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鏡一句“以魔證道”說得輕巧,卻是魔神阿修羅身隕之後,再沒有魔族做到的事。可千煌聽了隻是一笑,他平淡地點了點頭,說:“好。”


    明鏡回之一笑,千煌又說:“你的惡念已斬去,化身混元,距離大道近了一步。你現在都變得比以前愛笑了。”


    “是嗎?照你這麽說,待我斬去善念,我是不是就該再也不笑了?”


    “你若不笑,我可以逗你笑。”


    “噢?魔君大人,你要怎麽逗我?”


    千煌皺著眉頭想了想,好似真的多為難似的,好一會才說:“要說逗你,隻能犧牲我魔君的寶貴時間,帶你遊曆三界了。”


    明鏡被他說得愣住,傻愣愣看著他,眼珠子一轉不轉。遊曆三界,聽起來何等悠閑,何等的無憂無慮,這樣的日子,她都快要記不起來滋味了。


    從第一軍校畢業以來,她一路風雨,鐵血殺伐才是她生活的寫照,直到現在恢複上神尊位,依舊脫不開戰事。甚至她的教主爹還告訴她,她是所謂應劫之人。混元出世之後,她更是明白了一件事,自己之所以會和上古神兵有著不解之緣,是因為她乃是為殺而生。


    何時才能過上遊曆三界的自在生活,在此前,她根本不敢想。


    千煌似是看穿她的心思,輕柔撫摸她的臉頰,說:“會有這一天的,我答應你,在此之前,我一定不會倒在你的刀下。”


    “原來你是賄賂我,你也知道三界之中隻有我是你的敵手。(.)”明鏡語帶戲謔,輕笑出聲。


    “溫柔鄉,英雄塚,你要是溫柔一點,就可以兵不血……刃。”千煌話還沒說話,明鏡突然就從床上坐起來,一頭紮進了他懷裏。


    她輕蹭了蹭,在他懷裏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千煌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小意溫柔弄得反應不及,慢半拍才摟住她瘦削的肩膀,“怎麽了?”他的聲音都不自覺放輕了。


    “我的刀決不染你的血。”


    彼此都有大智慧,在這個時刻,似乎已經不需要有更多的言語,他們都知道,這一刻的相守,不知道多久以後才會有,盡管不願意承認,但或許……永遠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卻說天帝返回天庭,開始勤練兵馬,原來之前一派示弱,都是想麻痹魔君。千煌與他可算同輩,從小互相看不對眼,其實千煌早已看出他故意示弱,卻也並不覺得需要放在心上。於他而言,與天界一戰,勢在必行,天界實力如何,他都不懼。


    此後,魔君千煌在魔域為天界上神明鏡開辟淩虛洞天,明鏡避居其中療傷靜修。在魔域之中開辟道家福地,且列為魔族禁地,千煌以一貫強勢的姿態,向三界宣告他和明鏡非比尋常的關係。此事在之後在三界恒久流傳,天地殺劫到來前,甚至出現了各種版本,上神被軟禁,上神被視作禁臠等等。


    十年後。


    千煌在淩虛洞天外等明鏡出關,這天的血海月光尤其耀眼,灑在地上一片銀白。[.超多好看小說]微風揚起千煌玄色袍服,他獨自一人立於蒼莽之間,麵前一座七層高塔發出陣陣瑩藍道光,背後山巒起伏。


    隻見突然間,狂風大作,高塔光影明滅數回,千煌自巋然不動,目光隻鎖定塔門。待得半刻鍾,風勢突消,塔門豁然而開,藍光散盡之後,一個人影從門內邁出,一時清氣大盛。


    千煌輕輕勾起嘴角,對她伸出了一隻手:“阿鏡。”


    明鏡也是一身玄衣,和千煌身上的樣式竟然如出一轍,她抬眸看向千煌,千煌這才看到她一雙眼瞳已經完全變成了琥珀色。


    “人間情侶間愛穿這樣成套的衣服,叫做情侶裝,原來你是故意哄我穿這個。”


    千煌身形一動已到了她麵前,他一手牽住她,拉著她就往外走,“十年不見,都沒點福利怎麽行?”


