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坐騎


    天色漸暗,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哭聲。竹問水剛抬起頭,寒水石已經出了洞府。她立刻跳起來,緊隨其後。寒水石看了她一眼,眉頭微皺,突然說:“過來。”竹問水搖著蓬鬆的大尾巴就過去了。


    然後寒水石做了件她想也想不到的事——他長腿一跨,坐到了她背上!問水就覺得挺不自在的,以前千印真人教她、喂她都是常事,騎她還是第一次。寒水石說:“沿著光柱跑!”


    問水答應一聲,畢竟是種族優勢,縱然禦風術還沒學會,本身的速度已經十分可觀。這時候全速跑將起來,耳邊隻聽見呼呼風聲。寒水石盯著前方,對她的陸行速度還算滿意。她雖然是條流浪狗,但是經自己百年教化,智力早已勝出獸類不知多少倍。


    眼下基本速度已經不錯,隻要再稍微提點訓導,絕對是一隻不錯的坐騎。這裏使用任何術法都需要靈力,長時間飛行趕路,更是損耗巨大。有隻靈獸代步也不錯。


    問水拚命地向前跑,沒過多久,光柱已經近在眼前。寒水石翻身落下,人未至,刀已經祭出。問水這才看清楚,光柱中間黑霧翻騰飛躍,慢慢地變成張牙舞爪的形狀。許多修士已經在進行斬殺,不時有人把殺掉的黑霧燒成綠色的靈沙。附近修士密密麻麻已經不下百人。然而四周還有修士正在不斷匯聚。


    寒水石的身影早就淹沒在各種法寶光影之中。問水不是條閑得住的汪,也跟著上前咬那些黑影,黑影攻擊能力非常弱,而且周圍的修士實在太多。經常是黑影還沒化形成功,已經被劍光、刀光絞得粉碎。綠焰一過,變成一把靈沙。問水也不泄氣,咬著一個算一個啊。這樣一直到月上中天,光柱漸弱,黑霧不再溢出了。身邊的修士慢慢地散了。


    問水一共咬到兩個,正準備拖走,突然身後一劍過來。它驚得就地一滾,劍氣削斷了她一撮尾巴毛。問水回過頭,一個修士目露凶光,低頭撿起她咬死的黑霧屍體,塞進自己腰間的法寶袋子裏。


    問水呲著牙,想要吠,又不敢。修士打量她,又看了看左右——這種靈獸,一看就是誰養的坐騎。坐騎在這裏,主人當然不會遠。這種境況還能養坐騎的人,一般都不大好惹。他環顧左右,見無人注意,對問水微微一笑,提著黑霧屍體問:“你的?”


    問水偏著頭:“是呀。”修士將黑霧屍體丟在地上,笑道:“我不知道,你過來拿吧。”但凡能被人養成坐騎的靈獸,跑得都快。硬追肯定是劃不來的,要殺也要講點技巧。而所有的靈獸,都有一個特征——蠢。問水看看他,又看看黑霧屍體,說:“喔。”然後彎腰去拖。


    修士出劍如風,從後麵斬向她的狗頭。問水隻覺得頸上一痛,下意識往前一撲。靈劍沒有斬下她的頭,卻也在她脖子上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這個人怎麽這麽壞呀!問水脖子冒著血,又氣又急又無可奈何。血腥氣彌漫開來,周圍的修士都往這裏看。那一雙雙眼睛,像是墳墓裏爬出來的惡鬼。


    問水害怕了,人太多,她找不到寒水石的身影。人群裏有人輕輕舔了一下唇,問水汪地驚吠一聲,逃之夭夭。沒有人會去追一隻逃命中的坐騎,體內每一點靈力都無比珍貴。但是被鮮血挑起的狂熱與欲望卻無法平息。


    “啊——”人群中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有人被活生生砍下一條腿。隨即被人撕開脖子,咕咕吞飲鮮血。


    寒水石沒有過去,在他身邊,人群下意識遠離。天邊一輪血月,月光暗紅。這樣的月光之下,他幾乎握不住自己的劍。千印……嗬,千印。這個名字慢慢地與他重疊,轉瞬之間又與他漸離漸遠,胸腔之中有一股火沿著血脈擴散。他對跟在人群中的女修紫蘇說:“二百靈沙,一晚。”


    紫蘇目光迷離,月光與血腥也在燃燒她的魂識。寒水石提出這樣的要求,她早已不抗拒。這裏生存不易,尤其是沒有強大師門的散修。以身體換靈沙固然羞恥,然而人總要活著才能知恥。寒水石是個不錯的人,至少他大方,而且……英俊。


    她抿了抿腥紅飽滿的雙唇:“幫我煉成靈丹,我知道你可以。”寒水石沒有再說話,右手微微用力,幾乎惡狠狠地將她按進自己胸膛。


    光柱已經消失了,月光如血。沒有黑霧溢出的地方,血腥氣卻更加濃烈。這些紅著眼睛的修士,無一不是當初仙門的佼佼者。他們大多出自名門正派,有大德高僧,有宗師名匠。他們修成正果,“得道飛升”,留給師門與後來者無限的景仰和遐想。然而誰又知道,在這個傳說中的仙境裏,他們變成了什麽模樣。


