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無常蹙眉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名字。”蕭乘貘用一方白帕擦了擦手,丟在梅笠雪臉上。


    他的目光在山洞中顯得幽沉晦暗:“……九夜羅。”


    沈無常心中一驚,麵上卻不露聲色:“你又是如何得知?”


    聽見他的反問,蕭乘貘了然道:“看來你是知道。”


    他說道:“攬月君曾經——”


    “別告訴我!”


    沈無常突然大叫道。


    他這一聲喊出來,卻發現不遠處的關小昭瞪大眼睛正往這邊看來。


    關小昭其實早就醒了,她受的傷遠遠不及易寒之。之所以一直裝睡,實在是因為不太好意思麵對沈無常。


    當年的蠢事不知道沈無常是否還記得,反正關信瑜每次想起都羞赧到撞牆。


    沈無常這般失態實在不符合白墨城主的身份,故而鬼海魔君也有些驚訝地望向他。


    “我不想聽說關於攬月君的任何事情。”沈無常衝他擺擺手道:“不對……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攬月君,也不打算聽說他。”


    蕭乘貘隻略微想想就明白了,嘴角彎起不知在諷刺誰:“渡厄道君才真是老狐狸。”


    沈無常不以為然道:“做老狐狸也比像關牧鹿那樣身死道消的好。”


    他頓了頓,目光奇異望過來:“你不會也掉進那個……”他刻意將“攬月君”三個字吐露得混沌不清,“……的坑罷?”


    然而這句模糊的話語,讓鬼海魔君的臉色瞬間差到極點。


    沈無常幾乎又要哈哈大笑,但是卻奮力忍住。比起嘲笑蕭乘貘,他更想盡快換個話題。


    攬月君其實最先接觸的是沈渡厄,然而這位祁陽宗的太上老祖對於攬月君所謂的“救世之說”分毫不感興趣,千方百計打發走了。


    等到他見證關牧鹿在攬月君驅使下身死道消,更是慶幸加上後怕。


    慶幸身死道消的不是他沈渡厄,後怕的是絕對不能再沾上攬月君。這位“被泰始握在手中,月亮的第一束清暉”的確是極具煽動力,沈渡厄差點就上了船。


    在這一點上,沈無常倒是與他的父親相同。他們渴望自由與力量,保護自己的領地與人民,也持有正義,但對於背負天下命運並不是很感興趣。


    白墨城主道:“既然是魔族,我便向天下昭告,這人被魔族附體,已經被我殺死便是。”


    “這人早就死了,但是九夜羅可不會死。”蕭乘貘神色中透露隱約的擔憂:“他隻會尋找下一個宿體。”


    既然被發現醒了,關小昭隻得不避諱地走上前來:“我更想知道,九夜羅為什麽鍥而不舍地想殺我。為了牧鹿道君和他的仇?”


    “魔界九部之王是天生的惡。他如果想要毀壞一個人,隻是因為他想要這樣做,跟得沒得罪他沒關係。”


    蕭乘貘朝關小昭伸出手,拇指快速抹著她脖子上的勒痕,那些青紫的痕跡也快速消失不見。


    他繼續說道:“他故意折磨你,逼迫你絕望。這是捕捉生魂的辦法……九夜羅想要捕捉你的魂魄。”


    關小昭對於他的親密接觸有些不自然,但還記掛心頭的問題:“九夜羅說上一次在蓮潭秘境殺我,什麽都沒得到,所以他想得到的是我的魂魄?”


    “不,他不會失手。”鬼海魔君神色凝重:“他想用你身體的某一部分達成目的,血肉或者魂魄,他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麽。”


    這段對話和此前山洞中眾人的表現,已經透露出足夠多的訊息。


    沈無常艱難道:“你是……關信瑜?”


    “她是。”蕭乘貘不悅道:“那又如何。”


    “我很高興。”白墨城主一時間竟然找不到合適的詞匯形容此刻的心情,隻是重複道:“我很高興你活著,阿瑜。”


    這個親昵的稱呼,讓鬼海魔君頓時警惕起來,神色尖銳道:“你們倆很熟麽?”


    “阿瑜來參加過我的三千歲大壽賀宴。”他笑著衝關小昭眨眼:“印象很深刻。你最喜歡的紅顏夜雪酒,白墨城主府中還留著幾十壇。”


    沒想到沈無常和關小昭竟然敘起舊來,鬼海魔君的威壓幾乎要忍不住外放。他毒箭一般的目光射向關小昭,對方卻沒有接收到,反倒是衝白墨元君哀嚎道:


    “我錯了!”


    關小昭破罐子破摔一般壯烈:“是我年幼無知,是我見色心喜,是我癩□□想吃天鵝肉……白墨城主您就忘了當初我喝醉了向您當眾表白那件事罷!”


    蕭乘貘:“???”


