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濱微一沉吟,看到花慶夫人臉上那黯然之色,輕聲道:“你若……不想提及,我們便不要說。我不想讓你不開心,以前那些不快樂的事情,你都……忘記吧!”


    花慶夫人眼中顯出一絲感激之色,但還是搖頭道:“我說過,我不想瞞你。而且有些事情埋在心裏,反而永遠不能忘記……!”


    韓濱伸手握住花慶夫人的手,柔聲道:“好,你說,我聽!”


    花慶夫人微微點頭,想了想,終於道:“王爺去世之時,王府非但沒有任何積蓄,而且……而且欠下了許多的債務,他去世不過幾個月,那些債主便紛紛上門來討債……!”淒苦一笑,道:“落地的鳳凰不如雞,他生前窮極奢靡,進項又少,入不敷出,名下的那些鋪子產業也早就被他揮霍一空……!”


    韓濱在京中這麽多年,自然也知道一些行情。


    在大燕國內,皇族看似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威,但所能控製的地方實在不多,地方世家格局,皇族的重要收益,便是各郡稅賦中抽取的皇稅進入內庫。


    皇族人丁不旺,但是燕京城自然不乏一些皇室宗親,大部分都是腐化不堪,成日裏歌舞升平花天酒地,像昌德候曹殷那樣能夠獨當一麵的皇室宗親寥寥可數。


    皇室成員每年都能從內庫領到一定份額的銀子,但是如果僅靠內庫發放的供銀,皇室宗親們隻怕都要和西北風去,所以在京城之中,每一位皇室宗親都會在幕後經營幾處店鋪產業,這已是眾所周知之事。


    宣徳王當年爭奪帝位,亦曾光彩一時,但是最後爭位失敗,便即開始墮落腐化,成日裏醉生夢死,陷入酒色迷香之中,其產業很快就被揮霍一空,更是借下了大筆的銀子用於揮霍,等到身子垮掉一命嗚呼,便丟下了大大的爛攤子交給花慶夫人來收拾。


    花慶夫人神情悲苦:“王爺離世,債主登門,諾大王府,卻再無一個人來幫我,我隻能派人暗地裏典當府裏的物件……其實能典當的已經沒有什麽貴重東西,就連我當年隨嫁而來的嫁妝,也早就被他……被他揮霍,堂堂王府,卻每天要應對各路債主,那時候我連死的心都有了……!”


    韓濱亦是黯然。


    其實這事兒他倒並非不清楚,他在京中混跡,京裏的那些怪事兒他自然有門道知道,當初也是聽說過宣徳王死後,有大批債主去往王府要債。


    正如花慶夫人所言,落地鳳凰不如雞,宣徳王爭帝失敗之後,當初依附於他的朝野勢力大部分都是一哄而散,僅有一小部分親信官員還準備隨他東山再起。


    隻可惜這位王爺一敗之後,卻再無鬥誌,就此沉迷酒色之中,部下苦諫無效,也就一個個無奈離去,最後就成了孤家寡人,門庭冷落鞍馬稀。


    這樣一位王爺,非但朝堂官員們瞧不起,那些債主手頭有了借據,卻也不害怕他的王爺身份,而且他既然死去,隻留下一個寡居王妃,債主們各有勢力,自然更不會有所顧慮,紛紛上門要債。


    這事兒曾經亦曾在京裏傳的沸沸揚揚,更是成為京中紈絝子弟喝酒逗趣時的笑談,笑談之中充斥著淫穢之語,直接涉及到花慶夫人的身上,而那時候韓濱並不認識花慶夫人,亦曾嘲笑過幾回,此時想到,韓濱心中卻是一陣酸痛,心知那個時候花慶夫人必定受了常人難以忍受的苦楚。


    便是普通百姓被債主上門逼債,那也是極其尷尬屈辱之事,更何況堂堂的慶國公主大燕王妃。


    想到這樣一位高貴的婦人麵臨一群債主的咄咄逼人,韓濱緊握花慶夫人小手,臉上盡是憐愛之色。


    “該當的也都當了,欠下的巨額債款根本堵不住。”花慶夫人道:“正當我無可奈何之時,突然有人送來一筆銀子,那筆銀子不但可以償還債款,而且還綽綽有餘……那銀子送來之後,我向那人追問究竟是誰送來,他卻並沒有明說,隻說是從宮中送出來,以解我燃眉之急。那銀子來曆不清不楚,我一開始並不想用,可是……可是那些債主逼迫太凶,我萬般無奈,隻能先將那筆銀子用來填補窟窿……!”


    韓濱皺眉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樣一筆龐大數目的銀子毫無道理就算過來,對方隻怕是另有所圖了!”


