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之內是徹底的漆黑之境,四周的黑暗幾乎化成實體,變成黑色的潮水包裹一切,窒息感襲來,壓的人喘不過氣。


    宴南絮被那靈魂死死拖拽著,恍惚一瞬後強迫自己立刻回神,四周漆黑冰冷的潮水刺激著神經,他盡全力睜開雙眼──


    這如同一個黑色的海洋,巨大且空曠,而在這冰涼的潮水之下,似乎有一道屏障隔絕了海水,炙熱的火焰在其中燃燒,血紅色的火焰映在水中,如同血跡蔓延。


    一道屏障,兩方世界,冰火兩重天。


    而那些吸入其中的靈魂一落入那火海就變成了一股黑煙,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不過也有例外……


    宴南絮看見火海之中除了透紅的火焰和不斷吐出黑煙,還有一個人形的影子,那影子隻剩下輪廓,身上的皮肉一遍遍被烤焦脫落又一遍遍恢複,往複循環,生不如死!


    屏障大概也同樣隔絕了聲音,可單單這麽看著都能想象出那撕心裂肺的慘叫之聲!


    這是一個剛剛落入地獄的強大靈魂體,不出意外的話就是玄老!


    清醒的靈魂落入這種地方將受到最痛苦的銷毀,越強大的靈魂受到的折磨將越久。


    宴南絮愣了一瞬立即回神,那靈魂還在抓著他,不過潮水巨大的衝擊力同樣讓它用力不足,抓的不再那般緊。


    宴南絮直接一腳踢中靈魂,希望擺脫它,可那靈魂沒有痛感,一旦抓住獵物就不依不饒,愣是沒有鬆手。


    一連嚐試幾次都沒能如願,眼看著火海已經近在眼前,熾熱的空氣仿佛已經撲麵而來!


    千鈞一發之際,那靈魂已經有一小部分進入了屏障,宴南絮看準時機,順著水流調轉方向一腳踩到那靈魂身上,然後立即借力飛快跳躍而上!


    本身屏障的吸力再加上跳躍帶來的衝擊力,靈魂的一隻手臂幹脆直接斷掉,束縛瞬間消失。


    那靈魂還準備再伸出另外一隻手拽住人,但隨即就被宴南絮一腳踢開,再也抓不住了。


    冰冷的潮水侵入心神,然而宴南絮知道自己不能停留,他稍加辨認了一下方向,然後拚盡全力朝上方遊去。


    這水沉重且粘稠,在裏麵揮動手臂比在正常水中難上數倍。


    隻過了一會兒宴南絮便感覺渾身酸痛,而且這四周水麵一片壓抑的黑,心緒很容易便被其牽動,隨之陷入一片漆黑。


    潮水翻湧帶來聲響,像水流聲又像細碎的低語聲,窸窸窣窣,如同冰冷的詛咒。


    宴南絮下意識閉上眼睛,努力忽略這些聲音。


    越往上水流的聲音越大,到最後四周全部被嘈雜的水流聲包裹,紛亂繁雜,源源不斷!


    右手終於掙脫了水麵,然後立刻抓住了岸邊冰冷的岩石!


    潮水褪去,窒息感消失,耳邊瞬間安靜下來,宴南絮離開了那片漆黑的海。


    這岸邊滿是嶙峋的岩石,宴南絮精疲力盡的躺在岸邊,頭痛感慢慢消失,視線也變得清晰。


    頭上的天空意外的並不算可怕,有無數瑰麗的藍紫色光芒漂浮在上空,就像北極的極光,神秘、遙遠又美麗。


    剛剛經曆一番生死之境,此刻看見這飄渺的光芒,倒叫人感覺意外的寧靜。


    宴南絮緩緩坐起身。


    眼前是一片一望無際的海麵,此刻漆黑的海水再無波瀾,安靜的如同一麵鏡子,無聲無息。


    一切都看起來緩慢且靜謐,一眼便可見千年孤寂。


    係統說過,靈魂進入黑洞會被帶到世界的邊界,那這裏就是邊界嗎?


