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月大。


    電閃雷鳴。


    熊飛一行囚犯本有一百零八人,現在越來越少,隨著山勢陡增,山林小徑又非常泥濘難走,很多囚犯已因經不起這地獄般地折磨,用各種死亡葬屍在山林中。


    本是一百零八人,現在還剩七十六人,囚犯們心已死,也不知道會押送到哪裏去,越走越不安,加上三天水米未進,有人已一步也走不動了。


    一個護衛這就上前狠狠踢了一腳,喝斥道:“自己死還是讓老子送你上路?”這個蓬發囚犯歪倒在地,隻大口喘著氣,雨水淋濕全身,淋著頰絲毫不覺得,隻死人般眼神瞅著這個護衛,冷冷道:“就算殺了我、我也走不動一步了。”


    這個護衛一把扼住這個囚犯的喉嚨,提起,這個囚犯在半空蹬著腳就已死亡。


    熊飛也已走不動了,也不知幾時腳下的鞋子陷進泥水裏,護衛一旁怒斥讓快走,熊飛隻有赤著腳艱難地前行。這山林小徑,沒有鞋穿當然是一件很淒慘的事,沒走幾步,熊飛的腳底已紮滿了刺,每踩下去一步,就會被山林荊棘之刺紮入腳底很深,雙腳瞬間就留出血來。


    熊飛每往前走一步,就仿佛千萬把針狠狠地刺痛著他的腳,仿佛每一步,每一刺都刺在了神經上,甚至腿上也已紮滿了刺。走了一盞茶的時間,半條腿就幾乎挪不動了,看那赤腳雙腿帶動腳鏈子聲響,沉重得就如負載了千斤力量,每走一步,需要多大的毅力與憤怒、仇恨、無奈……


    忽然,熊飛後仰滑倒,就已跌在了身側小徑處。


    一個馬臉護衛鐵鏈子一抖動,一把卷了熊飛的脖頸,扯了過去,扯在腳下。這個護衛說道:“自己死還是讓老子送你上路?”


    熊飛沒有說話,他已口幹得厲害,也不願意說話,熊飛的心已死,看那神情已告訴這個護衛:“你隨便!要殺就殺,我死了也就死了,何必廢話!”


    因此,熊飛被扯在腳下,一雙泥濘大腳就已狠狠地踩在了臉上,又聽這個護衛怒聲叱道:“想活就給老子站起來!想死,老子絕不會留你!”


    熊飛嘴角露出不屑,冷哼了一聲,然後就大笑起來。


    他的笑是蒼涼的,是包含了很多種情感的笑。


    經曆了地獄般地折磨,失去了人生最為關鍵時刻最為至親至愛的人,當作羊群一樣被趕往深山林裏,無論任何一個人在這個時候心情當然是最壞的。最壞的心情也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大不了一死,難道世上還有比死更為害怕的事嗎?


    沒有!


    絕對沒有!


    有的話熊飛此刻一定會去嚐試的。


    因此,熊飛隻有笑,笑著笑著就又大哭起來。或許是樂極生悲、又或是悲中生樂吧?


    看著這麽一副神情,這個護衛怒不可遏,大罵道:“一個瘋子的確不應該再拖累下去了。”一勒脖頸,熊飛就已喘上不上氣來。也沒有蹬腳,也沒有翻白眼,也沒有咳嗽,咳嗽也已來不及。――這或許是接近死亡、或者死亡來臨前的最高境界吧。


    心死,人亦死。


    你要勒就勒死好了。


    看著熊飛一副無所謂的神情,這個護衛鐵鏈子一鬆,熊飛就倒下去,頭頂夜暮漆黑一片,隻偶爾有幾顆星星忽明忽暗,雨水打著眼梢上麵的茂密樹葉、枝條,劈啪有聲。


    熊飛又是一聲淒涼的笑。


    這個護衛鐵鏈子又一卷,勒住脖頸,這就往前拉著熊飛走。


    熊飛雙手抓著脖頸的鐵鏈子,隻為了能喘一口氣,然後任憑身子磨擦著叢草小徑,雙腳、雙腿鮮血淋漓,衣不遮體,滿身被荊棘小刺紮仿佛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這時,又轉過一個山坳,雨下得沒有先前那麽大了,眼前處冷風襲麵,林木搖曳,夜暮漸漸亮了起來。忽然,前麵一個囚犯從隊伍裏跑出來,跑向小徑一側叢草掩藏處,就跪了下來。


    這個囚犯發現了泉。


    一眼泉。


    也不知道這個囚犯究竟是怎麽發現的,但現在的確已跪在泉水處,甩開蓬發,撥開叢草,然後用雙手捧著泉水就大口大口地吸允著,往臉上澆灌著。


    有幾個囚犯也看見了,顧不得被身後護衛勒死的危險,跑過來,跪在泉水處,直接一頭紮進泉水裏,喝了起來。


    那樣子,隻有兩個字:痛快!


    ――前麵的囚犯忽然停了下來,不再前行。


    這時,走過來一個護衛,鐵鏈子抖動著,大聲喝道:“鄒護法有令!就地休息片刻,每一個囚犯賞饅頭一個!”這個護衛說完話,身後又一個護衛接著傳下去,一個傳一個,一縱長隊的囚犯也都已知道了。


    這一縱長隊每三個囚犯身後會跟隨著一個護衛,每十米會有一個護法看管囚犯、並監督護衛。因為有的護衛也不願幹這辛苦勞累、傷及天理的活!也就有一兩個護衛逃跑了!逃跑也跑不到哪裏去,背叛左冷眼,隻有一個字,這個字就是:死!


