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小昭被他的描述驚嚇到了,頓了頓道:“九夜羅真的會拋棄大乘期的修為,附身在別人身上,隻為了來到人界?”


    “這隻是沒有憑據的猜測。”他並不想讓關小昭為莫須有的猜想驚懼,將這個話題輕描淡寫地帶過,轉而說道:“邯鄲城內時間難以測算,但少說已經過去十幾個時辰,你應當稍加休息,小昭。”


    聽到蕭乘貘的話,關小昭這才感覺到身體上的疲累。築基之後便無需日日休息,然而邯鄲城將她僅有的微末修為都剝奪了。


    “好罷,”她歎了口氣,“也許我真的該睡會兒覺。”


    對於關小昭而言,至少這是九百年後,她重新回到家中的第一個夜晚。


    地下石室並沒有可供休憩的地方,關小昭走到石凳後麵,試圖將老舊的帷幔扯下來,聊作鋪墊。


    當她的手甫一接觸帷幔,卻有種奇異的感覺讓她打了個激靈——仿佛帷幕後麵是巨大的鏡子,吸引著她神識的漩渦。


    “這是……”關小昭猛地喘了兩口氣,定下心神,將一整塊帷幔都扯下來!


    那是一麵光滑的石壁,好像什麽都沒有。但是關小昭偏偏就看到了。她一寸一寸地撫摸著牆麵,細微的光順著她的手指遊走。


    蕭乘貘一眼就看出了那些光遊走的軌跡——


    那是一套劍法!


    那些光走過牆麵,便留下了軌跡。


    “回風落木……”關小昭喃喃道:“回風落木三十二劍!”


    回風落木三十二劍是易家的傳世劍法,修真界多有盛名,但具體是什麽樣子,卻幾乎沒有人知道。


    原本易家會這套劍法的隻有寥寥幾人,邯鄲覆滅後,再無一人會使回風落木三十二劍。


    也許今天沒有人會想要休息。邯鄲城中,多得是危險與意外。而這些意外之中,未嚐沒有收獲。


    蕭乘貘直接把聆世劍遞給她:“用這個罷。它比你手中的長生劍,更配得上回風落木。”


    實際上他心裏想說的是,配得上關信瑜的,隻有三世劍。


    早知道就把太世劍帶出來了……親手把沈無常的聆世劍遞過去有點心塞。


    關小昭抱守神識,沉靜地看過牆上的劍譜。過了很長時間,她閉上雙眼再睜開,已經將回風落木全部記住。


    也許是同為三世劍的原因,沈無常的聆世劍也出奇地趁手。可劍鋒走勢明明都印在她的腦海裏,然而拉開架勢演練的時候,卻一招都使不出來。


    關小昭沮喪地拋下聆世劍:“我領悟力不夠……根本使不出這套劍法。”


    蕭乘貘一直在為自己剛才竟然把沈無常的劍遞給關小昭感到不爽,這時候終於找到機會重新拿回聆世劍,將長生劍塞回關小昭手裏。神色卻一本正經道:“不算太難,我教你罷。”


    這套劍法對於他來說當然不算難,上萬年歲數何曾虛度,看一遍就會了。


    蕭乘貘細致地教關小昭起手、展勢、收鋒,三十二劍走過一遭,關小昭隻覺百泉匯湧,仿佛通竅了許多。


    她很是興奮,開始不停地走劍。蕭乘貘看著她的演練,心中的想法卻逐漸成型。


    上弦天目,中弦雲宮,末弦貪狼,背弦西張……


    如若用勾陳來推演月相,則是新月,西張;上弦,天目;滿月,雲宮;下弦,貪狼——


    而回風落木三十二劍分明是對應勾陳的!


    所以石室的暗門才會用勾陳星象作為機關,因為這既是易家的安全室,也是回風落木三十二劍的傳承所。


    天目是生門,貪狼是死門。他們進入祠堂時月相雖然不明顯,卻的確是新月之相無誤。


    若是按照如此推算,那麽七八天之後,天目相開,便是能安然離開邯鄲城之時。


    關小昭連續演練回風落木三十二劍上百遍,直到確定自己不會忘記那種感覺,方稍作罷休。這才感覺自己四肢癱軟,精力已經達到極限。


    她將帷幕往地上一鋪,毫無形象地躺在上麵,偏過頭來發現蕭乘貘在地上虛畫些什麽,疑惑問道:“你在幹嘛?”


