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之畔,突兀出現了一個高大的影子,它並不像人,反而如同一隻馬一樣,隻是頭部的地方被幾條粗壯的胳膊替代,這些胳膊並沒有多少動作,而是宛如花瓣一樣籠在這隻妖魔的頸部。


    溫容光是看著這個東西就感覺寒毛直豎了,盡管它的造型算不上那麽詭異,可是她依然能感覺到這東西的威脅性,甚至比命告給她帶來的威脅還要強!


    “幸好這玩意隻是追到了河邊,看來我的判斷是對的……”


    妖魔不再有動作了,溫容才悄悄爬下房。她要趁著這個機會,去把命告那見鬼的任務做完。


    她迅速繞向了最後一張畫所在的地方,那裏距離河邊還有一點距離,她對自己隱匿的本事非常自信,肯定不會被妖魔輕易發現的。


    “就是這裏了……”


    溫容熟門熟路地找到了畫上的位置,以她這幾天踩點對滎陰城的熟悉程度,閉著眼都能找到這。


    在感到如釋重負的瞬間,從黑暗中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溫容?”


    “嗯?”


    溫容下意識地一扭頭,手便要摸向武器,但背後也驟然出現了一種令她恐懼到渾身僵硬的氣息,這種恐懼屬於外部效果,但對溫容這種膽子比較小的人效果良好。


    她感覺到了一雙巨大的指頭捏住了自己的腦袋兩側,頭部已經傳來隱隱疼痛,死亡的感覺近乎吞沒了她——


    “停。”


    黑暗中的人走了出來,隨著他輕聲下令,溫容感覺那雙指頭離開了她的腦袋。


    昏暗的月光下,她看到了對方的樣貌。


    男子的年齡在二十四五的樣子,麵容英俊,一身江湖人物常見的布衫,背後的劍也隻是尋常物件,他走出來的時候腳步不疾不徐,目光對溫容帶著一點審視。


    “秋肅英……原來是你,嚇死我了。”溫容長出一口氣,剛剛的緊張和恐懼也散去了。


    “你不應該這麽快放鬆警惕。”秋肅英微微皺眉,“我們可能是敵對關係。”


    “哈哈,這又不是對抗場景,哪來的敵對關係,我陣營很靈活的。”溫容連連擺手,“我都沒想到是你——等下!你身份該不會是……”


    “秋未霜的後人,沒錯。”秋肅英抱起雙臂,“因此我的身份需要保密,在這種情況下,我通常隻用化名行走江湖,如果這個場景沒有其他我認識的遊客,知道我真名的你就是唯一的威脅……”


    “不,等等,你剛才沒殺我就肯定不是要直接下手吧。”溫容趕緊擺了擺手,“我很有用的,咱們不是合作過嗎?”


    “對此我很懷疑。”秋肅英眯起眼睛,“你的道具很有用,但你本人很容易因為意外情況暴露,這於我而言是十分危險的。”


    “不對吧?那你出來幹什麽?”


    “很明顯,因為我認識的人確實不多,這個場景單打獨鬥有可能吃虧。”


    “那聯手唄?就和之前那樣?”


    秋肅英用懷疑的目光再次看了看溫容,過了有一段時間才微微點頭。


    “明天去城西的城隍廟,帶上遺詔。”秋肅英轉過身,“隱蔽一點,你知道的。另外,別隨便回應別人喊你的名字。”


    他走入了陰影中消失了。


    “搞什麽……”


    溫容歎了口氣,秋肅英的出現無疑對她而言是個好消息。從上次合作來看,這個青年行事沉穩,也擅長應對各種突發情況,屬於非常靠譜的外置大腦。


    不過他最後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秋肅英可不會說什麽廢話……


    她忽然想起當初從鎮劍山莊跑掉之後,江湖傳言那裏的少莊主就是被扯下了腦袋,死狀詭異淒慘,而凶手自稱就是魔教後裔。


    一念及此,溫容不由得摸了摸腦袋,出了一身冷汗。


    =


    第二天,她醒過來的時候,也很慶幸自己能成功醒過來,而不是被昨天遇到的某個妖魔的神秘手段弄死了。


    她抹了把臉,便趕緊去城隍廟了。秋肅英那家夥可不喜歡人失約,盡管不會表現出來,但她知道多來幾次就完了。


    當她趕到城隍廟的時候,就看到秋肅英在廟裏的城隍像前,抬頭看著神像。


    “我沒遲到吧?你昨天沒說時間。”溫容跑進了廟門。


    “之後叫我柳正。”秋肅英說道。


    “哦。”溫容點了點頭,隨後問,“特意約時間,是要做什麽?”


