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春縣衙大堂內,一片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胡錢氏的身上,有人見她嬌軀微微顫抖,並不知道她心中正在經受著天人交戰的痛苦折磨,還以為隻是被大堂上的肅穆威嚴之氣所驚嚇。


    “胡錢氏!”司徒靜等了片刻,見婦人不說話,忍不住沉聲喝道:“本官問你話,你還不從實招來?那日究竟生何事?”


    胡錢氏微微抬頭,蒼白的俏臉,看起來倒是楚楚可憐,看了韓漠一眼,臉上頓時又顯出猶豫複雜之色。


    司徒靜咳嗽一聲,緩緩道:“胡錢氏,你也莫害怕,今日叫你過來,隻是讓你將事情原原本本地陳說出來,你是受害者,我們自是不會與你為難的。我們這是要為你主持公道,誰是誰非,當日你是最清楚的……你仔細說話,自是不會有任何人敢找你麻煩的。”


    賀學之眯著眼笑道:“不錯,胡錢氏,有什麽話,你但說無妨,今日我與諸位族中長老以及諸位大人前來聽審,就是要為你做主。”


    胡錢氏眼圈兒有些泛紅,終於道:“當日是……是……!”所有人都看著她,盼她說出名字來。


    卻見到胡錢氏往一處角落匆匆瞥了一眼,貝齒輕咬著嘴唇,還在做著猶豫。


    她這匆匆一瞥,沒有幾個人注意,韓漠卻是瞧在眼裏,不動聲色地順著她目光看去,隻見在大堂的側道內,有一道簾子,那簾子拉開一角,後麵似乎有人正在窺視一般。


    韓漠先是皺眉,隨即似乎明白什麽,向後一招手,肖木立刻湊近過來,韓漠則是湊近耳朵,低於一番,肖木神色平靜,微微點頭,也不多說,徑自往大堂外走去。


    誰也不知道肖木這是要做什麽,賀學之和司徒靜對視一眼,眼中充滿疑惑,不知道韓漠這小狐狸又要搞什麽鬼。


    眾人又等了一陣子,見胡錢氏還不說話,司徒靜便要再次火嗬斥,終是見到胡錢氏跪在地上,立直上身,酥胸挺翹,神情顯得異常決然,聲音有些冷:“回各位大人老爺的話,當日的事情,民婦確是是當事人,也確實受到輕薄之徒侮辱,引了人命案子。”


    “好!”司徒靜見胡錢氏開口說話,神色高興起來,興奮地道:“胡錢氏,將當日事情,從頭到尾說於大家知道!”


    胡錢氏傲然挺酥胸,大聲道:“諸位大人老爺,民婦當日身無半點口糧,就是大老爺們賑災的米粥,兩日才有一頓,我們孤兒寡母也是輪不上多少,眼看著就要餓死。那日恰好宋都頭帶人去收屍,經過民婦的帳篷,許是對民婦起了心思,拿出一塊餅來,要民婦用身子去換他那塊餅……!”


    她話說到這裏,四下裏一片嘩然,司徒靜和賀學之都是豁然變色,堂中的不少官吏和長老也都是神色大變。


    他們想不到,這螻蟻一般的小小民婦,竟然敢違背他們的吩咐,在公堂上這般說話。


    他們當然也不會理解,這個世界上,每一個生命都有著他內心堅持的那一份自尊,那一份任何人都不可褻瀆的尊嚴。


    尊嚴無關乎人的出身和性別,無關乎人的年紀和地位。


    所以他們無法了解,胡錢氏為何敢在這個時候,拋去一切,硬是說出這番讓他們大出意料的話來。


    韓漠聽胡錢氏這樣一說,也是頗有些意外。


    他心中自然早便知道,胡錢氏出現在這公堂之上,那是司徒靜一夥人精心策劃的陰謀,背地裏恐怕早就使盡花招,威逼利誘,想讓胡錢氏成為他們對付自己的工具。


    一個弱女子,孤兒寡母,若真是屈服在司徒靜那一夥人的淫威之下,在大堂上指證自己有罪,韓漠也絕不會怪她。


    每一個人,為了守護自己需要守護的人,總是會做出一些迫不得已的事情來。


    可是今日這個婦人做出的回答,卻讓韓漠對於人性有了更深的了解,這個世界上,並非每個人的心思都是陰暗無比,依舊有著許多人,心中有著對是非善惡的正確評定,而且他們有勇氣做出正確的抉擇。


    此時韓漠看那婦人,隻覺得在這一霎那,胡錢氏的風采蓋過天下所有的女人。


    “你……你胡說什麽?”司徒靜老羞成怒,喝道:“好你個刁婦,竟敢在公堂之上,編造謊言欺騙我等!”


    韓漠豁然站起,冷冷看著司徒靜,厲聲喝道:“司徒靜,你胡說什麽?”