    “推算我們能離開邯鄲城的時間。”


    這句話讓關小昭一下子就來了精神:“有結果麽?”


    “也許是八天後……天目上弦。”


    蕭乘貘向她解釋了推論,關小昭目光炯炯地說:“那我們就等八天以後。”


    他有些奇怪關小昭毫不猶豫地相信,但隨即又釋然。


    畢竟在現在的邯鄲城中,有希望,總比沒希望好啊。


    等他再抬頭去看關小昭時,卻發現那人已經睡著了。老舊的帷幔包裹著她青澀的身軀,眉目淡然安穩。


    等到第三天,貪狼新月退去,死魂靈的風也漸漸消退。蕭乘貘試探著打開石室機關門,祠堂外的庭院重新恢複到仿佛永無變化的灰白色。


    然而他已經確定,邯鄲城是有變化的,而他們將從這變化中找尋生路。


    他們兩個在邯鄲城中閑逛,關小昭給蕭乘貘指著說道:“這個,踏雪樓,他們家的玉蒸粉瓏是我最愛吃的;這個,紅鸞閣,有個姐姐叫穎莒,能唱天下第一好聽的曲子……”


    其實對於邯鄲城,恐怕蕭乘貘比關信瑜更熟悉。邯鄲城是仙修大城,在關信瑜出生之前,他就多次造訪過這裏。


    偏偏在這灰白荒蕪的廢城中,他看見了關小昭最亮麗的神彩。


    她見蕭乘貘沉默不語,反應過來道:“我是不是話太多了?”


    “沒有。”蕭乘貘低聲道:“我喜歡你這樣。”


    關小昭轉過頭對上他的目光,那裏麵執著而深沉,仿佛鎖住了一般,隻有她的身影。


    她幾乎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熱切而劇烈。然後她迅速地轉過頭去,假裝看紅鸞閣的牌匾:“我知道,三世劍嘛。醒世劍的效力還在,你喜歡我也是正常的。”


    因為三世劍麽?


    蕭乘貘清晰地知道並不是,但他不知道怎麽說服關小昭。


    缺失的魂魄好像在削弱他的所有能力,尤其在此刻顯得笨拙不已。


    他從儲物戒摸出一枚麒麟玉片,遞給關小昭道:“這個送給你。”


    看見關小昭報以疑惑的目光,他又說道:“這是你滿周歲的時候,抓周抓到的東西。”


    “易瀟瀟在丹鳳城有座別莊,是她自己的。易家覆滅之後,別莊亦被洗劫,麒麟玉片被輾轉賣到萬寶樓。”


    他聲音竟然有幾分局促不安,唯恐被拒絕一般:“……送給你。”


    “謝謝。”管小昭,不知是喜是悲,收下麒麟玉片。卻又試探著問道:“你那裏還有易家的遺物嗎?我想……”


    蕭乘貘彎起輕輕淺淺的笑容:“以後都會找給你。”


    等到第七天,上弦月出,天目門開。邯鄲呈此刻仿佛才迎來一絲光亮。朦朦朧朧,如同旭日初升,海上雲光。


    天道無情,卻也並非絕情,所謂有生有滅,卻連邯鄲城也不例外。


    隻是它終究還是一座死城,連魔物也望而卻步的地方。關小昭想,她應該不會再踏入邯鄲城了。


    剛離開邯鄲城,關小昭就感覺神識有一根線突然繃斷,好像有什麽將在腦海中炸裂般。


    蕭乘貘瞬間察覺,對她說道:“恐怕你將結成金丹。”


    “大約還有不到兩個時辰。”關小昭苦笑道。


    邯鄲城外絕對不是適合渡劫的地方,魔鬼沼澤危機四伏。


    蕭乘貘被壓製的修為逐漸回升,他一掌擊在關小昭背後,堵住她體內正在亂竄的靈氣:“你且忍一忍,很快就能到忘川城。”


    忘川城是鬼海魔君曾經的屬地,但自從他失蹤以後,忘川城就處於自我管理自我約束的狀態。


    魔修城市嘛,一旦失去強有力的領導者,自我約束得就不怎麽有效。


    忘川城守衛魔修懶懶散散地靠在城門邊,忽見天邊靈光乍閃,忙抖擻精神喊道:“入城者下飛行法器,交十塊上品靈石,否則嚴刑處置!”


