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品圍著桌子被擺放了一整圈,呂屏仔細將各個菜肴分好,然後把流著口水的齊眉趕到邊上去護法。他取出自己的香爐放在桌子中央,點燃三炷香,開壇祭拜。


    大約五分鍾之後,桌子上的菜就開始出現了變化,每一盤都有一部分肉開始幹枯變黑,並長出黴斑,看上去就像是被風幹了幾十年一樣。待到三炷香燒完,齊眉便打開了窗戶,讓香的味道散出窗外,眾人仔細看起桌上這些菜來。


    “出現變化的部位所指便是方位,隻可惜不能精確找準它們的位置,隻能大致判別。”呂屏目光掃過桌上,“若是鬼實力低微,想來應該有更加精確的指引,現在可見它們確實屬於有道行的厲鬼。”


    “可是這方位……這個豬眼怎麽是中間的那一顆爛掉了啊?”滕璿已經飛快地把桌上的菜都看了一遍。


    “中間位置?”


    另外三個人瞬間警覺,隻是這飯館裏可不比之前杜女士家裏,想要在周圍找一個便於監視的位置選擇也太多了。


    陸凝快速碰了一遍門窗和周圍的桌椅,沒有什麽反應。呂屏和齊眉也利用照妖仔細檢查四周,同樣一無所獲。


    “我們是不是一直被盯著啊!”齊眉有些驚慌的嚷嚷起來,“萬一那個白神是我們對付不了的鬼怪怎麽辦?師兄!還是趕緊聯絡金老他們,這地方不能在待了!”


    “慌什麽!代表眼的鬼怪,也不是真的有眼睛。白禮之下都是鬼類,必須通過陰氣絲等手段才能觀察我們——”


    “那倒也不一定。”


    門忽然被人打開,一名服務員端著菜走了進來。但是這名服務員的臉卻被大大小小的黑色方塊所布滿,完全看不到她的臉長得是什麽模樣。


    “妖孽!”


    “別喊那麽大聲啊,道長,外麵還有別的客人在用餐呢。”服務員輕輕掩上門,聲音帶著笑意,“這地方屬於公眾場合,還是別搞降妖捉怪的那一套比較好。”


    “眼觀六路。”陸凝輕輕敲了一下桌子,“說的是不是就是你?”


    “這隻能算是一個代稱。諸位可不要想著像捉拿剛剛那個小鬼一樣捉拿我……道長是能看得出來吧?若要打起來,你們一定會付出非常慘痛的代價。”


    “光天化日之下,你居然敢在這人煙興旺之地堂而皇之地……不對!”呂屏話說到一半,眼睛忽然瞪大了,“你不是普通的鬼!”


    “啊呀,我以為當我進來的時候你就該察覺到了呢。”


    陸凝皺起眉看著這個服務員,除了臉以外,她的身體已經完全是人類的模樣,如果不是借屍還魂之類的手段……


    “奪舍?”她問道。


    “不,李姑娘,這是修成法身的鬼,但是……這不應該啊,即便享有供奉,鬼怪之輩想要修出法身也須至少兩百年的時間。白禮存在至今也不過幾十年……”


    “道長,遇到這種問題隻要反過來想想就可以了。”服務員拉過一把椅子坐下,將菜也放到了桌上,姿態還很悠閑。


    “這麽說,白禮在有這個名字之前,就已經存在很久了?”陸凝完全感覺不到這隻鬼有多可怕,甚至麵對人形態連恐懼感都沒多少。


    “聰明的姑娘,你們也該知道一些關於這裏的過去傳言了,所以……沒人思考一下,當年那位老財主又是從什麽地方得知的有關白禮的流程嗎?”


    “真是傳承已久啊。”呂屏臉色微沉。


    “人們的貪婪和遮掩本能會讓他們為這些行為安上一些合適的名字,而這也正好符合我們的意願。總體來說,還是個互利共贏的……隻不過隻是我們和舉行白禮的人之間而已。”服務員微笑道,“別那麽不高興,鬼和人之間打交道向來如此……我們還是很守規矩的。”


    “以犧牲無辜的人命為代價守規矩?不要以為你修成法身我就奈何不了你了,就算白神手下的十個仆役都是你這樣的厲鬼,我……”


    “別那麽急躁,我當然知道人間道士的修行速度可比我們快多了,正因為如此我才不得不出來見見各位。”服務員攤了攤手,“今年的白禮已經開始了,明日第一個祭品就將被選出,你們阻止不了。所以為了避免自己被挑選出來,是不是趁早離開比較好?”


    “你說什麽?”陸凝一挑眉,“白禮已經開始了?”