    “遺詔給我。”


    “喏。”


    溫容把遺詔拋過去,秋肅英伸手接住,展開看了看,隨後就換給了溫容。


    “你的任務就是偷它?”


    “以及之後用這東西搞事。對了,你的任務呢?你的身份,難不成要尋仇?”


    “尋什麽仇,秋未霜該死。”秋肅英搖搖頭,“我的任務是不會說出來的,不過滎陰馬上就要成為下一個風雲中心,你確定要留在這裏?”


    “現在我確定要走了。”


    “好,那你可以做一些事,為將來增添些籌碼。”秋肅英說,“昨日見過命告,可知其本領如何?”


    “硬,一般的兵器,甚至鎮劍山莊鎮壓的劍也砍不動。它們的行動我不明白,昨日那個追蹤的妖魔是不是你弄出來的?它們是不是感知到了什麽,才會顯示你的蹤跡?”


    “命告的本質必然不是為殺人而行動,我在驗證它的行動邏輯,不過沒想到撞見了你。”秋肅英揮手,城隍廟門應聲關閉,“跟我來,在你離開之前,我交給你一樣保命的東西。”


    “好好好!”


    溫容跟著秋肅英繞到了廟後,在一個空曠了許久的房屋中,擺放著一尊巨大的銅爐,爐內燃燒著靛青色的火焰,秋肅英走到了爐邊,掐算了一下,說道:“再等一刻。”


    “這是什麽?”


    “秋未霜所傳,祭煉之術。”秋肅英並不喜歡講解,隻是簡單說道,“你要拿走的東西,馬上就要出爐了。”


    “你昨天那個也是煉出來的?”


    “煉魂教依然要複興,此法當然要用。”秋肅英說道,“該提醒的我已經說了,不要越界,溫容。”


    “知道,我就是順口問一句。”溫容笑道。


    等了一刻之後,秋肅英忽然掐起手訣,開始向爐內拍入溫容無法辨別的什麽東西,隨著他拍入八次之後,爐內火焰頓時大盛,幾個呼吸之間便燎到了屋頂,卻沒有點燃房梁,在盛極之時,驟然熄滅,周圍的空氣一時也從燥熱迅速冷卻下來。


    秋肅英從地上拿起一根鐵棍,將爐子的蓋掀開,隨手一招,一枚紋飾簡單的護心鏡就從裏麵飄了出來,落在他手上。


    “不燙嗎?”溫容下意識問了一句,隨後就看到秋肅英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你去隴西落蒼山青雲觀,觀內有七星道人,以北鬥名之,實皆為妖王。拿此鏡,將它們抓來。”


    溫容一聽真傻了:“誰?”


    秋肅英將鏡子拋給了她。


    “不你等等,我改主意了,我還是在這裏看看到底事態會發生什麽變化為好……”


    “你剛剛已經做了決定,而我按照你的決定給了你適合的事情。如果你準備反悔,後麵就不需要你參與了。”秋肅英皺了皺眉。


    “不是反悔,你突然讓我打七個妖王,那不是要我命嗎?”溫容連忙說,“我的實力你是知道的啊,你要讓我從那裏偷什麽東西出來,我當然沒問題,可是抓妖王哎!我現在連一個妖將都打不過!”


    “誰要你打了?”秋肅英點了點那個鏡子,“映魂鏡便是要你暗中下手的,不要被發現了。正因為你有鎖眼那個便於藏身的道具,我才把這件事交給你。”


    “這樣啊,那我放心了。”溫容立刻恢複了笑容,“還有別的要注意的事情嗎?”


