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曆平光九年四月二十三,這是一個陰雨蒙蒙的日子,燕京城已經是連續兩日陰雨綿綿,整個燕京城都籠罩在昏暗的陰雨之中,讓這座燕國最龐大的都城透著一股子陰霾的氣息。


    東道十三所居中有一處古樸肅穆的衙門,門前蹲著兩尊張牙舞爪的大石獅子,很有氣勢,此時石獅子在陰雨之中,看起來更為猙獰。


    雨珠兒順著琉璃瓦滑落下來,細絲兒般,淅淅瀝瀝,落入牆角跟修建的水溝渠中,流淌下去。


    這裏是內閣。


    東道十三所,西道八所最核心的部門所在,可以說,是整個燕國龐大國家機器的大腦所在。


    燕國各地的上呈過來的折子,都會匯集到這個地方,每日裏從各方來的信使,都會將折子送呈到內閣的進呈處,那裏有幾十名吏員接受呈上來的折子,爾後按照折子的輕重緩急以及事務項目,進行分類處理,轉入到納折司。


    納折司在內各衙門的腹部中央,也是浩大的內各衙門中最寬闊的辦事處,占了整個內閣的三分之一地盤。


    這裏時刻保持著四十人以上的吏員,將所來的折子內容審核匯集,按照分類,另立最簡潔的奏折,簡明扼要地將折子的內容和上折子的官員開列出來。


    關於錢糧民生的,關於刑案牢獄的,關於軍隊裝備以及調防的,關於各地相關土木工程的,關於邊軍衛戍的,關於外使洽談,關於商貿交流,關於地方學子應試……!


    龐大的國家,有著龐大的事務,而各類繁雜的事務折子,便是匯總到這邊,由這些勤勉的官吏將它們一一分裂出來,呈交給每日裏的輪值官過目,爾後在轉交給六部進行進一步的細致處理。


    所以,內閣雖然是最整個燕國最有權威的地方,卻又是最為繁忙的地方,而每日裏的輪值官,即是最有權勢的,也是最辛苦的。


    輪值官自然是由內閣成員當值,每日裏兩名內閣成員當值,共同處理當日的事務,當然,其下自然也有內閣司員輔助處理。


    輪值官辦公的地方,是在內各衙門最裏麵的國事院,很雅致卻又彰顯肅穆的四合小院,正中是輪值官辦公處所,兩邊則是內閣司員們輔助處理折子的地方。


    這處小院,整個燕國,並沒有多少人有資格進來,而中間那黑磚黑瓦的正屋,更是無人敢輕易接近。


    內閣是燕國的政治要害,是燕國的腦袋所在,而這黑磚黑瓦的處所,就是內閣的腦袋所在,除了內閣成員,任你是再大的官員,那也是不得輕易踏入。


    當然,雖然輪值官當值日事務繁忙,卻也並不代表著他們要過目所有的折子,每日裏折子數以千計,即便是神仙,那也未必過目的完。


    內閣進呈處的官員將折子分類後,呈入納折司,納折司的官員便會迅處理,將折子按照級別分類出來,再轉入國事院。


    通常而言,上來的折子,分為五個等級。


    黃頭折,白頭折,黑頭折,灰頭折,而最緊急最不能耽擱的,便是紅頭折。


    一般說來,包括黑頭折以下的折子,那都是由納折司進行封頭處理,也就是按照級別在折子封麵做上相等級的標記。


    至於灰頭折和紅頭折,那便是上呈之人自己用火印子封號,劃入最緊急類別。


    當然,並不是說什麽樣的事物都能貼上灰頭折和紅頭折,對於等級的設定,燕國上下有一整套的規矩,有資格上呈折子的官員,對於那一套規矩也都是一清二楚的。


    如果僅僅是些普通事務,沒有達到既定的等級設定,輕易封上灰頭折或者紅頭折,弄不好就會便會被內閣打上一個虛張聲勢欺詐朝廷的大罪。


    所以非萬急,紅頭折是很少出現的。


    這是燕國一道很有效率的流水線,從某種角度來說,內閣製度的存在,雖然讓世家的權利過大,導致了皇權的衰弱,但是不可否認,這種製度,卻是讓燕國諸多大事都能得到最迅的處理解決,從整體來說,對於燕國的展和穩定是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每日裏,國事院那件正屋,都會在第一時間將當天的紅頭折和灰頭折直接呈進去在浩瀚如海的奏折中,這兩類折子自然是很少的。相對來說,灰頭折一天還能有幾十份,而紅頭折子,或許一個月也碰不上幾道的。


    輪值官先要處理的就是這兩類緊急折子,隨後便會過目納折司呈上來的清晰折子條成目錄,從中挑選一些比較重要的,從國事院兩邊的辦事房中抽調出來處理。


    按照內閣的規矩,灰頭折子的內容,那是要抄錄數份,迅送達其他不值班的內閣成員處,各成員匯總意見,若無太大爭執,多舒服從少數通過某一項決策。


    紅頭折子卻不同,一旦出現紅頭折子,內閣成員,必須全數到場,當堂議論,作出裁定。


    ……


    ……


    賀慶之坐在馬車裏,一路上,他腦子裏始終在想著心事。


    前日兩份八百裏加急的灰頭折子抵達到內閣,是司徒靜和監察使淩磊的兩份奏折,雖然措辭不一樣,但是內容卻一摸一樣。


    賀慶之得知到裏麵的內容,心中還是有幾分得意的,毫無疑問,自己那位哥哥在那邊幹得還不錯,想來能夠這麽快就傳來捷訊,那位隱藏在幕後不為人知的鬼穀幕僚居功至偉吧?


