然地點頭?,承認了這樁不光彩的事情:“沒錯,當時我?年輕氣盛,獨自進山曆險,不慎被雪妖所傷。那隻雪妖身上……有?毒,我?雖勉力打死了它,卻也中毒暈倒。後麵等我?醒來已回到?言家,家人說我?被尋上山的侍衛發現,但我?模糊中總記得有?一個女子救我?起來。我?後續問過很?久,言家侍衛無一見過外人,我?久尋無果,後來言家出事,我?疲於奔命,此事就隻能撂下了。”


    “你沒有?記錯。”牧雲歸冷冷道,“你確實被一個女子救了,而言家的侍衛也沒有?撒謊,因為救你的人,就是言家侍衛。”


    言霽似乎想?到?什麽,瞳孔猛地放大。牧雲歸寒著臉,確定了他的猜測:“救你的人是我?的外祖母,牧薇。她受囿於門第之見,不敢告訴任何人孩子的父親,言大夫人明明知道,卻不願意讓言家‘蒙羞’,同?樣?裝作不知,將我?母親以?侍女的身份養大。後來,你們?還理直氣壯讓她入宮頂罪,換取言瑤一千年自由?。”


    江少辭和北境關係微妙,再加上這是牧雲歸的家事,他一向不插手,不評價。此刻,他輕輕搖頭?,換了個撐下巴姿勢,憐憫地看向言霽:“也就是說,在北海時,被你視而不見、見死不救的人,正是你的親生女兒。”


    雪山幹冷而酷烈,這種?極端地方最容易滋生怨氣。許多凡人或修士喪命於雪山,他們?心?懷怨氣,不願意就此死去,久而久之糾集了陰烈之氣,匯聚成妖怪,便是雪妖。襲擊言霽的那個雪妖原本是個媚修,言霽雖擊殺了對方,自己卻中了情毒,發著高燒暈倒在雪地裏?。


    言霽失蹤後,言家派了大量人手出來尋找。牧薇父親是外界修士,母親是采藥女,她熟悉雪地環境,故也被派遣出來。她幸運找到?了言霽,卻不幸遇到?大雪封山,當夜無法離開。眼看言霽的毒越來越嚴重,牧薇隻能舍身應急,先替言霽穩住毒素。


    對方是光風霽月、高不可攀的二公子,而牧薇隻是大夫人身邊卑若塵泥的婢女,修士對名節沒那麽看重,雙修甚至是修行中的一種?。牧薇從不敢奢望,也沒打算將這件事說出來。


    不說,她還能保持最受大夫人倚重的侍衛身份,將來見了二公子好歹能抬頭?挺胸地看他,一旦說出來,她所有?的尊嚴、努力都付諸東流,今後隻能在後院裏?,當一個不入流的妾室。


    甚至連妾室都未必夠得上。大概,隻是一個白日?充當護衛、夜晚供主子解決需要的工具。


    牧薇卑微的自尊心?不允許她做這種?事。她隻悄悄拿走了言霽扇子上的墜珠,留作念想?。


    然而誰都沒有?想?到?,牧薇竟然懷孕了。她被嚇壞了,最開始還瞞著不說,很?快被言大夫人發現。言大夫人罵了她一頓,隨後送她去山莊養胎。等孩子生下來後,言大夫人將牧薇母女接回來,親熱如常,卻絕口不提牧笳的身份。


    牧薇便明白大夫人的意思了。


    後來,牧薇再也沒有?被大夫人派過外差,終日?在內宅裏?照顧大小姐言瑤和女兒阿笳。夫人大概是怕她再遇上二公子吧,這個念頭?從牧薇腦子一閃而過,很?快就沒影了。她全部心?神都在大小姐和女兒身上,很?少留意外麵的事。


    隱隱約約,她聽聞二公子好像在找一個女子,甚至為之推拒了親事。牧薇緘默不語,隻是把那粒玉珠和琉璃串成手鏈,戴到?牧笳手上。


    算是阿笳和她的生父唯一的牽係了。


    牧薇以?為這就是她的一生,然而還不止,突然間,言家落難、主君自盡、主母服毒,巨浪一陣接著一陣,瞬間掀翻了她的生活。牧薇在千鈞一發之際像魔怔了一樣?,推自己的女兒入宮。之後的日?子她一邊帶著小姐逃難,一邊飽受良心?折磨。


    世上的事就是如此捉弄,曾經她和二公子如雲泥之別,一年見不到?幾?次。沒想?到?落難之後,她和言霽的關係卻緊密起來。言霽也沒死,主動找到?她們?,接下來的漫長歲月中,一直是他們?三人待在一起。


    最開始言家各族人之間還有?信件往來,言適等人看書信,以?為言瑤像言霽一樣?被故交救出來了,並不知道其實是有?人代言瑤受罪。後來他們?距離越來越遠,消息斷斷續續,言適等人不知真相,將真正的言瑤和帝禦城裏?那位“言瑤”混為一談。


    逃難那些年,有?時牧薇也會產生幻覺,仿佛他們?是尋常的一家三口。可是很?快牧薇就會清醒,她的女兒還在宮裏?受罪,她怎麽敢想?這些事情?