    宴南絮站穩轉身看向後方,後麵是一處虛實相交的場景,隱隱約約能看見各種光怪陸離的景象,有叢林、有草原、有高聳入雲的大廈亦有精美雅致的樓閣……再仔細看又仿佛什麽都沒有,虛虛實實交雜,一切皆是海市蜃樓。


    這裏是世界的邊界,是無數時空的終點,是虛無之境。


    宴南絮恍神了很久,最後隻有一個念頭:我要回去,回自己的世界去。


    孤魂掉落邊界,如果找不到回家的路,那隻能永遠徘徊迷失於此。


    宴南絮走入了那片虛實之中。


    四周隱隱出現草木,像是在山間,恍惚可聞花香與鳥鳴,但其實又什麽都沒有,景色宜人卻又在不斷重複,如同進入了循環空間。


    沒有指引,宴南絮無法自己找對前行的方向。


    回不了家了……


    在這一刻宴南絮心中終於出現了悲切感,甚至帶著一點委屈,他疲憊的坐在路邊的一顆樹下,不再前進。


    後悔?談不上,宴南絮並不後悔什麽,隻是、隻是很傷心罷了……他以為自己能回去的。


    為什麽最後,還是回不了家了呢?


    “南絮。”


    有聲音從不遠處傳來,音色溫和且熟悉,宴南絮愣了一下,一時間竟然忘了做出反應。


    眼前出現一個人的衣擺,那人在他身前站定,而後緩緩彎腰伸出手,溫聲道:“快起來吧。”


    那隻手骨節分明,指尖因常年握劍有一層薄繭,宴南絮順著掌心抬頭看去──


    麵前的人容貌端莊俊雅,正看著自己,淺笑溫和。


    宴南絮有些恍神,愣了很久才啞聲道:“……尊主?”


    蕭逸似乎並沒有感覺到任何問題,見宴南絮一直沒有動作,便主動抓起他的手把人拉了起來。


    “南絮是迷路了嗎?和我走吧,我送你。”


    蕭逸拉著宴南絮走出這個山間,四周場景變化,成了一片平原。


    宴南絮看著麵前的人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曾經的記憶一遍遍出現在腦海,幾番欲言又止後,蕭逸忽然停下腳步,轉身道:“抱歉啊,南絮,我隻能送到這裏了。”


    平原花草搖擺,似有風吹過,宴南絮沒有回話,蕭逸也沒有催,安靜的等待著。


    “尊主,我……”宴南絮下意識想說明什麽,但蕭逸直接打斷了他。


    “該叫‘師兄’嘍。”


    宴南絮頓了一下,輕聲道:“可我不是。”


    然而蕭逸對這句話沒有太大反應,隻是笑了笑,道:“我不會認錯自己師弟的,你隻是忘了一些事,然後多經曆了一些事。”


    “什麽意思?”


    蕭逸看著麵前的人認真道:“一個人的麵容、音色、身份都可以有變化,但靈魂是永恒的,我認的出。”


    “現在,南絮快回家吧,”蕭逸指了指方向,“朝那邊走,該說再見了。”


    宴南絮看了看前路,再次看向蕭逸,他的目光永遠信任且和煦,從未迷失。


    “師兄,再見。”宴南絮最後行了一禮,輕聲道別。


    蕭逸眼中的神色更加明亮了,靜靜的站在平原的邊緣,目送宴南絮遠行,沒有挽留亦沒有不舍,淺笑安然,是祝福與期待。


    走入平原,遠處的山間景色不見,蕭逸的身影一同消失,宴南絮愣了愣,不再回頭,朝著剛剛指引的方向前行。


    平原逐漸消失,前方出現細碎的光影,兩道光影模糊不清,宴南絮不知道該走哪一邊。


    正在猶豫之際,有一道匆忙的腳步聲傳來,伴隨著一陣由遠及近的喊叫聲:“宴長老──”