    但那道靈光絲毫沒有理睬他們,極其招搖地一頭飛進城內。


    “嘿這臭玩意兒,敢不把忘川城放在眼裏!”其中一人剛開口叫罵,卻驟然白眼外翻,雙手無力地撕扯空氣:“嗬嗬——”


    不過彈指間,他便整個人癱倒在地,已然斷氣。


    另外一人連忙上前查看,竟是一枚飛針刺穿了他的喉嚨!


    那喉嚨上傷口迅速擴大,守城魔修未來得及反應,整個屍體如同鬆脂在太陽下融化,軟如一灘爛泥。


    他驚恐萬狀地望向那靈光遠去的方向,距離如此之遠,下手卻這般精準惡毒——


    “快報告給姚爺!”他哆哆嗦嗦地向趕來的護衛隊叫道:“有大能來咱們忘川城挑事啦!”


    他口中的姚爺還沒來得及收到手下通報的消息,就被天外一聲怒喝驚得連忙從紅鸞帳裏摔到地上。


    “姚寶玉!還不給我滾出來!”


    “姚爺、姚爺怎麽了?”帳中的美姬探出頭,目瞪口呆地問道。


    她可從沒想過平日裏囂張跋扈、冷酷邪魅的姚爺還有這麽失態的一麵!


    姚寶玉抖擻著爬起來,一巴掌拍在美姬頭上,他的力氣極大,如座山壓到在身,登時將那美姬打暈過去。


    隻見他抖動身體,身軀逐漸變大,衣衫被撐裂——


    竟然四腳著地,變成了一頭白毛獅子!


    它“嗷嗚”長嘯,似是對剛才殿外傳來的呼喚做出回應,隨即便朝聲音來源處狂奔而去。


    邯鄲城的死魂靈對關小昭傷害太大,她無法迅速恢複過來,以現在的身體狀況應對金丹期雷劫,可以說危險至極。她被蕭乘貘抱在懷裏半昏半醒,隱約聽見他在說什麽“姚寶玉”。


    姚寶玉是誰?


    蕭乘貘從邯鄲城一路疾行,直接落在忘川城主府中。沒想到他對忘川城撒手不管後,姚寶玉這白毛畜生竟然過得有滋有味。


    白毛獅子連滾帶爬地跑到蕭乘貘跟前,一個急停,看見殿中人相貌卻有些傻眼。


    姚寶玉本來是蕭乘貘降服的妖獸,與他定有主仆契約,自然能分辨出喊他的是自己的主人。可他主人明明是風華絕代的鬼海魔君,麵前這其貌不揚的小子又是誰?


    蕭乘貘幹咳一聲:“這是我新的身外化身。”


    這算是給姚寶玉簡要的解釋。白毛獅子立即把尾巴豎起來,撲在蕭乘貘腳下打滾撒歡:“爹!親爹!他們都說您死啦!您看我把忘川城管得好不好!好不好!”


    蕭乘貘一腳把他踹開,對姚寶玉道:“把你的龍珠吐出來一用。”


    他雖然長得像頭白毛獅子,實際上本體是嘲風。龍珠就是他的內丹,起死人生白骨不在話下。


    姚寶玉登時後退好幾步,縮著身子左顧右盼道:“風太大了,親爹您說什麽我聽不見。”


    懷中關小昭痛苦的神色讓蕭乘貘焦躁不堪,不耐煩地說道:“還是你想讓我親自動手?”


    “我身嬌體弱啊親爹!”姚寶玉一屁股坐在玉石地磚上,兩隻前爪捂住自己毛茸茸的肚皮,幹嚎道:“我為您上馬打天下!下馬能暖床!您真的要殘忍地挖我內丹嘛嚶嚶嚶。”


    他的蠢相簡直讓人不忍直視。蕭乘貘朝姚寶玉伸出手:“莫廢話,隻是借你龍珠一用,半刻鍾就還。”


    姚寶玉瞧見他神色森然沒有轉圜餘地,慢騰騰地爬過來,悲悲戚戚地掏出內丹遞給蕭乘貘,看著他用龍珠為關小昭施法。


    關小昭混沌中睜開眼來,便聽見有個沙啞的聲音在耳邊捏著嗓子嚎:“苦命的白娃娃呀,風吹雨打水裏趴。爹爹娶了後娘呀,白娃娃變成黑娃娃……”