    他倒是吃一塹長一智,當初金錢坊給他分了花紅,讓他洋洋得意,最後才知道是另有圖謀,也幸好當時韓漠幫自己解決了那攤子爛事,否則還真是掉進了金錢坊的陷阱。


    也正是經過那次事情,韓濱明白了一個道理,這天下絕對沒有免費的午餐,看似是巨大的餡餅,往往在餡餅的下麵就蘊藏著一個巨大的深坑。


    此時聽花慶夫人說起有人無緣無故送來一大批銀子,立刻就感覺到其中事非尋常。


    花慶夫人聽他這樣一說,嬌軀一震,隨即苦笑道:“隻是那時候我焦頭爛額,根本沒有多想……知道幾個月之後,突然有一天有人登門,我才知道那筆銀子的來曆!”


    “是誰?”韓濱急忙問道,他此時還真是想知道究竟是誰會拿出那樣一大筆銀子幫助花慶夫人渡過難關。


    花慶夫人咬著紅唇,微一猶豫,終是花容慘淡道:“是太子!”


    ……


    “太子?”韓濱聞言,吃了一驚。


    花慶夫人螓首微點:“不錯,那日他登門過後,他才親口承認,那筆銀子是他派人送來,就是看到那些債主成日裏騷擾王府,實在看不下去,這才出手相助……!”


    韓濱眉頭緊鎖,沉吟片刻,終於問道:“你……你喜歡的那個人……是他?”


    花慶夫人眼中神色複雜,並沒有立刻說話,似乎在想著什麽,許久之後才道:“從那以後,王府的吃喝用度都由他出銀子負責,為了維持王府的體麵,他暗中送來了不少銀子。我最困苦的時候,是他幫著我度過,而且……而且他時常將心裏的苦楚向我訴說……!”說到此處,看到韓濱的臉色有些蒼白,心知這事兒說出來對韓濱的內心頗有些打擊,她不忍多說,隻是道:“或許是出於感激,又或許是因為他心中許多的無奈與我一般,我漸漸對他生了好感……此後他更是將手底下的金錢坊交到我的手中,讓我在暗中打理,其中收益劃出一部分直接用於王府的開支,我本不願意,但是……但是他卻懇請我能幫忙,他對我有恩,我最後也不好拒絕,隻能依從……!”


    韓濱此時才明白,那被一場大火燒得幹幹淨淨的金錢坊真正的幕後人卻是燕太子,而花慶夫人卻是因為太子的原因才成為了金錢坊的幕後人之一。


    當初他在金錢坊驚豔看到花慶夫人,自此一顆心就被花慶夫人牢牢係住,也一直以為金錢坊是宣徳王遺留下來的產業,實在想不到真正的東家乃是燕太子。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覺得我自甘輕賤?”花慶夫人慘然笑道:“按照族譜來說,太子本該叫我叔母,他是我的侄子,可是……我卻不知不覺喜歡上了自己的侄子……!”她那俏臉上已經有些蒼白,顯然這些事情如今提起來,她的內心還是十分的傷痛。


    她不想對韓濱有所隱瞞,哪怕是如此有違人倫的畸戀,她還是將之向韓濱坦白。


    其實每朝每代,不但皇室之內,便是達官貴人普通鄉紳也免不了那些肮髒的有違倫常之事,無非都是掩蓋在華彩光鮮之下而已。


    韓濱卻是沒有絲毫輕賤之色,依然緊握著花慶夫人的手,柔聲道:“我們都是有血有肉之人,在那種時候,他出來幫你,你對他……對他生出感情,也並非難以理解之事……!”頓了頓,皺眉道:“隻不過據我所知,他自從去了西北之後,便下落不明,突然失蹤,直到今日也沒有他絲毫消息,他……!”他本想說“凶多吉少”,但是卻沒有說出口來。


    花慶夫人幽幽歎道:“一開始我隻以為他是真心助我,他開始待我極好,我本以為他一切都是真心,可是……可是後來我才知道,正如你所說,他費盡心思接近於我,乃是……乃是另有所圖……!”


    “另有所圖?”韓濱緊張起來:“他是否傷害了你?”


    韓濱時時刻刻由內心透漏出來的關切之意,卻是讓花慶夫人心中十分感動,本來嬌軀一直在微微發抖,此時卻終於緩和不少,“他接近我,真正的目的便是要利用我。”頓了頓,才輕聲道:“我一開始不知真相,幫他打理金錢坊,但是很快就知道,金錢坊不但是他用來斂財之處,而且還是他用來搜取把柄控製官員的巢穴,許多官員在那裏醜態畢露,留下了許多的把柄,都被他攥在手中……他利用金錢坊,不但掙了許多黑心銀子,而且還控製了許多的官員……我那時候……那時候一心念著他對我好,就算知道所作所為十分肮髒,卻還是無怨無悔幫他去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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