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時分,一個滿臉焦急的婦人就急匆匆地跑到柳樹胡同這,尋到孫婆子的家,嘭嘭嘭地拍起門。因天還未亮,又是冬日,昨兒還下了場小雪,許多人家此時都還窩在被窩裏,所以這一通催命似的拍門聲驚醒了不少人。孫婆子的鄰舍是個小豆腐坊,做豆腐的大娘倒是起得早,因此聽到拍門聲後,便擦著手出來瞅瞅。


    “這不是王嫂子嗎!”豆腐大娘出來一瞧,見是認識的人,就好奇的問,“這一大早的,你是什麽急事呐?孫家已經不住在這了。”


    王嫂子忽聽這話,又是詫異又是著急:“哎呀,還能有什麽事,是我那兒媳婦快生了,這不是找孫婆子給我兒媳接生去,這一胎大家都說定是個小子。隻是孫婆子怎麽就不住在這了?出什麽事了?上個月我還特意跟她說我兒媳的事,這婆子還跟我打包票說到時保準過去!”


    豆腐大娘故作神秘地朝兩邊看了一眼,就走過去將王嫂子拉過來兩步,低聲道:“你沒聽說嗎,孫婆子前些日子去給一戶人家的媳婦接生,結果碰上那女人難產,聽說生了一天一夜,最後孩子倒是生出來了,但哭了兩聲後就沒了呼吸,然後沒幾天那女人也死了。那女人的丈夫本就是個賴漢,硬說是孫婆子害死他妻兒,非要將孫婆子給她妻兒償命。後來孫婆子一家被鬧得沒法,隻得湊了些銀子給那賴漢,然後一家子就匆匆忙忙搬了家。”


    王嫂子大詫,就瞅了瞅那孫婆子家的門:“哎呀,那這可怎麽好……”


    豆腐大娘也點頭道:“可不是,女人生孩子本來就是在鬼門關裏走一遭,遇上難產,十有五六是要交待過去的。我跟你說,前個月這街尾那個買糖的人家,他們家的三兒媳也是難產,也是差點要了命,不過還好有娘家的人在場,所以到底是將大人保了下來,不然結果可難說了。”


    王嫂子可不是在噓唏孫婆子的遭遇,而是在為自個馬上要出生的大孫子著急,便跺了跺腳道:“那我兒媳怎麽辦,這眼瞅著就要生了!這附近還有別的產婆沒有?”


    豆腐大娘一邊想,一邊慢悠悠地道:“我記得你兒媳的日子沒那麽快。”


    “就這幾日,昨兒就叫肚子疼了,隻是忍了一會又好了,結果天還沒亮就又發作起來,我瞅著像是要生了。”王嫂子說著就擺擺手,“算了,我先給她找產婆去,待我大孫子生出來了,我再請你過去吃酒。”


    豆腐大娘忙道:“唉,你可別走,我想起來了,對邊街上就住著一個姓陸的女人,也是專門做這個的,隻是有些年輕,所以孫婆子在的時候,大家都喜歡找孫婆子。不過我瞧著她是個穩重的,說年輕其實也快四十了,經手這個也有七八年了,好像還沒出過什麽事。”


    “那你不早說,是對街的哪兒?”


    “喲,她家在旮旯裏,這天還沒亮呢,可不好找,我看還是我就帶你過去吧。”


    “那感情好,就麻煩你了!哎呦,老姐姐你快些走啊,沒準我兒媳這會兒已經生了,可耽誤不得!”


    “別急別急,再快也得先疼上一兩個時辰才行,你當是母雞下蛋,屁股一抬,刺溜一下就能出來!”


    ……


    就在豆腐大娘帶著王嫂子急急忙忙去找產婆時,離衙府不遠處的那條小細巷裏,張仵作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走出房門後,看著這住了幾十年的地方,輕輕歎了口氣。隻是想起自己兩孫子,不由又微微舒展了眉頭,當年因家貧,他不得不去拜師入了仵作這一行,卻讓張家從此歸為賤籍,即便他告老歸田,這一本賤籍也依舊罩在張家子孫三代身上。


    當年剛剛入行時,不曾想那麽多,隻顧著能有銀子領,能吃飽飯,就覺得天塌下來都不怕。因長年跟屍體打交道,見多了慘不忍睹的屍體,私下就琢磨著怎麽將那些屍體修複成人樣,所以此倒因此學得了許多旁門左道,也曾為此沾沾自喜過,隻是隨著年歲漸大,並且有了兒子又有了孫子後,他才慢慢收了心,不再去弄那些江湖小技。


    隻是不能為兒孫脫了賤籍,倒成了他這些年的一個心病,直到有一日,有人找上他,給他一個可以選擇機會。


    如今,事情已經替人辦成,他的兩個兒子也都碰巧尋得了好差事,用不了幾年,張家的賤籍就能改成良籍,到時兩個孫兒也能上學堂,大了還能參加科考,無論考不考得中,張家的子孫好歹也不會低人一等了,他這輩子壓在心上的願望,也就了了。


