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梧桐連夜出了城,害怕忘川太守知道他身份找他家弟麻煩。


    第二天辰時,一封拜帖便送上忘川城主府。


    直到午時那封拜帖還沒有回音,關小昭和姑夢認為無須再等,便直接上門拜訪。


    而厭情魔君將她們晾了足足一個時辰,這才姍姍來遲。


    但她即使是出現在會客的大殿上,眉眼也是極其冷漠的。也許是陰雨天,光線不足,分外陰暗的大殿中她身材修長,從臉頰到指尖都是一種冰絲般的蒼白。


    江厭情的聲音有著明顯的疏離:“仙修魔修向來井水不犯河水,兩位不遠萬裏若是想清理叛徒,恐怕還不夠實力罷。”


    “厭情魔君說笑了。”關小昭瞧見姑夢緊繃的神色,唯恐她們起什麽衝突,連忙上前說道:“仙修魔修本是一家,如今魔界入侵當前,更是如此。我賀天派今天是為了友好合作而來,往前種種,煙消雲散,不必掛懷。”


    江厭情低聲冷笑道:“好一個往前種種,不必掛懷。”


    她雖然是在嘲諷關小昭的話語,一雙隱隱帶著血色的眸子卻分毫不移地盯著姑夢。


    姑夢微微撇過臉去,心情有些複雜。她自問從未對不起過江心白,所有師父的責任,她都是砥礪完成。細心教養的徒兒身入魔障,大造殺虐,枉顧人倫欺師滅祖,當時在逍遙元君合體大典上,姑夢才是快要被氣瘋的那一個。


    如今看到江厭情蕭索的神色,以及忘川城中飽受排擠不如意的情境,心裏竟有些不暢快。


    黑暗中誰也看不見江厭情眼底有光一閃而過,她從大殿主座上站起來,而這對於隱藏著的人是個信號。


    短暫的沉默當中,殿堂下忽然有人唱報道:“祁門真君求見。”


    江厭情神色忽然一凝,似乎是想要開口拒絕,卻被一道油滑的聲音阻止:“屬下知道魔君正在待客,但確又要事稟報,還望魔君原諒屬下無禮。”


    “趙祁門。”


    她語氣陰寒,黃花梨的扶手在指尖悄無聲息化作齏粉:“你是我的屬下,還是忘川太守的屬下?”


    祁門真君卻不以為懼,而是笑眯眯道:“魔君既然也稱西風大人為忘川太守,自然是認可了他的身份,又何苦來為難屬下?”


    他似乎完全不在意厭情魔君不快的神色,自顧自說道:“太守大人希望魔君不要受到賀天派的蠱惑,就連忘川城的前途一起葬送。若是魔君真想要去憫渡橋,麻煩您先將忘川城交出,再孤身前去。”


    原本隻是安靜做背景的關小昭聽見他如此言語,心中一驚,一記眼刀掃過,威壓毫不留情地釋放出去。


    祁門真君毫不在意,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姑夢,又故作端正地給江厭情行禮:“話已傳到,屬下就先告退了。”


    “慢著。”水光薄幕突兀地封鎖住大殿出口,生生阻擋住趙祁門的腳步。


    “我等代表賀天派前來,與厭情魔君商議共同抵禦魔族之事。萬裏來路,十殿魔君,忘川城當以厭情魔君為尊,忘川太守名不正言不順,有不願出戰之意,尚且膽敢來到此處蹬鼻子上臉——”


    江厭情此刻是真的錯愕,她的確是想要博取姑夢同情,卻絕對想不到這個人會為她挺身而出——


    “敢問祁門真君仰仗的是誰?忘川太守?忘川太守有仰仗的是誰?”姑夢一聲迅疾過一聲,生生將趙祁門所有的氣焰都打壓下去:“燭天魔君與渡厄道君親自商定的議程,也是爾等可堪置喙!”


    趙祁門冷汗連連,這和事先吩咐好的劇本不一樣!


    他遊離的眼神不知所措地望向厭情魔君,瞧見她食指和中指輕輕扣下,便是按原計劃行事的意思。


    趙祁門鼓足勇氣,堆砌起譏諷之色:“我仰仗的是誰?倒要先問問厭情魔君仰仗的是誰,不過是賀天派的棄子,姑夢道友的背後有斬冰道君和逍遙元君,厭情元君若不是多虧太守大人收留,如今已經是人人喊打了罷。”


    哪怕衝擊化神失敗,姑夢也仍舊是元嬰大圓滿修為,比之趙祁門強上不知幾何。拂塵如長幔展開,勒住他的脖子,一字一句道:“我的徒弟,還輪不到他人指摘!”


    趙祁門被扼住脖頸,下意識地甩出法寶,迎風化作十幾把飛刀,向姑夢撞去。姑夢若想自保,就須得先把拂塵收回。


    但是有人比他們的動作更快。江厭情雙手一拂,磅礴的靈力瞬間湧出,將飛刀全數折斷!


