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陵侯入魔前昔,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殺了鬼海魔君的身在化身,偷走他的兩魄。”


    攬月君眉眼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關小昭見他沒有說話的意思,又補充道:“江陵風親口告訴我的。他可不是一個慣常說謊的人。”


    “並且在此之前,你欺騙他進入海心蓮中修煉,致使他被困其中。在他自己的身外化身被寧陵侯所殺之後,你把封居胥的軀體送給他使用。”


    “蕭乘貘分出一魂二魄在封居胥體內後,一直在致力於尋找寧陵侯,追回他的兩魄。”


    “這個時間大約是兩百年……”關小昭想了想蕭乘貘被攬月君浪費掉的年歲,語氣中不禁充滿遺憾:“所以當從江陵風那裏得知真相的時候,他看起來快要被氣死了。”


    攬月君眼中的驚訝一閃而過,隨即微微笑道:“那麽我該慶幸,這裏的我並沒有這樣做過。蕭乘貘向來睚眥必報,得罪他可不是明智之舉。”


    “但我想知道你為何那樣做?”關小昭停下腳步,真誠地望向他:“蕭乘貘認為你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但我相信你有苦衷。”


    她和蕭乘貘甚至為此吵過一架,但此時不提也罷。


    這回攬月君是真的訝然:“你為何相信我?”


    他們此時已經站在萬寶樓的門前,建築宏大華麗,有不少修士進進出出,得到他們滿意的法寶,或者剛剛售賣出得手的寶物。


    而這座樓的最頂層,就是攬月君此行的目的地。


    關小昭道:“因為我們是朋友——至少,我以為是。”


    她的瞳孔清澈明亮,在燈火的映襯下,仿佛有星屑在其中旋轉縈繞。


    “我想我知道你所認識的那個攬月君,為何會那樣做。”他的聲音飄忽而輕柔,如同紗幔落地:“也許在這次會麵結束後,我就能全部告訴你。”


    這裏的攬月君和蕭乘貘同樣是相識的。因為他隻是給底樓的引路修士看過一塊木牌,便被指引至最頂層。


    與樓下的售賣場景不同,頂層顯得空曠而安靜,幽深的環境讓他們行走的聲音都清楚無比。


    底層的引路修士把木牌給靜默守候在頂層傳送陣的修士看過,便將他們交付給頂層的修士,悄無聲息的退下。


    寥寥無幾的修士都安靜得假裝自己隻是人偶,那名修士將兩人引至樓層深處的房間前,房門應聲而開。


    顯然,門內之人已經提前得到消息,做好準備。


    攬月君站立在門口:“故人來訪,可得一見?”


    關小昭站在攬月君身後完全不敢說話,從房間內傳來的威懾力是如此明顯,絕不是它所熟悉的那個蕭乘貘。


    屋內傳來一聲冷哼:“你都已經來到了,我怎能不見?”


    攬月君抬步走入,關小昭亦步亦趨地跟著。


    蕭乘貘懶散地撇了她一眼,問道:“這是誰?”


    攬月君隨口謅道:“易寒之的幹女兒。”


    關小昭:“……”


    蕭乘貘明顯不相信的模樣,但也沒有興趣深究:“你主動來找我,必定沒好事。說罷,來意如何?”


    “我懷疑此地有修士人身入魔。”攬月君直入話題道:“近日來,長留城中頻發凶殺案,死者皆是修士,你可知?”


    頻發凶殺案?


    麵前兩位化神大能她也不敢先搶白,關小昭不解地望向攬月君——


    難道不止茹娘被殺一事?


    “半月以來,共有殺人事件八起。”蕭乘貘的聲音低沉喑啞:“七名仙修,一名魔修。隻是這八起凶殺案都被陸家按下。”


    “昨夜城外的那件案子,算是第九起。陸止行卻一反常態地高調,竟然派人去通知了沈白墨。”


    陸止行的所作所為,連攬月君也看不太懂了。


    攬月君道:“花家的那起案子,若是我判斷不錯,恐怕是早年離家的花平所為。”


    “我的人跟丟了他。”蕭乘貘沉聲道:“他雖是人類外表,氣息已經與魔族無異,恐怕近日便將徹底完成轉化。”


    “不過金丹修為,哪怕轉化之時實際大增,也斷沒有在我眼前消失無蹤的道理。這城中,必然有他的同黨。”


    “魔族入侵”對於許多人間修士來說也許隻是遙遠的傳說,但對於經曆過萬年之前上次人魔大戰的攬月君與蕭乘貘來說,是一個永恒存在、不可消弭的威脅。


    就在此時,窗外飛進一隻金鶴,輕飄飄地穿過禁製落在蕭乘貘手中。他打開看過,麵色便有些凝重起來。


    “第十起凶殺案。”蕭乘貘緩緩道:“不過這一次的凶手相當明確——花十五,殺死了現任花家主花敖。”


    “怎麽可能!”關小昭驚訝之極,她的目光與攬月君對上,不禁說道:“十五還未築基,她是絕對殺不死花敖的!”