    她坐起來才發現自己靠在蕭乘貘身上,而腳邊趴著一頭體型巨大的白毛獅子。


    白毛獅子還在那裏咿咿呀呀:“苦命的姚寶玉呀,為親爹刀山火海打天下。爹爹帶了後娘呀,就把寶寶內丹挖……”


    “閉嘴!”蕭乘貘終於忍無可忍,抬手右手給它下了禁言術。


    姚寶玉的上下顎霎時黏在一起,他伸出爪子去扒卻扒掉一爪子毛,在原地轉了幾圈然後蹦蹦噠噠跑開了。


    蕭乘貘左手仍然貼在關小昭背上,叮囑她道:“我正在壓製你的靈力。我撤開之後,雷劫轉瞬就到,你可能應對?”


    蕭乘貘是不可能留在這幫她應對雷劫的。否則不僅將成為關小昭修行路途上的阻礙,也將使得雷劫加倍危險。


    關小昭坐直身體,略微調息一番,沉聲答道:“可。”


    蕭乘貘點頭回應,他不再猶疑地將自己的靈力撤出,轉眼間已經離開兩三裏外。


    現在,這片區域隻屬於關小昭。


    雷雲急速聚集,迅猛且快。關小昭用龍珠滋養過後,已經恢複大半。但麵對雷劫,多少有幾分凶險。


    天光雷怒,第一道雷劫劈將下來。關曉朝執起長生劍,仿佛在與天雷進行搏鬥。


    緊接著是第二道、第三道……雷劫越快越疾,越疾越厲,仿佛永無止息,要將渡劫者所有的囂張氣焰都打壓下去。


    天雷已經劈到將近四十道,眼見竟然是七七四十九道雷劫!


    遠處蕭乘貘在殿角飛簷上站著,姚寶玉終於被解除了禁言術,蹲在他的旁邊,小聲嘀咕道:“金丹也能劈到七七天雷,你帶來的這小娘皮有點厲害呀!”


    “她叫關小昭。”蕭乘貘皺眉道:“再讓我聽見你不恭不敬,就把你這滿口的尖牙都拔掉。”


    最後幾道紫色天雷如小兒手臂般粗細,而關小昭卻竟然越戰越興奮,回風落木三十二劍在她手中如疾風斬葉般遊走,生生將最後的天雷絞殺!


    她所成就的無疑是上品金丹,風華綻放,遠處的蕭乘貘竟恍然有霎那的愣神。


    他踢了踢旁邊的姚寶玉,語氣中聽不出任何情感:“走罷。”


    找到三世劍是蕭乘貘與關小昭產生聯係的最初目的,如今也到了應該回到海瘴森的時候。


    姚寶玉捧著爪子嗚嗚地假哭:“爹,親爹,您可要記得回來啊!”


    他一邊叫喚著,還一邊偷偷從爪子縫中觀察蕭乘貘的神色。


    蕭乘貘沒有理他。關小昭走上前去,撓了撓姚寶玉的下巴,白毛獅子很是配合地往她手心蹭了蹭。


    “姚寶玉挺可愛的,你別欺負他。”關小昭笑怪道。


    “可愛?”蕭乘貘冷笑著望向白毛獅子,“他可是八千歲的化神妖修。”


    正在裝傻賣萌的姚寶玉:“……”


    他兩隻大爪子捂住眼睛:“嚶嚶嚶,人家是龍子嘲風嘛,八千多歲也還是個寶寶。”


    蕭乘貘毫不客氣地揭穿姚寶玉:“別說是龍子,哪怕是五爪金龍,八千歲也早已成年。你若真當自己是個寶寶,那我現在就打斷你的四肢,找個奴仆專門照看可好?”


    姚寶玉嚶嚶嚶地跑走了。


    蕭乘貘轉過頭來,卻看見關小昭一直望著姚寶玉遠去的方向,惋惜道:“其實真的蠻可愛的,可惜年齡太老。”


    他腦海中警鈴作響,姚寶玉八千歲被說老,那他上萬歲在關小昭看來豈不也是個老頭子?