    張仵作將房門合上,鎖好,然後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褂子,就轉身往外出去,從此,俞川衙府再無張仵作。


    ……


    下午,天又飄起雪粒,還未及清掃幹淨的青石板路上已結了一層薄冰,這會兒又有雪花落下,車馬行人在路上來回踩踏,便見那層薄冰開始一點一點增厚。不過半個時常,路口的轉彎處,就有四五個人在那摔倒。


    此等天氣,對普通人來說自然是不便出行的,但對蕭玄來說,卻構不成什麽阻礙,更何況,武校尉已到俞川,晉北那邊的形勢也日漸緊張,他已到了不走不行的時候了。


    昨晚在紫竹林內枯坐一夜,一直到早上才闔眼一個時辰。


    從紫竹林出來後,他的神色已經歸平靜,眼神亦恢複了平日的淡漠,那張臉上除了略帶幾分疲憊,再看不到別的情緒。


    陸九領著一幫兄弟過來給他送行,他很自然地拱了拱手,說作別之語時,他麵上甚至還帶了幾分笑,雖那笑意很淡,淡到還沒有到達眼底就已經消失,但當他微微揚起嘴角時,那舉手投足間透出來的是幾分往日裏沒有的灑脫。


    陸九走到蕭玄身邊道:“九娘說她就不過來送你了。”


    蕭玄點頭,遲疑了一會,便看著陸九道:“九哥……”


    “我會考慮的。”陸九歎了口氣,“你之前介紹的那個大夫,我上個月就去看過了。”


    蕭玄詫異,陸九知道他想問什麽,便又道:“我不想委屈了她,先等一段時間看看吧。”


    蕭玄理解的點頭,然後抬手在陸九肩上拍了拍:“我走了,九哥保重!”


    陸九也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問道:“以後還會回來嗎?”


    蕭玄看了看俞川的天,良久,才道:“不會了。”


    侯府沒了,蕭家也被遣到別處了,這俞川,已經沒有能讓他回來的人和事。而且,京城那邊的人,這一趟送他走,也是不想再讓他回來。


    陸九點頭:“也好,這是非之地離得是越遠越好,走吧,以後兄弟們想你了,還是可以過去的。”


    哪裏又不是是非之地!晉北一行,可謂凶險重重,晉王不死,他還能有點用,晉王若被燕軍拿下了,那他怕是難有容身之地。隻是晉王不死,這場戰事便不會停歇……


    蕭玄搖了搖頭,又朝陸九身後的那些漢子抱了抱拳,再往紫竹林方向看了一眼,然後轉身,大步離去,不再回頭。


    蕭玄跟武校尉會合後,蘇公公和葉明也跟著啟程前往京城。


    兩隊人馬在城門口一裏處分開,葉明下車與武校尉作別,隨後又走到蕭玄身邊。蕭玄忙下馬,神色複雜地看著自己的恩師,良久,抱拳作揖:“學生不能遠送,望老師多多保重。”


    葉明受了他這一禮,然後看著他道:“此去北地,對你來說亦是凶多吉少,為師不能再指點你什麽了,你若有什麽事,可以多多請教燕大將軍。”


    蕭玄恭敬道:“學生謹記。”


    葉明又道:“可還有什麽要說的?”


    蕭玄微怔,片刻後,又做長揖:“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老師多年教誨,學生一日不曾忘。”


    葉明點頭,便負手轉身,朝自己的馬車走去。


    蕭玄目送葉明的馬車重新啟程後,才轉身上馬,片刻後,旁邊就甩過來一鞭,他及時掉轉馬頭,險險避開,然後往旁看了一眼。對方咒罵了他一句,他卻什麽都沒說,收回目光,輕輕踢了踢馬腹,跟上隊伍。


    末年將上漕船時,鳳九娘趕過來送他:“侯府被抄,他又是被發配充軍的,前麵有葉院長關照,武校尉多少會給幾分薄麵。但當真正上路後,他這一路必不會輕鬆,你跟著漕船到那邊時,就馬上拿我這封信去鳳家找我堂兄,該做什麽我都在裏頭寫好了,到時你見機行事。”


    “多謝九姑娘!”末年接過那封信貼身放好後,就道,“船要開了,我先上去了。”


    鳳九娘點點頭,末年便轉身,隻是將上船時,他忽然又轉回身道:“九姑娘,我,我有個不情之請……”


    鳳九娘道:“你說。”


    末年頓了頓,才道:“我和三爺這一去,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回來,蕭府已經沒人了,夫人和三奶奶的墳墓,希望九姑娘能幫忙照看一下。三奶奶的墳墓,葉家可能也會照看一二,但是夫人的墳墓就……三爺心裏一直就很難過。”


    鳳九娘微怔,就點了點頭:“你放心吧,這事我記得。”


    “多謝九姑娘。”末年再鞠一躬,這才上船去。


    風帆揚起,漕船趕在今年冬的河水凍結之前,最後一次往北行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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