    那人跑的急了,到跟前差點沒摔倒,還好宴南絮及時扶住了他。


    來人氣喘籲籲的,抬頭不意思的笑了笑道:“抱歉啊宴長老,來晚了。”


    舒星河立即站穩,指著其中一道光影道:“從這兒走。”


    眼前的人依舊少年意氣風發,仿佛從未有過變故,一如初見。


    舒星河回頭又看了看宴南絮,想到了什麽,抓了抓頭發道:“抱歉啊宴長老,之前說要帶著妹妹去一次劍閣的,我技不如人……是我失約。”


    “不是,”宴南絮下意識道:“是我疏忽。”


    舒星河轉而笑道:“前塵往事不必糾結,現在我的任務是送宴長老你回去,走這裏,可惜我沒辦法繼續送了,怪我來晚了,那邊我過不去。”


    宴南絮頓了一下,輕聲詢問道:“你妹妹……”


    “我看見她了,”舒星河笑得灑脫,一雙眼睛清澈明朗,塵埃不染,“她很可愛,而且一直生活的很幸福,多謝宴長老送的玉佩,她很喜歡。”


    宴南絮愣了愣,迎著舒星河歡愉且敬重的目光,最終緩緩點了點頭,回以微笑。


    “那麽宴長老,再見。”舒星河行了一禮,鄭重道別。


    宴南絮回了一禮,步入那道光影之中,平原消失。


    這次出現的是一條小路,像是某個鄉下小徑,可見遠處炊煙繚繚,滿是人間煙火氣。


    路邊有個少年正在彈玻璃球玩,發覺有人來後立即抬頭看過去,一見到宴南絮便笑了起來,隨即站起身,順手拿上了放在一旁的書本。


    “宴老師,”齊羽走過來道:“我來盡個地主之誼,一起走吧。”


    “這裏是哪兒?”


    齊羽直言道:“是我的家鄉。”


    是曾經的家鄉,末日前的家鄉。


    齊羽領著宴南絮走在鄉間的路上,一邊走一邊介紹家鄉的風景人文。


    “我們家的雪梨還挺出名的,縣裏麵經常拿出來做宣傳,估計是想做成旅遊賣點,其實那梨子根本不好吃,還貴,純純虛假宣傳,來旅遊的個個被坑……”


    說到這兒宴南絮忍不住笑出聲來,看見齊羽抱著的課本,詢問道:“那本書……”


    提到這個齊羽變了變臉色,警惕道:“宴老師你不會要抽查吧?”


    看見齊羽這個反應,宴南絮起了一點玩鬧的心思,順著問道:“你不會全忘了吧?”


    “不會不會,”齊羽小心道:“隻是沒有複習,稍微有點生疏。”


    宴南絮笑了笑,卻又想到了什麽,頓了一下,緩聲道:“你還沒有學完。”


    “沒關係宴老師,我會學完的,”齊羽停下了腳步,轉身認真道:“就像我能看見漫天的煙花,一切都能來不及,不要擔心。”


    鄉間的氣息最為繁雜,有稻香、有花香亦有飯香……百味紛呈,共同勾勒安樂的人間之景。


    “走這邊,”他們走到了一處岔路口,齊羽指了指一個方向道:“我隻能到這裏了。”


    齊羽深吸了一口氣,釋然道:“您會有更多的學生,我也會有不同的老師,但是我永遠是您的學生,您也永遠是我的老師。”


    “宴老師,再見。”


    少年給予了最後的道別,從容淺笑。


    宴南絮回以同樣的微笑,道別離開。


    鄉路中斷,炊煙散去。


    四周迷霧忽起又忽滅,眼前再次清明時已來到了一片柳林。


    千傾碧色,柳絲如煙,飛絮如雪。


    “哥哥?”一個孩子從一株柳樹後探出頭來,看見宴南絮後欣喜的撲了過來,“哥哥!”


