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之時,外麵就傳來了一陣與四明府不相符的吵鬧聲。


    陸凝很容易就被聲音驚醒了,她本以為是有人在樓下吵鬧,後來才意識到聲音其實比較遠,她的耳目靈敏程度更勝從前了。


    聲音從城門而來,有大批人馬正在從城門口經過,陸凝立刻翻身從床上跳了下來。


    正常的情況下,是不可能有這麽多的人策馬入城的,四明府距離戰場還遠著呢,而府城也要防備有強人強闖城門,怎麽說也得讓人牽馬進入,而不是這樣策馬衝入城中。


    恐怕出了什麽事了。


    陸凝下樓之後,發現已經有不少被驚動的人來到了街上,當然,他們都下意識地將主幹道給讓了出來,提防可能來的馬匹。


    緊接著陸凝就看到尉遲隆帶著十幾飛騎衝過麵前,揚起一陣塵土。後麵還有一群人跟著跑了過來,這群人在陸凝看來可以稱得上蓬頭垢麵,卻一個個頗有精氣神,他們沒有馬匹,卻仍然堅持跟著尉遲隆跑。


    後麵……就讓陸凝感覺有點無語了。


    一群城裏跑出來看情況的人不知道為什麽也跟在後麵跑了起來,許是尉遲隆這幫人看起來實在是不像什麽官兵打扮,倒挺像是風塵仆仆的旅人,而且也沒擺什麽粗暴的架子,這群人就抱著看熱鬧的心態也跟了上來。


    最扯的是這個隊伍居然還越來越長了!陸凝甚至感覺自己身邊都有兩個人熱了熱身準備一起湊上去。


    “這位老兄,你們這是幹什麽?”陸凝忍不住問。


    “姑娘,外地來的?他們直衝知府府宅,一看就是有大事啊。”那人笑嗬嗬地說了一句,跟著就加入了隊伍裏頭。


    ……也對,這知府讓大夥沒過好年,如今有他樂子看,陸凝捫心自問換了自己也得去瞅一眼。


    不過跟著這種隊伍一起跑就算了,陸凝自然可以繞個更近的道路。


    而此時,知府剛剛起床,還沒等他洗個臉,便有小廝跑過來,口中嚷嚷著:“老爺不好了!”然後不等他問出了什麽事,自家大門就被人咣當一聲撞開。接著這位知府剛準備轉身跑路,尉遲隆已經騎著馬直接衝進了他這個院子裏,並以敏捷的伸手從馬上跳下,直接衝進房間裏將知府拽了出來。


    “知府大人,知不知道我是誰?”尉遲隆喝到。


    “這位公子,不,這位好漢,我……我不認得您是哪路豪傑?”


    “不認識就對了。”


    “啊……啊?”


    “省得你事後報複,出來!”尉遲隆如同拎小雞一樣將知府抓了出來,而知府出來一看,發現他請的護院已經被另外一群人按在了地上。


    陸凝來得快,基本看到了這群人是怎麽強闖知府宅子的,說實話那些護院的武功也不算太差,但尉遲隆帶來的那些人對付這些護院的功夫一個個都像是練了幾十年的一樣,可這幫人的年紀明顯沒有那麽大。


    當尉遲隆把知府拎出來的時候,知府衙門的衙役們甚至都還沒得到消息,這人行動速度實在是夠快。


    看到圍過來的那麽多百姓,尉遲隆立刻將那知府往前一拽,冷笑一聲:“知府大人,如今當著這麽多父老鄉親的麵,我問什麽,你就得答什麽,不然,說不得要讓大家有怨報怨,有仇報仇了。”


    “好漢,好漢,你問,我肯定好好回答。”知府連忙討饒。


    “好,我且問你,隕月山毒性擴散之事,你知也不知?”


    “啊?這……我不知……”


    “還不老實?”尉遲隆踹了他一腳,“你這老東西派去盯著的探子都被我逮著了,你還敢不承認?臥榻之側有這種隱患,你一點不知道就能睡得著覺?”


    “知道!知道,我知道!”知府連忙點頭。


    “好,把你知道的東西,當著父老鄉親的麵,都說出來。說得清楚了,咱們還有的商量。說得不清楚,你這知府今天也就做到頭了!”