    關小昭莫名其妙地發現,蕭乘貘的心情又不好了——


    嘁,真是個神經病。


    海瘴森依舊是上次見到的模樣,主人不在,它沒有任何變化。


    三世劍列出三角形陣,海水幽藍中,地麵顫動,仿佛好像要裂出一道海穀。


    海心蓮巨大的葉片緩緩打開,蕭乘貘卻站著沒有動。他其實心裏麵很是猶豫,一旦離開原身回到海心蓮,就很有可能要立即接受合體期的雷劫。


    合體期雷劫可不向金丹期雷劫那般好過,他此刻原身裏有二魂四魄,身外化身裏有一魂一魄,仍然。缺少兩魄。


    魂力不全,蕭乘貘有點擔心自己會被渡劫天雷劈死。究竟要如何處理,他還真要好好想想。


    關小昭看見他毫無動作,目光表露出疑惑,蕭乘貘沒有回答。


    他說不出來自己之所以沒有立即回到原身,是因為擔心被雷劈死的這種原因,想想就覺得滿滿的羞恥感。


    蕭乘貘抽出太世劍交給關小昭:“這是最後一次。從今以後,三世劍隻會為你驅使,絕不再會成為你的負累。”


    “可聆世劍是沈無常的啊。”關小昭好心提醒他:“你得把聆世劍還給白墨元君才行。”


    蕭乘貘:“……”


    他生硬地轉換話題道:“我送你回賀天派罷。”


    這幾句話在關小昭聽來,卻以為蕭乘貘正在與她劃清界限,再無往來。她心中湧出一絲苦澀,卻猶自笑道:“不必。你若擔心我遇見寧陵侯,可寧陵侯的目標是你不是我;你若擔心我遇見易寒之,那便正好,問問他還認不認關信瑜。”


    她語氣恣肆,笑容坦蕩。蕭乘貘望著她,似乎有種天生的情氣,雁過無痕,天海任遊。


    這樣的關小昭,仿佛是抓不住的。他心中好像有什麽如同沙漏般塌陷,竟憑空生出不虞來。


    醒世劍之盟一直都是蕭乘貘的枷鎖,現在他突然慌亂於這枷鎖的消失。


    他與關小昭,真的再無牽絆了麽?


    “……你等等。”他忽然拉住關小昭的手臂,語氣沉靜道:“莫要去尋易寒之。等我恢複修為,再帶你去見他。”


    “另外,若是破綻太多無法應對,便可將關於我的一切向逍遙神君和盤托出。”他望向關小昭,神色複雜:“你沒有為別人隱瞞的義務,無論是我還是攬月君——更重要的,是保護你自己。”


    “你也不需要我再做什麽了罷。”關小昭巧笑著回答:“從今天以後,你就能回到原本的軀體,再做你的第九魔君。種種弱點不複存在,曾經的那點過去,無論別人知不知曉,都無法再將其利用以傷害你。”


    “再會,蕭乘貘。”


    她最後告別,腳踏太世劍,乘風而去。


    幾天後的賀天派主峰大殿內,元起正在向逍遙神君匯報最近門派的各項情況。


    忽然有值班的守門弟子報告道:“關小昭師姐回來了!”


    薑川秘境事件過後,關小昭就處在失蹤狀態,大多數人都認為她應當是死在薑川秘境了。


    碑廬卻不肯相信,嚷嚷著要去薑川秘境找。但當時薑川小秘境已然關閉,除了等待沒有任何有效的辦法。


    但是現在關小昭自己回來了?


    逍遙神君垂下眼眸:“讓她進來。”


    元起請示道:“可要去告知碑廬師伯……”


    “不必。”逍遙神君吩咐道:“先莫將小昭歸來之事散播出去,怕隻會……有心人。”


    元起點頭稱是。他懂逍遙神君的意思,關小昭此番甚是蹊蹺,當初薑川小秘境事故至今尚未調查清楚,若賀天派真有居心叵測之人,恐怕要暗中作妖。


    當然,不告訴碑廬的原因就簡單多了,怕他會一心護著徒弟跑來向逍遙神君鬧事。


    “徒孫關小昭,拜見師祖。”


    未多時,關小昭便走入大殿,向逍遙神君磕頭行禮。


    逍遙神君亦是有幾分驚訝。如今距離薑川秘境事發已經過去十年,而關小昭形容姿態竟絲毫未變!