    一千年,無數次機會,有?時候言瑤都默認了,可是牧薇一次都沒有?和言霽說過。陰差陽錯,導致牧笳在北海遇難時,言霽從她身前走過,沒有?救她。


    牧薇內心?崩潰,再也無法承擔良心?譴責,在一個風雪蕭蕭的早晨離開藏身之地,再沒有?回來。


    言霽聽完這些事,完全愣住了。他一直在尋找那個女子,可惜始終沒有?結果。他以?為是他們?無緣,哪能想?到?那人一直在他身邊。更悲哀的是,他竟然因此間接害死了自己的女兒。


    當時北海上戰局混亂,言霽看到?言瑤身陷獸群,慌忙去救她。他隻顧著擔心?言瑤,哪裏?分得出心?神注意他人。他看到?牧笳了,牧笳也試圖向他求救,可是言霽想?牧笳是陛下身邊的紅人,一定會有?其他人救她,他就先去保護言瑤了。


    如果那時候他拉她一把,她就不用冒險進入暗洞,不會帶著孩子流落他鄉,不會身體虧損英年早逝,牧雲歸也不必流落外界這麽多年。


    牧笳,慕策,牧薇,所有?人都會好好的。可能不久後慕策會娶牧笳為後,言家因此翻案,牧雲歸也平平安安降生在皇宮。隻因他一念之差,毀了這一切。


    難怪牧雲歸對他一直充滿敵意,難怪牧雲歸說,別人都有?資格對牧笳之死說節哀,唯獨他沒有?。


    他怎麽配?


    言霽如遭雷擊,他像失去魂魄一樣?呆坐著,無意瞥到?言瑤的表情,心?裏?又是一涼:“你知道?”


    言瑤抿著嘴不說話?。言霽笑了,笑聲?中充滿悲涼:“你知道,牧薇知道,嫂夫人知道,牧笳也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唯獨我?不知。”


    言瑤於心?不忍,勸道:“叔父……”


    言瑤剛剛開口,言霽猛地站起身,頭?也不回朝屋外走去。他用力推開門,屋門撞在門框上,發出咣當巨響。言瑤嚇了一跳,連忙站起身大喊:“叔父,你去哪裏??”


    言霽沒有?回答。他現在的樣?子實在不樂觀,言瑤匆匆對牧雲歸說了聲?“失禮”,就快步追出去。


    夜風呼呼從門外灌入,將燈火吹得上下搖晃。牧雲歸和江少辭靜靜坐在原位,誰都沒有?追。片刻後,江少辭起身,擋住獵獵風口,將衣服披在牧雲歸身上:“這裏?風大,你明天還有?事,先回去睡吧。”


    牧雲歸點點頭?,起身往臥房走去。江少辭送了兩步,外麵的侍衛錚得一聲?轉過來,目光炯炯地盯著他。江少辭心?裏?一邊罵,一邊和氣地對牧雲歸說:“夜深了,我?不方便進去,你快些休息吧。”


    牧雲歸最後也不知道,言霽那夜到?底去哪兒了。很?多天後,連盛大的帝女回歸宴都沒人討論了,牧雲歸正在清點閉關的行裝,忽然侍女傳話?,說外麵有?人求見。


    是言霽。短短幾?日?,他瘦了一大圈,形容憔悴很?多。大概是慕策把他找回來的,言霽主動提出幫牧雲歸融合破妄瞳,施法結束時,他似乎掙紮良久,終於問了出來:“聽陛下說,你要去北海閉關?”


    “是。”牧雲歸點頭?,“陛下說紫宮清淨無人,有?許多遊離的天地道法,適合修行。江少辭也想?去那個地方磨煉,我?們?便一起去了。”


    “什麽時候走?”


    “明日?。”


    言霽嘴唇動了動,仿佛想?說什麽,但最終還是沒說:“一路小心?。”


    牧雲歸輕輕頷首,起身,提著裙擺朝外走去。她跨越門檻,候在外麵的侍女立刻給牧雲歸係上披風。牧雲歸在侍女的簇擁下走遠,呼呼風聲?中,她隱約聽到?後麵有?人說,對不起。


    牧雲歸沒有?回頭?,朝門外走去。


    山色空濛,水天一色。詹倩兮在樓閣上踱來踱去,窗外正值雲夢澤最美麗的雨霧盛景時分,可詹倩兮完全沒有?賞景的念頭?,整個人暴躁極了。


    下方眾多弟子低著頭?,大氣不敢喘。詹倩兮忍無可忍,揮袖擊碎周圍的瓷器,斥道:“這麽久過去了,為什麽還沒有?找到??”


    弟子們?愈發深地垂頭?,誰都不敢接話?。瓷器碎了滿地,細小的瓷片迸得到?處都是,狼藉極了。詹倩兮用力捏鼻梁,她明明知道自己不該發脾氣,不該形怒於色,這樣?做並不能找到?江子諭,還會加劇她老化。


    可是,詹倩兮沒法不急。自他們?發現江子諭沒死已經兩年了,這兩年無極派和雲水閣布下天羅地網,從東海查到?西海,從門派查到?鄉村,竟然中邪了一般沒有?任何消息。


    就算江子諭從殷城出來後,不知道用什麽手段躲過桓致遠封鎖,可是整整兩年,他還能不吃不喝?就算他對自己夠狠,真的不吃不喝,斬殺魔獸也總需要去人群聚居地補充物資吧。


    他們?在大小城鎮不知道布下多少眼線,隻要有?人居住的地方就有?他們?的人手。他們?都做到?這個地步,竟然還是找不到?江子諭。和江子諭有?關係的人早就被控製起來了,趙緒林、裘虎、南宮玄、東方漓以?及其他所有?從天絕島出來的人,全部生活在監視下。然而,這些人江子諭一個都沒聯絡過。


    或許,他真正在意的唯有?一個女子,而那個女子已經被他帶走了。詹倩兮主動出擊沒用,守株待兔也沒用,她實在不知自己還能怎麽辦。


    就在詹倩兮幾?乎要絕望的時候,一個弟子快步從外麵跑來,急匆匆喊道:“閣主,好消息!歸元宗太虛仙尊終於回信了!”


    ——《不語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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