    宴南絮順勢抱住了他。


    宴有思歡快道:“哥哥,這裏是不是好漂亮?”


    宴南絮看著眼前歡喜的孩子,伸手拂去了他頭上的柳絮,輕聲道:“你喜歡最好。”


    “當然喜歡,爹和娘也在這裏,我們住在林子那邊!”宴有思興致衝衝的指了指一個方向,不過立即頓了頓,放下手惋惜道:“但是哥哥好像要去另外的地方。”


    “抱歉……”


    “沒關係,”宴有思打起精神道:“哥哥不用擔心我的,這裏很好,哥哥想去那邊那就去,走這邊。”


    宴有思指向了一條小路,然後主動推著宴南絮往那邊走了走。


    宴南絮轉身還想追問什麽,宴有思搶答道:“哥哥不許忘了我,但是,也千萬不要擔心我,相信我過得很好,每天都很好!”


    孩子推了一段路後自己又跑了回去,站在不遠處揮手大聲道:“哥哥,再見!”


    宴南絮亦揮手告別,不過很快柳林的景象便消散了,四周變成一處庭院。


    有溪水潺潺,亭台假山,雅致非常。


    庭院幽徑極多,宴南絮站在路口嚐試辨認遠方的場景。


    “又迷路了,你方向感是真的夠差的啊。”


    有人邊抱怨邊走過來,嫌棄道:“還找得到北嗎?”


    溟齊滿臉的無奈又嫌棄,眉頭緊皺,似乎十分不滿意,他身邊跟著一個女子,容貌平平,但眉眼很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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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聽著他抱怨,忍不住笑了笑,點破道:“幹嘛這麽說啊,你之前明明說最喜歡這個弟弟了,除了我們的孩子,就是最掛念他。”


    溟齊頓了一下,立即向女子反駁:“我沒有。”


    女子強調:“你有。”


    溟齊下意識把視線移到宴南絮身上,然後立刻移開,欲蓋彌彰道:“好了,這事翻篇。”


    女子笑意更濃,看向宴南絮柔聲道:“你好啊,很高興見到你。”


    宴南絮下意識點頭問好,隨後脫口而出,“念安……他會好好長大的。”


    女子愣了一下,垂眸點了點頭,輕聲道:“嗯,謝謝你。”


    不能陪伴孩子長大,作為母親多多少少是會失落的。


    溟齊攬住女子的肩,輕輕拍了拍,隨後注意到宴南絮的目光,挑眉道:“怎麽樣?願望還一樣嗎?”


    宴南絮笑了笑,“不,不一樣的。”


    “找到自己的願望是什麽了嗎?”


    “一直都有的,隻是之前忘了。”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溟齊終於笑了起來,抬眼示意了一條路,緩聲道:“走那裏,去吧,再見。”


    夫妻兩人一同告別,宴南絮回頭最後看了一眼他們,步入曲徑。


    越往裏走,四周的草木慢慢衰敗,就像從夏天走到了秋天,萬物凋零。


    但秋天同樣是豐收的季節,宴南絮走到了一處田壟之上,秋高氣爽,稻穀飄香。


    迎麵有一個人自田間穩步走來,站定後恭敬的行了一禮。


    “世子殿下。”


    宴南絮愣了一瞬,立即回禮,“曹大人。”


    曹煜石眼中是平和的笑意,他抬眼看了看這田壟,有感而發道:“真的很喜歡這番景象,五穀豐登,國泰民安。”


    “而且,”曹煜石收回目光,“今日又得見世子,更該欣喜。”


    曹煜石做了一個請的動作,領著宴南絮走在田壟之上。


    金風送爽,田間隱隱傳來孩童的嬉鬧聲,當是海晏河清之景。


    “曹大人,”不知出於什麽心情,宴南絮輕聲詢問道:“前塵之事,您可曾有過後悔?”


