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霄一路很沉默,明明是一團火焰,卻宛如一顆青鬆一般,靜靜矗立在須彌曲的最前端,方青孤望著赤霄的背影,三年前,赤霄與他還都是孩童模樣,三年後,赤霄已經比他高了半頭,就連修為,依舊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


    而現在,赤霄說,他的靈根測錯了。


    聽見的那一刻,方青孤隻覺得荒唐,堂堂一品仙宗武雲仙宗,竟然會測錯靈根?


    他心底裏不相信,卻又不由自主的希望那是真的。


    須彌曲緩緩往下飛去,周圍的景色向後移動的速度也漸漸慢了下來。


    赤霄一把抓住方青孤的手腕,方青孤隻覺天旋地轉,再回神,已經站立在一片草地之上,而麵前便是一片綿延千裏巍峨無比的山脈,峰頂高聳入雲,方青孤隻覺神識都穿不過那片雲層,有些疑惑看向赤霄。


    赤霄鬆開手,從儲物戒中拿出一塊玉板:“這便是不麓山脈,秘境就在其中,你先測靈根。”


    方青孤盯著那玉板,玉板隻有巴掌大小,純白無暇,四周金邊鑲嵌,尾端金色流蘇懸掛,隻覺著,抓著這塊玉板的手,比那玉板還要白皙,小心翼翼的將靈力滲透進玉板中,玉板顏色變化,終究不曾形成任何一種光斑來,反倒是玉板本身,慢悠悠的變成了盈潤的淡藍色,玉板中間,好似一陣風旋兒打過。


    赤霄也愣住了,半晌才開口:“單風靈根,你得罪了人。”


    赤霄的聲音依舊如從前那般冷淡,聽不出來情緒。


    方青孤卻是心頭劇震。


    他是單風靈根?


    單靈根皆是各大峰頭爭相爭搶的絕頂天驕,怎麽會容許他去外門,而且還是靈水園那個地方,而且,他是在進內門測試之前,就被外門給刷下來的,也就是說,他根本不曾有過機會進過內門。


    他來之前這個原來的方青孤到底做了些什麽?得罪了什麽人?


    他此刻竟然絲毫都想不起來。


    是誰,到底是誰?


    他得罪了誰,竟然要毀了他。


    方青孤抱著腦袋,努力的去翻記憶,去翻找那一片他一直不願意觸碰的記憶,自從穿越進這個孩童身上那刻起,他便選擇性的遺忘他的過去,他隻願記住自己是方青孤,那個愛路非黎愛到死的方青孤,那個灑脫的方青孤。


    臨東村的養父母,村口說書的大爺,繈褓中的嬰孩,漆黑的夜空。


    絕望的哭泣,好心人的手帕。


    “孩子你為什麽哭?”溫雅青雋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小小的青孤揉揉眼睛,努力不讓自己的醜態給那好聽聲音的主人看見,倔強的瞪著眼睛看向他:“我隻是被風沙迷了眼睛。”


    “你為何不回家?”


    “我……我……”“我已經沒有家了。”


    “既然如此,你跑來武雲仙宗,是要去測靈根麽?”


    “恩,仙長,我能去麽?”


    “當然可以,你若能入內門,可以來找我。”


    “那……你叫什麽名字?”


    “我?嗬嗬,我叫琴忘生。”


    那一刻,在小小的青孤眼中,這個溫雅如水的男人一襲白衣,如謫仙,似隨風而來,便要隨風而去,那溫柔的眼睛看進小小的青孤眼底,太溫暖,也太美麗,淚水從眼中流出,小青孤卻露出大大的笑容。


    “仙長,你要等我。”


    測靈根,在外門被刷下,心死如灰,何換水憐憫的神情,終於在一個深夜。


    小青孤不見了。


    方青孤來了。


    猛然,頭頂一股清涼感襲來,方青孤隻覺靈台一陣清明,已然從那股回憶中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身上已經掛滿汗水,滿頭大汗,而那赤霄的手,正放在自己的頭上。


    想來那股清涼之意便是那手的緣故了。


    明明全身火意,可每當他看到赤霄那張臉,卻覺得比那臘月堅冰還來的冷。


    “你魘住了。”赤霄將手拿開。


    方青孤有些羞赫,用袖子擦擦汗,不好意思的笑笑:“一時之間,也不知怎麽回事。”


    “這是不麓山,你這樣倒也正常。”赤霄解釋一聲,便徑直往那山中走去。


    方青孤一愣,隨即明白赤霄的意思,連忙跟上去。


    這是不麓山,不麓山中鎮壓萬魔,魔氣四溢,便是魔修都不敢輕易進這不麓山。


    隻因為這不麓山中,鎮壓的是萬千心魔,人為魔,還有人心,心為魔,則無心。


    不麓山中,並不如外麵說的那般可怕,反倒是宛如仙境,美不勝收。


    林中霧氣彌漫,腳下也沒有那些腐爛的枯枝枯葉,有的隻有清脆的綠色,偶見幾株靈植張著花苞吞吐林中靈氣,露水因為沾染上靈氣也變得格外的璀璨,偶有幾絲陽光光線投射進來,也讓那些花苞搖曳著,迷醉著。