    沈無常笑得越發暢快了:“哦,阿瑜原來是向我表白麽。我隻記得你在壽宴上說‘白墨城主如此美貌,若是能親上一口,不知是何滋味。’”


    他略顯黝黑卻英俊異常的臉龐湊近了關小昭,語調裏是滿滿的誘惑:“當時你不過百歲,就敢在眾人麵前出言調戲,今日卻不敢認?”


    “我錯了,真的錯了!”關小昭窘迫得簡直要哭:“白墨元君,我已經死過一次了,前塵後事咱們就一筆勾銷成麽?”


    “不成。”沈無常還要待說,卻被蕭乘貘伸出手直接將他的臉按回去。


    關小昭迅捷地躲在他身後,膽怯地探出頭說:“那件事我都忘了,白墨元君你也忘了吧,真不用殺我滅口。”


    說罷,又將腦袋縮回蕭乘貘身後。


    沈無常看著她的動作,眼底的失落一閃而過,隨即正經說道:“若是九夜羅真有所圖,多半是關牧鹿的地宮。”


    蕭乘貘也迅速回到被歪曲之前的話題上:“傳言說關牧鹿的地宮就在蓮潭秘境。這麽說倒是很有可能,畢竟關牧鹿手中裏有——”


    沈無常敏感地嗅覺到鬼海魔君的下半句話絕對與攬月君有關,連忙阻止道:“我不想知道關牧鹿手中有什麽!”


    蕭乘貘:“……”


    “所以九夜羅知道我是關牧鹿的女兒,想要用我的血或者魂打開他的地宮?”關小昭再度從蕭鬼海身後探出頭道。


    沈無常簡直滿臉發懵:“你是關牧鹿的女兒?”


    “不錯。”另外一個清冷的聲音從他們身後響起。


    “我以為你們這些幾千歲高齡的老頭子,應當不至於喪心病狂到對我外甥女下手……看來真是我高估了你們的道德心。”


    這嘲諷氣息滿滿的聲音,不用想就知道是易寒之。


    蕭乘貘沒有理會他的嘲諷,而是問道:“我更想問,你究竟為何被莫家追殺?”


    這也是沈無常想知道的。易寒之看起來拒絕回答,蕭乘貘於是補充道:“要知道,你才是讓阿瑜差點死在這裏的原因。”


    他在“阿瑜”兩個字上加了重音,頗有向沈無常示威的意味。


    易寒之沉默幾瞬,啞聲道:“前幾日,我收到了來自易瀟瀟的高級傳訊符。”


    眾人:“……!!”


    關小昭反駁道:“可是易瀟瀟她——”


    她想說易瀟瀟早就死了,最後幾個字卻怎麽也說不出。


    “高級傳訊符無法被撕毀。”


    蕭乘貘說:“當初有人攔截住這道傳訊符,而當封印破解或者攔截人主動解除,高級傳訊符會繼續它的任務。”


    關小昭說:“所以舅舅之所以會收到九百年前的傳訊符,是因為當初攔截傳訊符的封印被打開了?”


    “或者是,”沈無常冷著臉說:“設下封印的那個人已死。”


    “不錯,我也是這樣想的。”易寒之神色陰沉:“瀟瀟讓我去逝水別院取一樣東西,但是那裏早就被洗劫一空。”


    作為曾經的第一世家,易家在許多地方都曾有過別院。而當易家隕落,這些別院也逃不過破敗的下場。


    逝水別院在逝水河畔,歸屬於冬青城莫家的領地。如果說不是莫家做的,說出去都沒人信。


    更何況莫簡剛死,易寒之就收到了高級傳訊符,說是巧合也太過分。


    “搶奪易家遺物的,並非隻有莫家,我也沒有計較的打算。我隻想拿回那樣東西……”


    易寒之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著:“讓瀟瀟生死之際仍在記掛的東西。”


    沈無常又給他倒了一粒氤氳丹:“莫家能承認才怪,一群不要臉的老家夥。”


    “是啊……不承認。”易寒之悲哀笑道:“莫簡死了之後,我收到傳訊符,多半與他有關。我順著傳訊符留下的圖樣潛入莫家,試圖拿走那樣事物——之後,麵臨的就是莫家無止境的追殺。”


    關小昭忍不住問道:“是什麽東西?”


    易寒之五指當空一抹,空氣中便顯現出金色的圖案,看起來是個精美的雕花小盒子。


    蕭乘貘隻看一眼就撇過臉來,沈無常卻了然地衝他冷笑道:“嗬嗬,又是鬼海魔君煉製的崎嶇盒。”


    崎嶇盒是出名的寶匣,號稱任何東西放進去,除了盒子的主人,誰也無法打開。


    關鍵的不是盒子——而是盒子裏麵的東西。


    易寒之緊接著補充道:“我並沒有拿到盒子,莫家卻似乎篤定東西在我手上。”


    沈無常立即反應道:“除非莫家故弄玄虛,否則就是有人先你一步盜走了它!”


    “看莫崖洲的陣勢,應當不是故弄玄虛。”鬼海魔君慢吞吞道:“多半是後者。”


    ——可那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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