    想到那日韓玄道和蘇觀涯那日的神情,賀慶之心中就想笑。


    雖然迅派出了又一批官員前往夕春去調查此事,但是賀慶之卻很相信,有徐遊的策劃,就算派去十批官員,也不會查出什麽線索來。


    那裏終究是賀家的土地。


    賀慶之靠坐在馬車裏,想著韓玄昌現在的心情,中年喪子,這一次對於韓家的打擊,應該是很重吧?這一次,也該讓韓家明白賀家的厲害了吧?


    他掀開車窗簾,外麵依舊是淅淅瀝瀝的小雨,陰雨綿綿的天氣,總是讓人心情沉悶些,不過賀慶之心情倒是輕鬆的很。


    馬車在內閣衙門前停了下來,早有侍衛掀開車簾子,打著油紙傘在外麵服侍著。


    賀慶之整理了一下官服,這才下了馬車,油紙傘為他遮擋著綿綿細雨,幾名帶刀侍衛則在他身後護著,一等賀慶之下了車,馬車立刻掉轉頭,往旁邊的馬房去停歇。


    正要進衙門,卻聽到又一陣馬蹄聲響,對麵也行來一輛馬車,七八名護衛護在兩側,正迅過來。


    賀慶之冷冷一笑,他自然知道,馬車裏麵的,是大理寺卿胡雪辛,是今日與自己一同輪值的輪值官。


    “外甥死了,隻怕也不好過吧?”賀慶之心中暗暗想著,瞧見胡雪辛已經下了車來,拱手笑道:“胡大人,來得倒是夠早啊!”


    胡雪辛自己打著油紙傘,看了賀慶之一眼,道:“賀大人不是更早?”


    “這兩日天氣不好,大半夜就醒了來,所以來得早。”賀慶之笑道。


    “看來賀大人的心事太多啊。”胡雪辛打著傘走過來,淡然道:“可要注意身體啊!”


    “有勞掛念。”賀慶之笑嗬嗬地道,隨即湊近過去,低聲道:“胡大人,韓玄昌韓大人這兩日可好?也莫讓他擔心,不過是失蹤而已,吉人天相,我看韓漠是不會有事的。我本想去他府上看望,不過……嘿嘿,你也知道,隻怕韓家如今對我很有意見,在心中怪責我們賀家沒有照顧好韓漠,所以……胡大人若是去他府上,有勞幫我轉達一下問候,對此……我也很是遺憾!”


    胡雪辛臉色沉下來,冷笑道:“賀大人,你要知道,在你們賀家的地麵上,死了一位吏部侍郎,失蹤了一名禦林軍護軍參領……這事當真就那麽簡單?本官身為大理寺卿,最喜好的就是刑事案件,若是這一次派去的官員無法查出事情的真相,本官到時候親自帶著棺材,倒要好好地去查一查……!”


    賀慶之表情有些僵硬,隻是道:“那是胡大人職責之內的事情,本官倒真希望胡大人親自去查一查,免得某些人在後麵疑神疑鬼,覺得這些事情與我賀家有關聯!”


    內各衙門門前的八名守衛都是躬著身子行禮,見到兩位輪值官一時不進門,在雨中打著油紙傘爭論,隻能一直躬著身子迎候。


    就在此時,卻從裏麵匆匆出來一人,也顧不得外麵的小雨,直接出來,拱手恭敬道:“兩位大人,你們可來了……!”


    賀慶之自然認識這名官員,那是國事院司員中的一名主事,問道:“急匆匆的,出了什麽事情?”


    那主事神情肅然,恭敬道:“回大人話,今日一大早,有十三道紅頭折送呈上來……!”


    “什麽?”胡雪辛吃了一驚,賀慶之也是豁然變色。


    紅頭折本就不多見,那是非大急事不可火印紅頭,往日裏一個月也是不多見幾份這樣的紅頭折,此時卻一下子來了十三道,這怎能不讓人震驚。


    胡雪辛再不多言,快步進門,賀慶之也迅跟上,邊走邊問:“是哪裏來的折子?是邊關嗎?”


    通常而言,這般大動幹戈的呈上紅頭折,數量眾多,十有**是邊關出現了變故。


    “不是邊關。”主事回道:“十三道折子,都是從宜春郡那邊八百裏加急上呈過來,是同一時間抵達!”


    賀慶之聞言,停了一下步子,沒有瞬間皺起。


    宜春?十三道紅頭折?


    他的神經頓時緊張起來,那邊……到底出了何等樣的大事啊?


    ……


    十三道紅頭折,被火印封住,就擺在正室的案桌上,一字排開,每一道折子的上麵,都用火印封了紅色的紙頭。


    殷紅的紙頭,就像鮮血一樣。


    賀慶之眉頭一直沒有鬆開,看到那十三道紅頭折擺在麵前,他隱隱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他伸出手,便要去拿紅頭折,他實在太想知道,宜春那邊,究竟生了什麽事情!


    “賀大人!”胡雪辛的聲音冷冷地響起:“咱們似乎該……通知其他人吧?”


    賀慶之伸出的手,不由收了回來。


    這是紅頭折,不可私自拆閱,否則便是違法,輕一點,罰俸去職,重一點,若是有人借此打擊,甚至有性命之憂。


    內閣,本就是威嚴而又複雜的地方,有著絕對權力的同時,也有著絕對的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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