    曹煜石聽見問題停下了腳步,回頭看了看身後的人,端莊從容道:“心之所向,自然無怨無悔。”


    “世子,從這邊走,”曹煜石指向前方,“恕我不能陪同世子了,請朝著這個方向,不要停下也不要偏移。”


    曹煜石最後行了一禮,沉聲道:“世子殿下,再見。”


    宴南絮回禮,“多謝曹大人,再見。”


    田壟伴隨著穀香一同消失,前路不再有各種景物與場景,變成了白茫茫一片。


    四周的溫度降低,似乎步入了冬天,雪花靜謐的飄落,很快天地便是白茫茫一片。


    一直向前,不要停下,不要偏移……


    宴南絮一直在心中默念著,隻是這冰天雪地實在寒冷,是靈魂不能抵禦的寒冷。


    萬裏飄雪,千裏無人。


    這次宴南絮不至於迷失方向,但他實在太冷太累了,看不見盡頭的路很難走下去。


    艱難的跋涉於皚皚白雪之中,忽然踉蹌了一下,宴南絮身形不穩直接摔倒。


    然而並沒有意料之中的冰冷襲來,有一隻手穩穩的扶住了他,手上觸感溫熱,立即驅散了一部分的嚴寒。


    宴南絮的餘光瞥見這人的衣擺,愣了一下,然後立刻抬頭看去──


    可那人動作更快,另一隻手搶先覆到他臉上,遮掩住宴南絮的雙眼。


    宴南絮看不見這人,隻能感受到一股溫熱的氣息,逐漸驅散靈魂的寒冷。


    那人扶著宴南絮站穩,鬆開手的同時直接走到了他身後,並不露麵。


    宴南絮看不見他,也沒有聽見任何聲音,緊接著感受到身後那人輕輕推了推他,前方白雪慢慢出現變化,漫天飛雪隱隱化作一片如煙如霞的桃林。


    宴南絮下意識想回頭看去,但又很快停下動作──他暫時不想見麵,不然不會一開始遮住自己的眼睛。


    那人再次推了推,這次力道大了些,但態度依舊輕緩,接著隨風而來一聲輕歎:“再見,小絮兒。”


    宴南絮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氣,沒有回頭,喃喃道了一聲:“再見。”


    隨後走出茫茫白雪,走入那片桃林。


    寒冷的氣息瞬間消失,桃林之中春意融融,溫暖沁人。


    這裏的環境讓人異常舒心,宴南絮向前走了一段路,抬頭看見一株巨大的桃樹,那株桃樹比其他的都要高聳茂盛,是屬於記憶中的花樹。


    宴南絮似乎受到某種感召,立即朝那個方向跑去,穿過層層疊疊的花海,撥開最後一束花枝,那株桃樹徹底出現在眼前。


    一男一女麵對麵坐在花樹之下,低聲交談著什麽,其中的男子遠遠的看見宴南絮,立刻站起身來。


    女子意有所感的回頭,見到人後表情茫然了一瞬,然後雙眼濕潤,捂住嘴盡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宴南絮恍神了很久,心中閃過無數的事,最後又變成了空白,盡全力調整好情緒,但開口時依舊聲音沙啞。


    “媽媽。”


    女子匆忙的跑了過去,一把抱住許久未見的孩子,她不想在這個時候哭泣,咬緊嘴唇,微微笑了笑,用屬於一個母親的、最為憐愛溫柔的聲音說道:“小絮,小絮都已經這麽大了啊。”


    女子一遍遍看著孩子的麵容,喃喃道:“都已經這麽久了……”


    離自己的死亡,已經這麽久了,久到孩子已經長大成人,久到自己差點沒認出來……


    “對不起啊,對不起小絮,媽媽當初不想走的,不想的……”


    “不要這麽說,”宴南絮立即道:“我知道。”母親當年的病無法挽回,強撐反而是折磨,她已經為了自己忍受了很久。


    女子淚眼朦朧,似乎想說什麽,但抿了抿唇,最終隻是抱緊了孩子。


    “隻有我該說對不起,”後麵一直沉默的男子忽然開口道:“是我對不起你們。”