    “小昭師妹,你……”元起愕然道:“你可是服用了固容丹?那種丹藥不能在二十歲前服用!”


    固容丹是修真界盛行的美容丹藥,長期服用可永葆青春。但如果是未長成的少年服用了,便會有許多後遺症,長不大便是其中最主要的一項。


    “師兄誤會了。”關小昭搖了搖頭。她望向逍遙神君:“有些話想單獨對師祖說,不知師祖可否準許?”


    逍遙眯著的眼睛忽然睜開,目光如鷹,不怒自威。大殿之內,安靜異常。


    關小昭梗著脖子跪著,良久,逍遙道:“元起,你先下去罷。”


    氣氛太過詭異,元起早就等著要離開了。得到逍遙這句,從善如流地安然退場。


    逍遙揚手布出隔音結界:“你有何話可說?”


    如此陣勢,若關小昭吐不出什麽有價值的話來,隻怕不能全身而退。


    但是她現在已經沒有什麽好畏懼的了。摸上手腕的玉片,內心充盈著平和的力量。


    “……我從邯鄲城回來。”她向逍遙神君又叩了個頭:“邯鄲城八天,出城來世上已然十年。”


    “當初師父贈我長生劍——大道無情,先求長生。”


    她抬頭望著主位上的逍遙,目光清澈:“碑廬師父將長生劍借給我用,可最初是我真正的師父,通過雨鏡之手送給我的。”


    關小昭神識傳動,太世劍即出現在她手中。


    “太世太世,長生太世。”她雙手捧起太世劍:“師尊究竟可知?”


    她此番話,等於將自己的秘密和盤托出,並直接問逍遙神君究竟知不知道長生劍中有太世劍!


    “你……”逍遙神君終於開口,語調晦澀不堪:“你是——”


    他從主座上站起,甚至掰斷了扶手上的小貔貅。


    逍遙神君眨眼間就站到關小昭跟前,手掌按在她天靈蓋上,威嚴道:“莫要反抗。”


    關小昭乖巧的在地上跪著,沒有任何反抗。邯鄲城的遭遇,讓她開始回憶前世種種——她願意給付曾經的師父以信任。


    逍遙神君震驚地收回手,他剛才讀取了關小昭的靈魂波動與她主動展示出來的情感記憶,這讓他的確能相信眼前之人就是關信瑜——


    他六十年前,死得不明不白的那個徒弟。


    “我當初去蓮潭秘境找過你。”他彎下腰,扶著關小昭的雙肩,仔細看她如今的麵目:“我親自去找過……卻甚至都沒能發現凶手,隻帶回你的長生劍。”


    他眼角的皺紋好似瞬間變得蒼老,心情悲喜交加:“你是如何奪舍的,阿瑜?”


    修仙之人,奪舍乃是大忌。他喜的是關信瑜仍然還活著,卻痛心於她已身沾邪惡。


    “我沒有奪舍。”關小昭莊重地搖搖頭:“長生劍不隻是長生劍。”她將太世劍捧給逍遙神君看:“長生劍中有太世劍,師尊,您難道不知?”


    “這是太世劍?”逍遙神君訝然接過,感慨般說道:“當初牧鹿道君親自要我將它交給你,原來竟然是三世劍之一。”


    “三世劍向來隻是傳說。”他將太世劍還給關小昭,眉目肅然:“我隻知道三世劍之首是太世,其餘兩世劍卻從未有人知。傳言太世將讓死人重生,原來竟然是真的。”


    “所以師尊您也知道,我是關牧鹿的女兒?”


    “不得無禮,至少稱他牧鹿道君。”逍遙神君歎息著將關小昭扶起來:“我原本不想告訴你的身世,隻怕讓你背負恩怨。卻沒想你已尋著答案,許是要在心裏記恨為師了。”


    “徒兒從沒有怨恨過師尊。”關小昭誠心誠意地回答:“當初若不是賀天派收留我,師尊照料我,阿瑜哪裏能活到今天。”


    “小滑頭。”逍遙神君嗤笑道:“收留你的是雨鏡,照料你的是姑夢,為師可不敢擔半點情分。”