    “觀主廣衡子是當代妖星之一,最好趁他離觀的時候下手。”


    溫容的笑容僵硬了。


    =


    陸凝盤膝坐在山中一處矮峰上,手一揮,四周火焰燃起,將幽魂幡祭煉完畢,落回了陸凝手中。


    五鬼搬山這種名稱,和其他幾個都是吹牛的。就算有了幽魂幡,陸凝也隻能指揮小鬼從一個她知道的地方把指定物體取回來給自己,既不能搬活人,也不能搬體積太大的東西。這個吹得很響的法門,隻是一些旁門左道用來從富貴人家偷點金銀珠寶出來的法子,以他們祭煉鬼魂的能力,甚至連害人都做不到。


    陸凝又把另外幾樣祭煉了一半的東西拿了出來,等到東西做出來,她才知道這些都是用來做什麽的。


    巨渺方寸,陸凝把此前得自鏢頭湯乾的那一枚金錢鏢祭煉成了載體,這個法門也是用來唬人的,雖然的確可以將東西變大許多,可是時間很短,當初玄陽子把那葫蘆收回去可不是因為妖魔沒了抵抗能力,而是時間到了。


    神行千裏綁上腳馬之後也就是讓跑動速度變成三倍左右,口中還得不斷念法訣,平時用用也行,刮大風的時候很容易吃一嘴灰。想也知道這就是發明出來被通緝了跑路用的。


    至於移形換位就是個替死逃跑的手段,陸凝已經準備好牌子了,但可以用的神魂也不知道上哪能找到。


    “山裏盤桓數日,也當離去了。”


    她將東西收好,起身,牽上樹林中的馬,開始往山下走去。


    南方的山林中,此時也多了一些寒意。秋日似乎已經提前離開,而冬天則開始漸漸露出爪牙。


    “冰期的時代啊。”陸凝走入了山中的雲霧,整個人變得模糊不清了起來。隨著她走下山,雲霧漸漸散去,陸凝的臉上仿佛有一層薄紗覆蓋在臉上,擋住了她明顯的中原人特征。


    冬日的早到雖然不能算是一個典型例子,但冰期易生亂世,因糧食不足,易生饑荒。南方如此,北方苦寒之地恐怕更加難熬。


    或許在她第二個任務完成的時候,會發生什麽不得了的變故。


    走過一段山路,陸凝忽然聽見一聲響哨,隨即便有十數人從山中衝下,男女老少皆有,手中拿的都是些農具,甚至有人隻是舉著石頭。他們叫嚷著陸凝聽不懂的土話,裝得氣勢洶洶,但每個人都是腳步虛浮,一點力氣都沒有的樣子。


    陸凝微微搖頭,對他們攤了攤手,而那幾個人立刻將目標放在了她的馬上。


    南疆發了饑荒嗎?也算是正常情況,他們耕種能力不強,山裏獵獲不足,饑荒便容易出現。這種時候但凡有人煽動,便可以輕易糾集一股勢力去大魏邊境搶糧,這也算是古已有之的事情了。


    雖然在想這些事情,陸凝口中卻已經提起了一股清氣,略微停頓,一口呼出。隨著一股紫色霧氣噴出來,空中頓時顯現出一個腹生五目的魚妖影子來,登時嚇得這些人亂叫著跑回了山裏麵。


    不過是唬人的把戲,卻很好用。


    陸凝本來無意關注更多,可隨著她走進南疆深處,這般饑民劫道的情形就遇到了不下四五回,幸好還沒有餓瘋的,稍微嚇唬一下就能嚇走。


    而這樣的情況,在南疆腹地已經變得愈發嚴重了,一座原本不算小的山城之中,如今竟然已無生跡。城內的景象更是讓陸凝感到有些不適——凡是能吃的東西,都已經不見了。陸凝發現了少量的骨頭,這些骨頭有動物的,也有人的,沒有一個完整。從部分骨頭的發現地方是灶台裏麵來看,城裏肯定發生過異常慘烈的情況。


    但是這不太對。


    陸凝雖然沒有真的見過餓殍千裏的慘狀,但她也知道,大麵積饑荒肯定會讓更加廣闊區域內連樹皮草根,蛇蟲鼠蟻之類的東西都被人扒出來吃下去的,而她此前見到的那幾個劫道的完全沒到餓得什麽都不顧的地步,仿佛那能令人吃人的饑荒,僅僅被局限在了這座城裏。


    這座城被圍起來過,而且可能持續了至少數月之久。


    可這是個山城,山城本來就比平原上的城池更難合圍,加上這城本就不像普通城池那般被城牆圍住,隻是個大型聚居地而已。人們想跑,還能跑不出去不成?


    這背後定然是有什麽東西出手了。


    如今看過那麽多旁門左道的書之後,陸凝也知道,令大量人陷入同一種恐慌情緒,並殺之,是祭煉邪器的手段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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