    休息片刻,囚犯真是謝天謝地。


    一眾人隻跑去喝泉水,然後過來一個護衛替每人發放了一個饅頭,饅頭已被雨水泡濕,當囚犯們雙手捧著泡濕的饅頭時,就仿佛手中的饅頭比世上任何東西都要珍貴,比金銀更要珍貴。


    護衛鐵鏈子一撤,熊飛就倒在了小徑上,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然後一個饅頭就仍了過來,跌在泥水裏。熊飛慘笑,然後掙紮著爬起,把這個泥水裏的饅頭撿起來,又忽然大笑。


    現在,人人都覺得熊飛這個少年犯已瘋了。但他們哪裏知道,熊飛手捏著饅頭,高高舉起,看著饅頭大笑時,他想著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嵐妹妹!


    想起兩人在一個牢房,已餓了三天,熊飛在出恭的時候一個老囚犯見熊飛還很年輕就遭遇如此牢獄之災,同為可憐人,也就給了熊飛一個饅頭。


    熊飛並沒有獨自吃掉這個饅頭,而是留給嵐妹妹,在最關鍵時刻,一個人隻要想活命,在如此牢獄裏,或許會不擇手段地想法吃掉這個饅頭,但熊飛不會,因為隻有在最困難的時候,才能見證一個人的心。


    嵐妹妹見證了熊飛的心,真心。


    想到這裏,熊飛大笑著就又大哭起來,莫要說一個饅頭,就算有數十饅頭又怎能抵得過嵐妹妹一條鮮活的命!絕不能!


    囚犯們哽著脖頸,往下咽著饅頭,那睜大的眸子,仿如野獸。雨中吃饅頭,的確不是一種滋味!這饅頭是鹹的,是硬的,是奢侈品、又是生命。隻有吃了饅頭,囚犯們才不會餓死,才會有一點力氣,才能延續生命。


    熊飛笑著笑著,忽然就把這個饅頭仍在一側,身側一個護衛趕忙撲爬上去,撿起這個饅頭轉過身,隻看到蓬頭那麽咻咻點著,不用正麵看,也已知道這個囚犯的饑餓程度了。


    一個護衛見熊飛仍掉了饅頭,掠上前來,一腳已踩在熊飛的臉上,冷冷道:“你要知道,在這深山林中,一個饅頭足能抵過你的命!”腳下一用力,熊飛的頰已被踩得扭曲變形,鼻子裏已流出血來,隻星眸仇恨地瞪著這個護衛。護衛鬆開腳,熊飛就又大笑起來。


    也不知道熊飛是真的瘋了還是假裝瘋了,忽而大笑忽而大哭。


    又在這時,前麵又已傳來皺護法的令:全體繼續前行!


    一個個囚犯一聽到前行兩個字就像觸了一道閃電,好在雨還在下,雷電現在已停歇。很多囚犯都知道,每往前走一步,會是多麽的艱難,每走一步,都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因此,十餘個囚犯隻倒在泉水處,並沒有起來,無論任何人到了這個地步也都走不動了。一個護衛大喝一聲,懷中匕首已垂在手中,上前去,四處白光閃動,然後就聽到囚犯們的慘嘶。有幾個囚犯見情勢不對,隻有拚死爬起來,竄入隊伍裏。


    熊飛仰倒在叢草處大笑著,雙手抓著手鐐,因為長時間戴著手鐐,手腕處已磨得鮮血淋漓,這還算不錯,有的囚犯手腕已破損得脫去了一層皮,甚至已泛出肉裏的白骨。


    熊飛手上還好,腳上就慘了。每走一步,沉重的腳鐐幾乎是托著前行,腳踝已磨出股股鮮血,而且紮滿了刺。腿和腳已千瘡百孔,血順著千瘡百孔流出來,山林中多有蚊蟲,這些蚊蟲一聞到血,就像狗聞到了肉。因此,熊飛雙腳、雙腿、甚至手腕處已釘滿蚊蟲。除了熊飛這樣,好多囚犯並不比熊飛好多少,想這山林蚊蟲毒性奇大,隻要被釘一下,就會奇癢難耐,抽經一般疼。想想熊飛幾乎全身都釘滿了蚊蟲,一個活生生的命又怎能經得起如此折磨?


    因此,有幾個囚犯實在忍耐不住蚊蟲奇癢,隻央求身邊的護衛:“快剁掉我的四肢、快剁掉我的四肢!”這個護衛又怎能好心跺腳這個囚犯的四肢呢?這就叫做“欲死不能”。有幾個囚犯也隻有選擇死亡!用各種方法死亡!咬舌的、撲向樹杈的、大罵護衛被勒死的、暈死的、精神分裂心髒猝死的、甚至兩個囚犯互相捂了嘴而活活悶死的……


    雨漸漸小了,星月又現,遠處的山巒氤氳而蒸騰著青煙。


    熊飛再次被提起,在怒喝聲中,朝前托著鐵鏈子行走在隊伍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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