    寒水石抱著紫蘇往前走,紫蘇是撫陽真人的徒弟。寒水石和撫陽真人是朋友,但從上個月開始就不是了。上個月,紫蘇拖著撫陽真人的屍體讓他燒成靈沙。


    往事不堪,何以念想。


    第二天,寒水石回到洞府。他按住跳動的額角,極至地放縱之後,那種暴虐的情緒更是揮之不去。就在這時候,風中揚起一絲血腥氣。他轉過頭,看見山石後麵露出一截白色的尾巴尖兒。


    哦,那條狗。他轉到山石之後,看見竹問水趴在地上,脖子上的血已經止住了。大約嫌光線刺眼,她兩隻前爪捂住眼睛遮光,睡得正香。這種畜牲就是顧前不顧後的大尾巴羊,她躲在石頭後麵,看不見人了,便以為人也瞧不見她了。寒水石拍了拍她,她不但沒醒,還打呼。他揚手抓住她的兩條後腿,一路拖死狗一樣把她拖進自己洞府,丟在門口。而她呼呼大睡,一直沒醒。


    問水醒來的時候,寒水石正在煉丹。問水知道自己睡過頭了,有些不好意思。不過這裏的月光太奇怪了,照得人直想睡覺。她用倆前爪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拿過禦風術裝作努力學習的樣子,暗地裏偷偷打量寒水石。


    寒水石坐在丹爐旁邊,沒有用扇子扇火。他不是專業的煉丹師,不能夠精準地控製爐火的大小。而這裏材料稀缺,更沒有讓他不斷嚐試、積累經驗的機會。他隻能以元神感知丹爐的火候,很耗靈力,但是也沒別的辦法。


    煉丹室很熱,他身上薄薄的衣袍被汗水浸透,幾乎貼在健壯結實的身體上。從這裏看這個側影,他與千印其實還是有點區別。當初的千印,雖然也是身材高大,但是因著出身名門、生活優渥,皮膚很白淨,身上也一直帶著儒雅的書卷氣。而現在的他,肌肉條條鼓起,行走如疾風,行止之間都帶著說不出的戾氣,更像個身經百戰的戰士。


    一百多年,劍被磨成快刀,多了那種難以言說的力量感。然而當年的仁慈悲憫也從他眼底消失殆盡。問水倒是沒有想很多,她搖著蓬鬆的大尾巴,也知道練丹的時候是不宜打擾的。隻是視線裏麵有個熟悉的人,她就會很踏實,很滿足。


    她低頭開始再看那本禦風術,現在上麵的字已經認得全了,但是認得全跟學會還是兩碼事。學會跟精通又大有不同。寒水石知道她已經醒了,他必須再煉兩粒丹藥給她。靈獸的智力是非常低下的,如果沒有靈丹的催化,一本禦風術,她能學上個一年半載。這東西自保能力太低了,而唯一的作用就是代步,他目前的情況……養來不易。


    兩粒丹藥並不難煉,他以元神感應,以修為催化爐火,很快便出爐。他將丹藥扔到她的食盆裏,俯身扒開她脖子上的毛,見昨晚的傷口已經止血了,便不提帶她看大夫的事。


    這裏的大夫少得可怕,自然也貴得可怕。修士們沒誰是輕易敢去治病的,療傷基本靠躺,反正飛升也飛升了一回了,命大。寒水石自己也懂醫理,憑這手也夠他吃飯的。可是慈心都沒了,作甚醫者。他不做。寧可握刀,不再懸壺。


    問水叼起兩顆丹藥,就見寒水石倒了一碗綠沙,右手在牆上虛劃。丹室的牆向兩邊裂開,現出另一間屋子。她甩著尾巴跑過去,寒水石說了聲:“滾。”不是很生氣,她也不敢進去,就地一滾,然後趴在旁邊搖尾巴。沒辦法,狗嘛,十處鳴鑼九處都在,好奇心實在是控製不了。


    而那個屋子裏竟然用鐵鏈鎖著一個人,一個男人!!男人長得還可以,身上衣衫碎裂,不少地方還有傷痕。問水目瞪口呆,隻見寒水石將手裏的靈沙一點一點喂給男人。男人緊緊閉著嘴,怎麽也不肯乖乖吃東西。他用勺子撬開他的嘴,強喂。


    問水瞪大眼睛,一眼不眨地看。寒水石將一碗靈沙俱都喂男人吃下去,這才出來。一轉頭就看見一雙瞪得比牛還大的狗眼!他怒視,問水立刻一本正經地低下頭,認真地翻看禦風術。


    等他喂完密室裏被捆綁的男人,這才拿出靈沙給問水的食盆也倒了小半盆。靈沙跟靈丹就像空氣和氧氣一樣。靈丹是給衰弱的修士救急的,靈沙給正常修士。問水一邊吃一邊用她不太靈活的腦子想事情,突然忍不住:“汪汪汪汪汪!”(一激動母語都出來了!)


    她想起那個男人是誰了!那是千印真人的師父千霜?可是他沒有修為了,是的,他失去了所有的修為,奄奄一息還拒絕進食靈沙。像個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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