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真看到蕭玄突地站起身後,就轉身走到剛剛放刀和弓的桌子上翻找,雖還是一臉冷峻的表情,但眼神卻非常急切。


    桌上的東西並不多,就放著幾把刀,兩件沾血的衣服和一些傷藥,翻兩翻就看清楚了。明顯,他沒有找到想要找的東西,於是眼中的急切愈加濃重,甚至隱隱透出幾分茫然和恐慌。


    而在陸真看來,茫然和恐慌這兩種情緒,應該是被蕭玄徹底杜絕的東西,某些時候,他甚至覺得他這位老師完全沒有普通人應該有的喜怒哀樂。蕭玄在他眼裏,一直是強大,冷靜,沉穩以及無情的。所以現在忽然看到蕭玄露出這樣的情緒,他的詫異甚至壓過了好奇,好一會後,他才想起來走過去問:“老師要找什麽?”


    蕭玄正在回想自己脖子上掛的東西,最有可能落在什麽地方,隻是得出的答案,卻令他的心沉到穀底。昨晚上還好好掛在他脖子上,現在就不見了,十有八九是掉在城外,並且最有可能就是落在剛剛的戰場上。


    就拇指大的一個東西,丟在那個地方,還能找得回來嗎?


    已經失去她了,如今竟連唯一的念想都沒能留住,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心髒似被什麽擠壓住,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射殺古達時,穩若磐石的手,此時微微有些顫抖起來。


    直到陸真問了第二遍後,他才從怔忪中醒過神,然後沉默了半響,眼中的茫然退去,接著就如往常般一臉冷靜地道:“一個玉蟬掛件,是白皮紅芯的暖玉,拇指大小,係在黑色的配繩上。你去跟清理戰場的士兵說一聲,無論誰找到送過來,都賞百金。”


    陸真大詫,正想問是誰的玉蟬,蕭玄就已經重新穿好衣服往外去了。


    不到一日,柳城內兩千士兵都知道了這個價值百金的玉蟬懸賞,於是突然間多出許多自告奮勇去清理戰場的士兵。並非每個士兵都有要當將軍的夢,特別是從戰場上走下來的,大部分人的願望就是能好好活著,再有一點奢想就是發點戰爭財,以便日後回到家鄉能讓父母妻兒過得好一些。


    然而,能在戰爭中收斂錢財的,畢竟是少數,能在屍山血海中活下來已是難得的幸運了,發財,真隻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夢。可是現在,卻有一個可以發財的機會擺在大家麵前,並且還許諾了,賞金可以直接送到其父母或妻兒手裏。


    這樣的消息,幾乎令所有士兵像是被打了雞血一般,每個人都想辦法打聽那玉蟬掛件的具體樣子,然後再想法子報名出去清理戰場,幫忙掩埋同袍的屍體。原本起碼要兩三天時間才能大致清理完的戰場,這一次不過半日,那些屍體就基本被收拾幹淨了。


    所謂人多力量大,眾人拾柴火焰高,這對需要找失物的蕭玄來說,本是件值得高興的事。然而他麵上的神色卻越來越凝重,不到兩日,玉蟬掛件還未找到,蕭玄就讓自己的親兵放出玉蟬已經找到的消息。


    這樣的一盆冷水,頓時澆滅了許多人的發財夢,隨後大家都在打聽是誰撞了這狗屎運,最後傳出是蕭副尉身邊的一名親兵找到的,那名親兵當時就將撿到的玉蟬悄悄送到蕭副尉那裏,誰也沒告訴。於是大家夥都去找那名親兵問情況,得到肯定的答案後,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地噓唏一番,便也就收起發財夢,該幹嘛幹嘛去了。


    而蕭玄由此捏下的一把冷汗,也總算得以放下心,大胡子在他旁邊道:“你別著急,咱兄弟幾個都會幫忙找的,就是掘地三尺也要給你找到那玩意。”


    蕭玄卻搖頭:“戰事要緊,別讓大家夥分了心。”


    那東西,她本是要收回去的,是他奢望能留著,卻最終還是沒有留著。


    或許是天意,她和他之間早不該有牽連。


    即便心如刀割,他卻還是安然無恙,沒有她,他一樣可以吃飯喝水睡覺,一樣可以帶兵打仗出謀劃策。沒有人看出他有什麽異常,隻有他清楚,缺少的那部分,沒有人可以替代,沒有東西可以填補。缺失了那一部分,不會致死,隻是時時會痛,會提醒他曾經有個女人深愛過他,他亦一樣深愛著對方……


    大胡子正想著應該怎麽安慰幾句,正好陸真過來找蕭玄,聽到他們的對話後,他愣了愣,就上前問:“既然沒找到,為何要讓人傳出那樣的消息?”


    兩天時間,足夠蕭玄收整自己的心情,之前的焦慮和恐慌已經被很好地壓製下去。蕭玄從遠處收回目光,看了陸真一眼,沒有回答,而是反問:“若是你,你會如何?”


    “當然是讓他們繼續找,總歸……”卻這話剛出口,陸真就意識到蕭玄問的這句話似還另有他意,但他一時間卻想不明白。


    蕭玄果真蹙了蹙眉,一旁的大胡子便道:“傻小子,眼下是什麽情況,三萬孟羅人正在外麵虎視眈眈,說不準什麽時候就衝過來。凡是人,都會惜命,特別是在知道有一個發財的機會在眼前,還說不準什麽時候就落到自己身上。”大胡子說著,就抬手指著城外,“上次的戰場,很可能也是下一次的戰場,但隻要玉蟬沒找到,誰能保證踏上那兒後,士兵們不是往敵人衝去而是低頭找東西!”