    陸凝聽著也覺得有意思,便也帶著看好戲的心態繼續看事態發展了。


    知府哆嗦著開口道:“其實……年前就已經發現隕月山中的毒開始向外蔓延了,不過速度不快,這不是想讓大夥過好年……”


    “少說廢話!”


    “是!是……我知道這個之後,也立刻聯係了這裏的大內暗樁,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沒有下文了。既然如此,我就覺得……這不是什麽大事,那毒素雖然在擴散,可照那個速度,不知道何年何月才會到四明府。”


    “哈,這就是你當父母官的該說的?”尉遲隆鬆開手,不屑地哼了一聲,“且不說那毒素擴散之事你不廣而告之,光是這份判斷力,就不知道你這人怎麽做到知府的。”


    “好漢,您就饒了我吧,我也隻是來這裏做幾年官。我治下這些百姓雖說過得不算是豐衣足食,至少沒出什麽逃荒的情況……”那知府不斷討饒,“這過得苦總比沒法過強吧,我也沒橫征暴斂什麽的……”


    真是個膽小如鼠的家夥。


    不過陸凝也算認同,這位知府並沒有那麽不堪,雖然折騰百姓也是有一手的,但治下沒有亂,在這天災人禍不斷的時期就算是有些本事了,隻是這本事恐怕隻在府城裏,外麵那些村子就顧不上了。


    得益於陸清栩對她講述的一些見聞,陸凝對於官員能力的判斷有了更加……低的底線。


    知府的回答顯然並不讓尉遲隆滿意,不過他也沒再繼續難為他,隻是將目光望向了周圍的民眾,然後一抱拳。


    “叨擾各位父老鄉親。在下自南邊一路北上,也見識了那場雪災,碰到了滎陰那場大亂。正因為如此,這局勢也容不得更多的混亂了。這麽說,諸位或許聽不懂,那在下就用更淺顯的道理說一下,倘若隕月山上的毒素真的擴散開來,輕則周圍的土地產物大幅下降,明年諸位的田地可能收成減半,重則諸位需要背井離鄉,這四明府內恐怕再也住不下人了。”


    他這麽一說,原本還看熱鬧的民眾們馬上就慌亂了起來。


    “好漢,你這麽說,會有民變……”那知府小聲說著,不過尉遲隆沒聽見,而是一運氣,用更大的聲音喊道:“諸位且聽我說完!”


    眾人此刻立刻安靜了下來。


    “既然發現了這個問題,在下就沒有不行動的道理。這位知府或許能力有限,但在下自問還有幾分本領,能試試去清理這毒素。隻不過,手中人手不足,而且毒素清理也需在座各位做好善後工作。此事亦部分平民還是豪富,人人皆麵臨此災,那邊人人都出一份力,各位認為如何?”


    “那我們要如何出力?”有人問道。


    “我需要百名精壯年輕人,隨我往隕月山去,查看那毒素實際擴散的程度以及影響。要年輕人,是因為年輕能扛得住毒,我也不給你們說好聽的,此去或有危險,我隻能保你們不死,但有可能落下什麽病根。那毒素本體,我亦不知,不過我一個外鄉人,也能拚了命幫你們解決這問題,你們當中,可有敢隨我去的?”


    頓時就有那麽幾個人站了出來。


    尉遲隆的話確實切中了他們痛處,田地是他們的根本,若是真到了會損害田地的地步,這些莊稼漢哪怕是刀山火海也會去闖一闖的。


    “各位,咱們找個地方詳談吧。知府大人也別置身事外,說到底這四明府一方民生安定,也應該有你一份對不對?”


    他完全沒給知府什麽反對的餘地,直接就把人帶走了。


    陸凝聽完全程,倒是覺得裏麵頗有一些蹊蹺在。


    隕月山這個地方原本也不是什麽生人勿進的地方,甚至原本也不是這個名字,不過是當初魔教教主將總壇選在這裏之後改了個名字。


    魔教手段酷烈,在這段期間周圍府鎮幾乎沒什麽人敢住著,四明府作為離那裏最近的一座府城,那些年知府的更換頻率也是頗高。


    但說到底,那也是過去的事情了,隕月山的魔教舊址早就沒人了,當初爆開的毒素就算還有活性,也應該是慢慢沉降消失。如果考慮到秋未霜是個煉器大師,那更應該如此——長期沒有供養的法器是會慢慢流失靈氣的,陸凝也略懂這一門路,知道這門手藝的一些缺陷。


    既然如此,如果不是當時的戰爭有什麽隱秘在,就是有人在戰爭之後依然進入了隕月山,去溫養裏麵的法器殘片了。


    “或許應該先去探探?”