    明鏡反扣住他的手,製止他往前走的動作,“阿煌,我要走了。”


    他聞言垂下眼眸,半晌抬起,“連說說話的時間也不給我……我送你到三界碑。”千煌說著就禦風而起,牽著明鏡的右手更用力了。


    哪怕早算到此刻,真正麵對起來也不是那麽容易的。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魔君出行,魔域群獸折服,萬籟俱寂。這十年間,三界局勢並未大變,然而神界操練天兵天將甚是投入,上古妖族氣息逼近三界,人界更是已經全麵戒嚴,夜間不許平民外出。


    危機在四處潛伏,朔北荒原戾氣空前翻湧,混元入朔北荒原找尋上古大巫遺留法寶已經一去十年。千煌知道,他和明鏡這一別,他日再見,或許真的就是敵非友了。他們兩人,一個身為魔君,一個身為上神,各有使命。


    從玄天教主走後,三界碑上就被懸掛上了東皇鍾,上古至寶鎮守,確保三界碑安然無恙,他日殺劫若起,仍會保得三界碑平安。兩人立於碑前,明鏡仰望東皇鍾,三界碑如一杆竹篙,上懸一個鈴鐺,像是跛腳道人拄著行走江湖的杖子一般。


    “我父神不知會不會回來。”


    “會的,待你成就大道之時。”


    “承你吉言。”明鏡輕笑。


    千煌雙手成訣,點畫之間繪出一個方形徽標,其上線條曲折詭譎,漫溢出陣陣天魔氣息。那徽標如有形體,立於千煌掌心,千煌禦使它緩慢旋轉,對明鏡說:“這是我父君阿修羅留給我的魔君印記,你帶著它,從今往後,除非你神魂散盡,否則我都能找到你。”


    “想竊取軍情?”明鏡淺笑,話語間手一揮,她的手穿過那徽標,徽標立刻消失不見,再一看,那印記已經刻在了她腕間。


    “若我隕落,無需再找我,別像那時找你父君一樣。”明鏡垂眸,嘴角的笑意還未斂盡,說出的話已是別離。


    阿修羅隕落之後百萬年間,千煌多次輾轉尋找阿修羅散落的魔靈,最終自然一無所獲。此事由混元告知明鏡,從混元的記憶裏,她看到過千煌失魂落魄找尋父親的模樣,讓人心疼不已。


    “你何時斬善念?找個人陪著混元才對,免得她跟你嚼舌根。”千煌失笑。


    “快了。”明鏡卻回複得一本正經。


    “凡事小心。我不欲與人族為敵,但與天界一戰,在所難免,到時見。”


    “好。”寥寥數語間道盡別離,明鏡沒有駕雲,走出兩步又回頭看他,隔著兩米的距離,在三界碑散發出的混沌之力下,他的麵目都仿佛不太清晰。


    千煌被她眼中的水霧震住,隻見她琥珀色的瞳仁都被那一點淚映得金光盈盈,他幾時見過她這副模樣,千軍陣前渾身浴血,親母親妹無恥構陷她都不曾落淚,此時卻……他幾乎不敢伸手,從未有過這樣不知所措的時候。


    明鏡卻仿佛全無所覺,她隻是看著他,似乎並不知曉自己滿眼淚水,她說:“萬事珍重。”這時天色驟變,霎時驚雷滾滾,狂風自天邊席卷而來,一時鳳鳥鳴唱之聲大作,三界碑身輕晃,那東皇鍾隨之發出厚重綿長的鍾聲,竟與鳳鳥之聲相和得很。


    千煌斂眸靜聽,果然聽得九鳳傳音而來,時隔無數個萬年,九鳳依然是那副跋扈的音調,可還沒待他聽清九鳳所語,就見明鏡突然手捏法訣就地打坐起來,隻見她一聲清喝,一條人影從她身上崩裂而出,那一身帝國軍裝,一頭利落短發,竟是昆澤加央的模樣。


    顧不得再管其他,不過短短十年靜修參悟,明鏡竟已勘破善念,再斬一屍,震驚之餘,千煌喜不自勝。千煌雙手將她扶起,垂眸間明鏡眼中含著的那滴淚滑下臉頰落在千煌手背上,那滴淚水,已經不含一絲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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