    在這瞬間她忘記了姑夢的修為比趙祁門更高,多得是方法讓自己毫發無傷——


    但在看到飛刀密集地白刃相向之時,她竟惶急得如同保護手無寸鐵的凡人——


    “滾!”


    誰也沒想到厭情魔君會在瞬間爆發,一道疾光閃過,靈力凝結成型,生生刺穿祁門真君的肩胛骨,將他擊飛數十丈遠!


    趙祁門哀嚎和逃走的聲音遠去不見,而此刻的殿堂中雖然仍是靜默,氣氛卻已然發生變化。


    “忘川太守是何意?”


    未曾想先出聲的是姑夢,她聲色仍如嶺上之雪,卻仿佛落下幾朵有色彩的花瓣,暗含著明動的情緒:“你若答應去憫渡橋抗擊魔族,就先交出忘川城,不得帶一兵一卒?”


    “師父不必擔心。猶西風拿捏不了我,便是孤身一人,我也會去憫渡橋的。”她修長若蔥白的指尖揉了揉眉頭,顯露出幾分疲憊之色。話音未落,又怔道:“抱歉失言……我已經不配叫你師父了。”


    江厭情明明已經身晉第十魔君之位,合體初期修為,方才顯露的目光卻恍若幼獸,變成了當初雁城江家的那個扯著她袖子的小姑娘。仿佛一根細軟的刺撓著姑夢的肋骨,酸澀不安。


    但姑夢的神情仍然淡漠,仿佛萬裏過眼雲煙,皆是虛無。


    “以你如今的身份與修為,該是我配不上做你的師父——厭情魔君。”她的聲音好似沒有任何情感,連厭惡都沒有。


    但是當一個人連冰冷都變成刻意的時候,也許就說明她體內的某一部分在升溫,並且主人在極力地隱藏。


    關小昭卻隱約帶上了狐疑之色。她佯裝無意道:“忘川太守猶西風應當隻是個化神後期修士,怎麽會在忘川城內的勢力如此輕易地壓倒你?”


    然而江厭情早就準備好這方麵的疑問,慢吞吞答道:“蕭乘貘當初也是化神後期,多得是合體修士奈何不了他。”


    “忘川太守我自會解決,回去告訴你們的掌門,七天後,我必會出現在憫渡橋上。”她警告道:“這段時間內,你們莫要主動去觸猶西風的黴頭。”


    客人離開之後,厭情魔君回到她的書房中,蕭乘貘已經在那裏。


    他們兩個都對對方毫無好感,相對而坐,皆是一頭一臉的冷漠。


    蕭乘貘先問道:“你是真心要去憫渡橋?”


    花枝形狀的燈被點亮,江厭情答道:“我願為守衛人界而戰。”


    我願成為成為她的盾,成為她的堡壘——生無其餘牽掛,她在這個人間界,所以我願全力守衛人間。


    停頓了幾瞬,蕭乘貘沒有說話。燭焰開始跳動時,蕭乘貘道:“你對她的確是真心。”


    “她的確對我有憐憫,和曾經師徒之情留存的責任感。她那樣的人,常言大道孤獨,哪怕終有一人立於身側,也不是我這般汙濁不堪的家夥。”


    江厭情動了動嘴角,笑意未明:“蕭乘貘,我嚴重懷疑你的法子管不管用。你若是個談情說愛的高手,怎麽會到現在都沒把關小昭收入囊中?”


    她這句話是滿滿的嘲諷語氣,但蕭乘貘卻不為所動。


    他平靜答道:“因為關小昭不是羅小憐,我也不是你。”


    江厭情聞言,心思有瞬間的放空。良久,她低聲問道:“那接下來該當如何?”


    “用謊言換真心,到頭來隻會讓人滿身戾氣,一無所得。”蕭乘貘道:“你的真心並不少,那就換個花樣展示給她看。”


    江厭情怏怏道:“那也得她想看才行。而且讓猶西風陪我演這場戲,不是你安排的麽,怎生又變卦?”


    “你已經吸引了她的注意,不是麽?”蕭乘貘晦暗不明道:“先親手把這個謊言戳破,再給她看你的真心。”


    江厭情並不知道鬼海魔君要怎麽將目前的亂象擺平。她願意聽從蕭乘貘的意見,並不是因為信任,而是在她看來,自己已經一無所有。


    天色將暮,金色的夕陽下,就連忘川城也顯得靜謐一些。關小昭將傳訊金鶴送飛回賀天派,它們將在兩日後抵達收信人手中。


    轉身回到客棧閣樓時,卻發現了一個意外的訪客。


    她又驚又喜:“蕭乘貘,你怎麽會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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