    短短幾句話,陸真聽得驚出一身冷汗,蕭玄則輕歎了口氣,然後看著陸真道:“差點就鑄成大錯,你日後要引以為戒。”


    在戰場上,每一道命令出去,結果無論勝負,都是用屍山血海堆積而成。為將者,數萬兒郎的性命皆握手中,稍有差錯,付出的就是百十條性命,如何敢不小心謹慎,如何敢因個人的情緒而做出影響大局的決策。


    蕭玄說完就轉身離開的那裏,陸真卻還站在那,大胡子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小子,你不錯,你那一刀實在夠勁!”


    陸真卻問:“那玉蟬到底是……”


    大胡子扯了扯自己的胡子,又摸了摸自個脖子上的銅錢兒,然後有些悶悶地道:“是小五他娘子的遺物,就是個念想,我之前瞧那玩意兒係得挺牢的,他奶奶的怎麽就給弄掉了呢!”


    遺物……陸真呆在那,直到大胡子也走開後,他才慢慢轉過臉,看著之前蕭玄離開的方向,原來那是夕娘的東西,原來他也會那麽在乎!


    陸真說不清自己心裏是什麽感覺,似乎有點為自己難過,又似乎有點可憐那個男人。但他到底是明白了,很多時候,很多事情,他以為自己看到了全部,卻實際上,他看到的僅僅是表麵的一部分。


    平靜的日子就過了三天,第四天清早,天已灰蒙蒙亮,應該到達的援兵卻遲遲未到,在城門上巡視的士兵則遠遠看到了孟羅人的身影,士兵的臉色忽的一白,當即敲響銅鍾。巨大的聲響傳入每家每戶,母親抱著孩子,丈夫摟著妻子,兄長護著弟妹,蹣跚的老人跪在菩薩麵前虔誠地磕頭祈禱,強壯的青年自發拿起家裏的刀斧往城門走去……


    可這次,誰也想不到孟羅人竟準備了攻城的雲梯,炬石車和犀角衝的攻城器械,雖雲梯隻有兩座,但他們的調度和調配精準得大大降低了死傷。而且孟羅人這次似真的瘋了一般,完全不管不顧的往上衝,前麵死了一個,後麵即有十個補上。不到兩個時辰,雲梯下麵的屍體就堆得比人還高,但還是有人源源不斷地踩著屍體繼續往雲梯上攀爬!


    城門上的木樁和石塊已經扔完,射手們甚至開始拔出敵人射上來的箭射出去,但這樣的攻勢根本無法阻止那如蝗蟲般的孟羅人。中午的時候,第一個孟羅人如願登上了柳城的城牆,雖下一瞬就被燕軍給扔了出去,但就這個登上城牆的孟羅人卻給下麵無數正往上攀爬的孟羅人打了一支興奮劑。一刻鍾後,第二個孟羅人爬上來了,接著第三個,第四個……另一座雲梯上的孟羅人也眼見就要登頂了。


    下麵,厚重的銅製城門在攻城器械的撞擊下也岌岌可危,密集的盾牌又為他們擋住了大部分的箭雨。武報國舉著刀站在溯風獵獵的城牆上,鮮血染紅了他的雙目,他不知道自己砍了多少人,隻覺得手裏的刀被鮮血浸得越來越重,隨後胳膊被流箭射中,手裏的刀差點就掉下去,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聽到後麵突然爆發出一聲歡呼。他機械性地轉過頭,瞳孔猛的一縮,他身後那座雲梯,此時幾乎整個變成了火梯,正在梯上攀爬的孟羅人一個個都成了火人,淒厲的慘叫聲讓人毛骨悚然,空氣裏彌漫著皮肉的焦味,火勢順著雲梯一路往下蔓延,城牆下麵的屍體也跟著被點燃,空氣裏彌漫著皮肉的焦味……


    “快快快,看老子今天不燒死他們!”大胡子和二狗子揮舞著大刀替後麵那幾個抱著油桶的人開路。武報國看見蕭玄站在城牆射眼旁,神色自若地指揮著身邊的人。那個人的聲音並沒有多高,但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卻都被身邊的人很及時地執行下去。城牆下的熊熊火光映照著他平靜的麵容,武破國忽然覺得,這個世家出身的公子,在戰場上表現出來的平靜中,蘊含著一股咄咄逼人的氣勢。這樣的氣勢,讓他身邊的人不由自主的信服,進而執行他的命令。


    “蕭副尉!”武報國捂著受傷的胳膊走過去,“哪來的這些東西?”


    “將軍受傷了!”蕭玄一邊讓人傳軍醫,一邊道,“夏天時羅國商人運了這樣一批黑油過來,卻賣不出去,我無意中碰到,見這東西易燃煙少還不易被撲滅,一時興起便買了下來,沒想到真有派上用場的一日。”


    武報國心裏暗驚,他們來柳城不過數日,出發前他也沒有看到這幾桶黑油,那隻能是蕭玄很早以前就已經做好準備了。他料到會有這麽一日,如此就說明他對戰局的走向,預設得非常準確。


    這個人,不可小看!


    兩座雲梯皆燒了起來,控製著犀角衝的孟羅人也被蕭玄以火箭射中,配合的天衣無縫的隊伍一下子被衝散了,城門安然無恙。孟羅人攻城的速度慢了下來,距城牆兩百多米遠的地方,古飛陰沉著臉看著前方的戰況。這個時候,他身邊的人忽然對他說了一句什麽,然後朝城牆上指了指。古飛眯起眼睛,看著城牆上的蕭玄,隨後桀桀地笑了起來。


    他是古達的弟弟,他哥哥是被蕭玄殺死的,那麽,他必將殺了蕭玄,就這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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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回家,家裏木有網可接,於是,先放這一章,一會後還有一章,明天三更。(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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