    除非……她也即將入魔!


    關小昭急切地問道:“十五現在何處?”


    蕭乘貘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並沒有計較她的失禮:“被花氏所擒,正準備開祠堂,當眾處決她。”


    “多謝。”關小昭向他拱手,轉身便欲離開。


    就在這不起眼的瞬間,攬月君卻錯身一步,擋在她麵前:“難道你想去救她?”


    關小昭似笑非笑,她的意識中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導向,這讓她有些不安,又有些渴望:“你說過,這是沒有答案的迷題,隻有憑借心中指引,尋找不能掌控、也無法預知的節點。”


    “而此刻,我的心告訴我,不能拋下十五不管。”


    “你有沒有考慮過,”攬月君意味深長道:“也許她不是普通的小姑娘,而是噬人的惡魔,你無法拯救。”


    “我拯救的不是她,而是我自己。”長生劍滑落在她手中:“我也許會殺她,也許會救她。無論我做何選擇,此刻都不能視而不見。這與十五無關,而與我有關。”


    “我明白了。”攬月君點點頭道:“那你去罷。”


    根本沒聽懂他們在說什麽的蕭乘貘:“……”


    但是他覺得,一個所謂的易寒之幹女兒,實在不值得他的注意力——哪怕他對她的確很有興趣。


    於是他高冷地繼續與攬月君先前討論的凶殺案:“你懷疑誰?”


    “我看過他們的屍體……他們都被吸取了生命力。”攬月君答道:“傳言有一類魔族,是精於附身術的。”


    蕭乘貘蹙眉道:“附身術並不需要大量殺人。”


    “一般來說不會。但是當附身者的能量極大地超越宿體,就會導致宿體難以支撐而死亡——這種時候,就需要掠奪生命力來維持宿體存活的表象。”


    蕭乘貘暗中一驚,麵上不露聲色:“如果有這麽一個魔族存在——那麽他會相當強大。”


    而此刻的花家大宅內,關小昭正擋在十五身前,與整個花家對峙。


    與她先前想象中不同,花十五的仇恨雖然無比清晰,然而目光清明,毫無入魔之意。


    她之所以能殺死花敖,靠的是一張高級雷符。


    那給她雷符之人多半居心不良,然而如此形勢下關小昭也無暇追究。


    “此乃我等家事!”花氏手中杵著一條龍頭棍,看上去極有分量:“道友當真要不辨黑白、混淆天聽!”


    “孰是孰非,今日爭論已經沒有意義。”長生劍與她的手臂繃直成一條直線,淡然道:“你就當我是多管閑事罷。吾道號雲浮,也並非擔當不起。”


    她不是衛道者,也不怕論道人。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人又何嚐仁過?親疏遠近,心有偏向,再多的道理也論不清楚。所謂勝者,不過是掌管話語權、製定規則的人。


    長劍挽起,幻影九劍追月不見光,連水不見影。整個花家,竟無一人能阻擋這個元嬰女修。


    咒罵聲、驚慌聲、哀嚎聲不絕於耳,關小昭將這些都摒棄在身後,帶上花十五破門而出。


    “雷符是止行真君派人送給我的。”飛劍之上,花十五低低說道:“他說我可以為自己報仇——我知道他不會那麽好心,多半是別有目的。”


    “可是隻要能讓我得到想要的結果……被利用,又有什麽關係呢?”


    “雲浮真君,我記住了。若是此劫之後我還能活著,找去賀天派時還望您照拂。”


    她話音未落,便鬆開了關小昭的袍袖,人從飛劍之上墜落,在雲霧符的遮掩下,完全失去蹤影。


    關小昭默然望著她消失的方向。


    正如她回來花家找花十五一樣,這個孩子也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大道無情,沒有誰有義務對誰負責。


    數彈指過後,她收回目光,轉身往長留城去。


    但是等她再度見到攬月君和蕭乘貘,並聽聞他們對於長留城中魔族的猜測,頓時心中湧起極其糟糕的聯想——


    附身術,強大,短時間內密集地殺人——


    “九夜羅!”關小昭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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