    他神色冷峻,就像一頭被激怒的獵豹,像看一頭獵物一樣看著司徒靜,那眼眸子裏此時竟是布滿厲色。韓漠給人的感覺一直是溫文儒雅,外表溫和,但是此時卻是突然怒,更是神色俱烈,那聲音更是中氣十足,遠遠傳開,不少人被這一聲喝所嚇住。


    司徒靜也是怔了怔,雖然他一直對韓漠懷有怨怒之心,但是憑心而論,如果不存在畏懼,那麽憑他的身份,也就不可能存在怨怒,韓漠若是普通人,司徒靜那便是有上百種法子消減自己的怨怒之心,正是因為畏懼於韓漠,畏懼於韓漠世家子弟以及護糧官的身份,所以他的怨怒隻能積壓在心中,韓漠這一聲突然起來的厲吼,竟是讓他的眼眸子裏劃過恐懼之色。


    跟著賀學之太久,身為宜春郡守,卻事事都要由賀學之來擺布,他已經養成了奴性,曾經擁有的骨氣,早已是去了九霄雲外。


    “韓漠,你……公堂之上,你大呼小叫什麽?”堂上堂下都是人,司徒靜被韓漠當麵嗬斥,麵子上掛不住,好歹也是一郡之守,豈能如此丟臉,所以硬著脖子喝道。


    韓漠冷笑道:“胡錢氏話沒說完,你就斥責她胡說八道,我卻不知司徒大人是以什麽證據證明她是胡說八道?當日生的事情,她是當事人,親曆那件事情,所說自然是真的。莫非指證宋車兒欺辱她是胡說八道,指證我侮辱她就是陳述事實?司徒大人,你這道理,我韓漠實在是糊塗了。”


    司徒靜一怔,竟是不知如何去反駁。


    證人是他找來的,如今證詞沒有按照自己的要求去說,這隻能是自己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胡錢氏,你繼續說!”韓漠看著胡錢氏,溫和道:“當日生什麽事請,你就一五一十地告訴這些大人老爺們,讓他們清楚當時到底生麽事情。”


    胡錢氏毅然道:“是。當日宋都頭要以大餅換取民婦的身子,民婦為了孩子能活下去,隻能答應他,他卻是當眾劃開民婦的衣裳,被韓將軍看見,韓將軍上前來質問,宋都頭卻是出言不遜,韓將軍這才一刀砍下了宋都頭的人頭。民婦所言,句句屬實,若是有一點虛假,民婦便不得好死,永世不得投胎做人!”


    她這誓言可算是極為毒辣,堂外百姓聽到,頓時是九成都相信胡錢氏所言定是實情,就連大堂內有些不知事情真實情況的官員長老們,心中也是覺得胡錢氏所言非虛。


    淩壘站起身來,笑道:“好了,這下兒事情鬧明白了。”看著旁邊跪著的宋車兒家人,尖著嗓音道:“司徒大人,這幫刁民竟敢誣告韓將軍,該當關押下獄,好好拷問一番,對了,還有那些歪曲事實的衙差,都要一個個揪出來,重重打板子,關進大獄去。汙蔑朝廷命官,肆意誹謗,歪曲事實,這些罪責可都不輕吧?”


    韓漠看了神情有些陰然的賀學之一眼,然後才道:“司徒大人,是非曲直,胡錢氏已經陳述出來,我想這事兒我韓漠該是清白的吧?”


    司徒靜陰沉著臉,看了賀學之一眼,賀學之淡淡道:“司徒大人,你找到的證人,既然都證明了韓將軍的清白,那還有什麽可說的?該查辦誰,那就抓進大獄,讓他們知道汙蔑朝廷命官的下場!”臉色一愣,喝道:“來人啊,將宋車兒的家人都拘押下獄!”


    衙差們立刻上前,將哭天喊地的宋車兒家人都帶了下去。


    就在此時,卻聽到大堂側道傳來一陣怪異的聲音,隨後聽到痛苦的低吟聲,眾人頓時都大事奇怪,目光投向側道,隻見那簾子打開,一身戎裝的肖木,緩緩從裏麵出來,懷中竟然還抱了一個一歲多一點的小孩童。


    眾皆愕然。


    韓漠露出微笑,上前接過孩子,隻見這孩子眉清目秀,奶裏奶氣,似乎是被驚著了,雖然沒哭出聲,但是那小臉兒有些愣,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直盯著韓漠。


    韓漠微微一笑,那孩子竟也是朝韓漠一笑,極是可愛,韓漠更是喜歡,輕輕在孩子的額頭親了一口,柔聲道:“沒事了……都過去了,寶寶別怕!”抱著孩子走到有些怔的胡錢氏麵前,溫言道:“胡大嫂,你起來吧!”


    胡錢氏聽韓漠叫她“胡大嫂”,羞澀之餘,頗有些惶恐,道:“民婦……民婦……!”一時卻不知道說什麽好。


    她方才幾經思量,終是沒有出賣自己的良心,維護著最後的尊嚴,毅然為韓漠作證,當時那心中是極為痛苦的。


    在她看來,隻要為韓漠作證,自己的兒子定然不保,實在想不到此時竟是看到自家孩子活生生地在自己麵前,一時間歡喜至極,淚珠兒滾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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