    “這些靈植也是妖修麽?”方青孤有些疑惑。


    “否,這些隻有靈源,還未開靈智,尚算不上妖修,隻能算是靈藥。”赤霄一邊走,一邊抓著一把極為普通的黑色長劍,一路劈開無意識來糾纏的蔓藤,往林子中央走去。


    方青孤亦步亦趨的跟著,他雖練劍法,卻到如今隻有背包裏的那根跟隨他多年的桃枝。


    突然,一塊黑色物體朝著方青孤拋擲而來,伸手一把抓住,定睛一看,竟是赤霄手中那把黑色的長劍,而赤霄手中已然換了一把跟這把長劍相似,劍身卻稍寬的劍。


    “既練劍,便不得少劍,你先拿著吧。”赤霄手裏不停,依舊砍伐著到處遊竄的蔓藤。


    方青孤心中一陣感激,隻把這恩情記在心中,也不多言語,執起寶劍劈伐起來。


    蔓藤到底是沒開靈智,遊竄也僅僅是本能動作,方青孤劈的倒是認真,不多晌,蔓藤好似有些害怕,畏畏縮縮的縮進了林子的深處,不再出來亂竄。


    “這些靈藥多久才能開靈智呢?”忍不住的,方青孤還是要問。


    赤霄垂著眼眸,看向那些吞吐靈氣的靈植:“永生永世,也不會開靈智。”


    “為什麽呢?”方青孤詫異不已。


    “因為這是不麓山。”


    不麓山。


    隻有沒有靈智的生物,在這裏才會毫無危險,隻要有心,有靈智,便會極其可怕。


    所以,這山中出生,山中成長的生物,世世代代便不可能生出靈智,這裏是恐怖之地,亦是那些純然生物的福地,隻要不生靈智,便可長長久久,安逸的活著。


    方青孤並不知赤霄心中所想,看著赤霄不願說話,也自覺自己多嘴了,便一路跟隨不再說話,偶爾遇見一些不懂事的靈植妖物,也以軀幹,斬落枝幹為主,並不傷害他們的本體。


    不麓山中靈氣彌漫,濃鬱無比。


    方青孤隻恨不得滿身的毛孔都張開吸收這些靈力來,而那赤霄卻是一門心思往山中腹地趕路,熟門熟路,好似來過千百遍,


    也不知趕了多少時日,方青孤隻覺身體不累,心卻累伐不堪。


    這赤霄準備齊全,儲物戒內從食物,到水源,到衣物,一應俱全,傍晚他們便劃一塊空地生火,吃飯喝水,休整生息,隻要方青孤想,甚至可以每日沐浴一番。


    不麓山中無妖獸,就連那些猛獸都顯得蠢笨不已,看見火光便驚慌而逃。


    終於在這一日中午,赤霄在一大樹下停了下來,一手抵著大樹。


    “到了。”


    方青孤有些詫異,連忙跑到大樹旁邊來,看看大樹,在看看周圍其他的樹木,並不覺得這樹有什麽不同來。


    “這樹,有什麽特別的麽?”經過幾日相處,最大的進步就是方青孤與赤霄說話的口氣隨便了許多,許是沒有第三人,赤霄也默默的縱容了。


    赤霄望了方青孤一眼,手摩挲著樹幹,眼中閃過一絲懷戀:“不會錯,就是它,你將精血點住樹幹。”


    方青孤雖存疑,卻還是照做。


    咬破指尖,逼出一滴精血來,往那樹幹上輕輕一點。


    隻見那小小一滴精血漸漸擴大,最後慢慢在樹幹上形成一條蜿蜒龐大,盤旋在樹幹上的巨龍,龍尾在上,龍頭在下,隻見那龍巨目緩緩睜開,發出一道玄色光芒,好似在打量著方青孤,半晌後,好似確認了什麽。


    龍口緩緩張開,一股濃鬱的靈力從中滲透出來。


    “吼——”


    仿佛從遙遠時空傳來的亙古龍吟猛然響起。


    方青孤隻覺自己渾身寒毛一瞬間聳立,那種渾身微麻的戰栗感。


    他知道,那是來自於靈魂深處的臣服感,從未有那麽一刻,他如此堅定過自己,就是那方氏血脈,不僅僅是那個少年方青孤,更是他這個灑脫的方青孤,就是那方氏的血脈。


    赤霄看了方青孤一眼,也不言語,一腳踏入血龍那巨口之中,隻見一團黑霧一晃,那赤霄便失去了蹤影。


    方青孤一驚,一把抓住赤霄那還未消失的赤色袖袍,也跟隨著消失在那篇黑霧之中。


    誰也沒有發現,在那不麓山脈深處,一顆普通巨樹之上,一條巨大血龍繞著巨樹旋了兩圈,便慢慢隱如樹冠之中,那巨樹主杆上,好似從未出現過任何東西一般,與其它巨樹一無二樣。


    不麓山深處,萬魔窟內。


    一白衣男子,氣勢如山嶽,正眯著眼看著自己石座之下。


    一株粉紫色的紫蘇花,正俏生生的張著花苞,吞吐著靈氣。


    白衣男子淺笑:“好像有兩隻小貓,闖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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