    宴柏似乎想伸手碰一碰孩子,但手在半空停下,最終收回。


    宴南絮愣了愣,下意識道:“您沒有做錯什麽……”


    為國為民,宴柏都盡職盡責。


    “不,”宴柏搖了搖頭道:“我愧對於你們。”


    無愧於天地,無愧於人民,無愧於責任,但麵對妻兒……他是罪人,不管妻兒對他下了什麽樣的判決,他都會毫不猶豫的接受。


    女子聽了這話微微皺眉,一隻手輕輕拉住了宴柏,並沒有多言。


    宴柏看了看妻子,而後將目光移到宴南絮身上,平靜的等待他的回答。


    “對於您,我其實隻有一個遺憾,”宴南絮緩緩道:“我隻是遺憾,當時沒能喊一聲‘爸爸’。”


    這或許不代表著全部的諒解,但這是一份理解與承認。


    “所以,”宴南絮深吸了一口氣,眼睛有些濕潤,無奈道:“爸爸,你做為父親是真的很失敗啊,但你確實就是我的父親。”是我願意承認的父親。


    宴柏此刻的心跳很快,審判已下,不是殘忍的利刃,但有時候有情比無情更加擊打心神,所有情緒翻湧,他又哭又笑,斷斷續續道:“確實,好差勁啊,怎麽會有我這種爸爸……”


    無人治罪於他,然而其實他早已自我審判,二十年丟失的陪伴,誰又比誰更痛苦呢?


    宴南絮看著有點語無倫次的父親,主動上前抱住他,這是父子兩人的第一次相認、第一次擁抱。


    桃影繁麗,簇擁著這一家三口,於現世分離,又得以在這裏重聚,或許已是一種萬幸。


    “宿主。”


    忽然一道聲音從遠處傳來,宴南絮一愣,下意識尋聲看去──


    不遠處出現一個閃著微光的屏障,屏障裏的世界喧鬧,隱隱能看見來往的人群、紛雜的行車。


    此處是靜謐安好的桃林,那裏是繁華喧鬧的人間,恍若兩個世界。


    “宿主,宿主……”係統的聲音不斷從那個世界傳來,而後它似乎開始嚐試進來,隻是被屏障阻攔,一次次被撞開。


    “你進不去的。”


    有人緩緩走來,是當初那個神秘人,他擺了擺手,大概是讓係統退下,而後舉起手中的一株桃花枝,花枝穿過屏障,連通兩個世界。


    神秘人看著宴南絮,輕聲道:“現在,孩子,由你自己選擇,此岸或彼岸。”


    是回到此岸,繼續人生,還是留在彼岸,留在父母身邊。


    宴南絮頓了一下,不由自主的看向父母,但神秘人接著道:“不要請示任何人,完全由你自己選擇。”


    父母後退一步,母親柔聲道:“我們會支持你的任何一個選擇,而且不管你在哪裏,請相信我們會永遠陪著你。”


    此後每個人都不再出聲,安靜等待宴南絮的選擇。


    彼岸安寧,卻永遠代表過去;此岸繁雜,卻可以書寫未來。


    宴南絮抬眼看了看亮麗的花樹,最後又將目光落到那株引路的桃花枝上。


    “我想,看看未來。”


    這是宴南絮的回答。


    父母似乎並沒有太意外,母親上前撫了撫孩子的臉,輕聲道:“那就去看看,我們永遠陪著你,也永遠等著你。”


    三人相望無言,最後擁抱一次,再分開。


    宴南絮在父母的目光中走到屏障之前,凝視著那株桃枝,回眸衝著父母笑了笑,有淚光閃爍,非是悲傷,非是喜悅,是曆盡千帆,心念永恒。


    最終宴南絮抓住花枝──


    桃花引著他向前一步,直接越過屏障,一切破碎又重組,光怪陸離之下,他回到了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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