    陸凝最終是要去塞北的,而麵對這場大戰,她自覺無論怎麽多準備點手段都不算多。而魔教舊址的情況大概還能在她控製之內,這算是一個機會。


    說幹就幹,她有了這個念頭,便回客棧打包了一些東西,趁著時辰尚早就出發了。


    從四明府到隕月山,騎馬也隻要六個時辰的時間。這個距離在當初魔教勢頭正盛的時候,基本上算是時時刻刻活在魔教陰影之下了。


    天黑的時候,陸凝就已經看到了隕月山的山頭。她在附近尋了片樹林,將馬栓好,露宿了一夜之後,第二天便動身走入了隕月山地界。


    剛到這裏,她就看出了所謂毒素擴散是怎麽回事,太明顯了——地麵無論是泥土還是石頭都有些發綠,而長在上麵的植物卻透著紅褐色,而且反射陽光的時候甚至透出一股金屬的色澤。


    空氣中有一股奇怪的難聞味道,陸凝不太好形容,但呼吸之間就會讓人覺得氣悶。隨著向隕月山走去,這種感覺開始慢慢加重,她必須時刻調整自己的吐納,才能讓呼吸不亂。


    這樣走了大約五六百步之後,陸凝就看到了一塊綠色的石碑,上麵刻著“隕月山界”四個字。陸凝微微扭頭,看了一眼自己開始看到綠色石頭和泥土的位置,已經有些看不見了。


    石碑後方,刻著一些文字,不過已經有些模糊了。陸凝仔細辨認,也隻有落款那裏勉強能看出是“高孟溪留字”五個字。


    “高孟溪……當年的大內第一高手。”


    陸凝直起身,往隕月山看了看。天空此事顯得有些發紅,雲也是一片灰蒙蒙的。當初決戰之後,這裏就變成了這副模樣嗎?那當時的戰鬥或許比江湖口口相傳的更加慘烈一些。


    她見過田祿白的功夫,坦白說,水平很高,隻說武功稱得上當世一流,可在有妖魔和各種術法的前提下,那點武功並不夠看。


    而高孟溪則破了擁有煉器之法的魔教,二者的武功恐怕不是一個水平的。隻是現在大概無人知道這位當年的第一高手去哪了。


    走上山道,陸凝發現空氣也沒有繼續渾濁下去。山中有茂密的植物,除了都是那種詭異的紅褐色以外,這些植物似乎沒有別的什麽問題。損壞的石階上有一些深色的痕跡,武器在上麵留下的痕跡依然還在,這麽多年過去,也不過是被風化了不少而已,一些較深的還能看到。


    從山腳向上走一段距離之後,就來到了山門。不過山門現在隻剩下兩根柱子了,一塊牌匾被劈成了兩半,歪倒在一旁。上麵還能看出“宴火聖壇”四個字。


    魔教當然是外部稱呼,他們正式稱呼為宴火聖教,是個極端崇拜火焰的教派。爐子是他們這裏非常常見的事物,甚至就連山道兩旁都有一些煉器爐的裝飾。如今它們也沒剩下多少,不過陸凝敏銳地觀察到,在這座山上到處都有的變化,在這些爐子上並沒有出現。


    此外,這裏很安靜。


    整座隕月山,似乎隻有植物和死物存在,沒有任何動物,甚至連飛蟲都沒有,除了風偶爾吹過,搖晃樹的枝條發出一些嘎吱作響的聲音以外,沒有任何別的聲響。


    然而陸凝的妖目視覺之中,這座山裏可是熱鬧得很。


    一團又一團的妖氣,就那麽巋然不動地趴伏在一個個視覺死角,每個妖氣都泛著金行妖魔特有的銀白光澤,竟然沒有一種其他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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