    “但這都是師父授意的。”前世的關信瑜隻覺得逍遙神君冷淡,常常躲著他走。如今想來,她所有的快活隨意,都是生活在逍遙神君的看顧之下。


    逍遙神君輕笑著頜首,卻又正色道:“太世劍你務必要收好,莫要將它再現於人前。牧鹿道君和邯鄲易家都不複存在——”


    “雲浮。”他輕喚關信瑜的道號:“並非為師打擊你,你的身世縱然光輝,卻不能助你絲毫。一旦為他人得知,隻會給你帶來無窮無盡的禍害。”


    “這件事除你我師徒,再莫說給他人聽。”逍遙神君語氣嚴厲:“包括雨鏡和姑夢。至於你那個好師兄碑廬,他連自己都管不住,更別談為你分憂解難。”


    關小昭知道逍遙是為她著想,誠心應下。想到蓮潭秘境之事,又道:“我在邯鄲城外遇見了寧陵侯。”


    她想了想,還是跪下朝逍遙神君拜伏道:“當初在雁城屠殺江家的魔族就是寧陵侯,他也叫作血煞子。”


    “當初對師尊有所隱瞞,望師尊責罰。”


    “當時你疑慮重重,有所顧忌也實屬正常,並無可罰之處。”逍遙神君叫她起來:“寧陵侯之事你不必再過問,渡厄道君會處理。”


    “可是——”關小昭剛想說起寧陵侯所提到的關於九夜羅的事情,卻被逍遙神君的問句驟然打斷。


    “你是如何知道寧陵侯的?”


    “是鬼海魔君。”關小昭到底還是沒有將蕭乘貘的事情和盤托出,而是簡要地回答道:“我在邯鄲城外遇見了鬼海魔君,他當時正在和寧陵侯對上。”


    “蕭乘貘那個老家夥?”逍遙神君警告她道:“你離他遠一點,這可不是什麽好相與的人物。”


    當初蕭乘貘以化神修為登上第九魔君之位,多的是人不服氣。可是那些敢於挑釁他的人,最後卻都死得很慘。


    在逍遙神君看來,蕭乘貘除了沒有捉生魂養小鬼,行事作風卻完全的魔修風格,睚眥必報,狠厲險惡。


    而在關小昭的印象裏,蕭乘貘頂多就是有些陰沉不定難以琢磨。前世關信瑜沒怎麽接觸過魔修,可是從蕭乘貘身上看來,魔修與仙修也並沒有很大的不同。


    隻是她卻忘了,蕭乘貘之所以從未對她表露過真正凶惡的麵目,最初的起因是醒世劍之盟。而後來的那些隱而不發的情感,關小昭更是從來沒有注意到過。


    她並不太想談論蕭乘貘,直接跳過這段,轉而向逍遙神君稟報她所了解的關於九夜羅的全部情況。


    “這些仍然隻是猜測。”逍遙神君回答道:“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阿瑜……不,以後你就是小昭了。前世種種,皆成過往。既然讓你重生一次,便隻管過好當下。”


    關小昭心事重重地離開主峰大殿,在回到飛蓬峰的路上卻遇見了梅笠雪。


    青年麵冠如玉,芝蘭玉樹。他原本是關信瑜的便宜徒弟,關小昭是想過有機會要補償他的。然而幾次相見,她卻莫名覺得梅笠雪愈發邪門。


    梅笠雪這次築成金丹出關之後,忽然就吸引了許多年輕女修的注意,不過短短數年,在賀天派幾乎成為能和江心白媲美的明星人物。


    關小昭疏離地問候道:“梅師兄。”


    反正關小昭這個身份和梅笠雪本來就不熟。


    關小昭生死未卜,十年未歸。梅笠雪看見她卻仿佛沒有絲毫驚訝,眉目流轉間生出幾分勾人:“是關師妹啊。看來你已經築成金丹,可喜可賀。”


    略微寒暄過後,關小昭便迅速離開。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見,梅笠雪才好似遇見開懷的事情,笑容愈發加大。


    “有趣,真有趣。”


    他看起來隻是尋常的走路,而片刻之後,已經站在後山當塗道之外。


    從梅笠雪的手中,飛起一枚細小的金鶴,像一隻金絲粉蝶,撲閃著翅膀騰空,然後瞬間消影無蹤。


    他依然在笑著,因為覺得現在做的事情也是有趣之極。


    “東西已經在我手上,你恐怕是拿不到了……易寒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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