    “你們的到來恐怕加劇了主祭的恐慌,所以今天早晨白禮就已經正式執行了。當然囉,如果你們想要阻止,把十口棺材都砸碎就可以,我很心善吧?如果你們真的做得到的話,我們也挺高興看到這種把戲的。”


    “妖孽,我們要對付的永遠是你們。至於助紂為虐的人,我們自有法度管製,不必挑撥!”呂屏喝道,“若是隻來講這件事,那便不必多說了!”


    “我就知道勸不動你們這些死腦筋的道士。那邊的小姑娘,考慮清楚了嗎?會死的哦。”


    “我們會去阻止白禮,我有這個信心。”陸凝還很平靜,“你們的活動就是在物色白禮的目標嗎?還是說平時就會如此?”


    “哈哈哈你可真有意思,居然一點也不害怕嗎?嗯……白禮的目標跟我們可沒什麽關係,在儀式完成之前,我們也頂多是給執行者提供一些便利條件而已。我們並不在意這個儀式能不能完成,隻是今年似乎會給我們足夠的樂趣。”


    “還有個問題。”陸凝點了點頭說,“現在可不止這一個地方存在白禮。也就是說……這是個由來已久的東西,比這個名字還要古老,是什麽人散布出去的嗎?”


    “小姑娘,我是在那之後才誕生的,我不知道。”服務員晃了晃手指,“不過別的地方的白禮和我們這裏沒什麽關係,我們隻管棗園莊這一處,所以對外界也不知情,明白嗎?”


    “知道了,你們會看到一場好戲的。”陸凝笑了笑。


    服務員似乎很開心地離開了,她離開之後,呂屏和齊眉才坐下來,兩人額頭上都有冷汗。


    “真……真是嚇死我了……我以為自己要死了……哈……”齊眉拉著衣領,一臉後怕,“修成法身的鬼我可是第一次見到,天哪……”


    “李姑娘,不可輕信。”


    “我知道,鬼說的話可信度著實不高,隻是我們分不清楚她話語中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不過這樣的鬼好像已經不會輕易動殺機了?和一般鬼故事裏的鬼不同。”


    “既然修成了法身,那一定有避天機的辦法。這種鬼自身不會造太多殺孽,但間接導致的禍患大概不在少數。剛剛若是我拚上一條性命大抵能留下她,隻是這裏用餐的食客也不免遭無妄之災。”呂屏搖搖頭,“這樣的鬼怪也是少見,李姑娘莫要認為很多有意識的鬼會這麽好說話。”


    這個鬼話連篇的家夥也不是真的好說話。


    眾人沒有多留,連飯也不吃了,快速結賬走人。開車離開之前陸凝給陳航打了個電話,向他說明了一下自己這一行之前的經過,並告訴了他下一棒是自己。陳航表示知道了之後,也說了下他在舊園那邊的狀況。


    雖然說舊園是曾經的白禮舉行的地方,可過了這麽多年那些痕跡早就不見了,就連老財主所擁有的棗園和莊園都在數次破土動工中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依山而成的小鎮和漫山遍野的棗樹。


    這給調查帶來了很多阻礙,最後還是在一戶手工藝品的商戶那裏從一位老者那聽到了一些相關的消息。老者是少數對白禮還算知情的人,他小的時候聽家裏的人講過關於那個老財主的事,而他自己的記憶也還足夠清晰,能將那個故事再轉述出來。


    老財主隻是一個不算吝嗇也不算慷慨的普通有錢人,他在得到當年真正的那個棗園莊之後就策劃著用這裏的棗園來賺錢。當時他給雇傭的那些人開的錢也就是一個普通的工資,不苛刻到讓人抱怨,卻也不會讓人覺得這是個心善的老爺。


    這樣的平平無奇其實挺罕見的,畢竟老人之後經曆過了許多事情,自己思考後也會覺得奇怪——這位老財主實在是太平常了,甚至讓人感覺他沒有一點商人該有的貪婪,他平平穩穩地搞著種植,又發展山林間的各種產業,在當時的時候這種人也是很稀罕的,隻是那時候棗園莊的人沒有本事察覺罷了。


    而後,迎來了一年的大旱,收成銳減,地方的稅賦卻不減反增,原本日子還能過得去的棗園莊周圍立刻陷入了民不聊生的窘境,在送走了最後一批征稅官之後,實在熬不住的幾個鄉長地保之類的人便叫上了當時還有分量的一些人開會。老財主雖說不怎麽插手鄉裏的事,畢竟有錢,也被叫上了。


    開會的話題無非就是今年怎麽熬過冬天,以及明年要是收成還是這麽糟糕又該如何,所有人都一籌莫展的時候,老財主問了一個問題。


    “如果死十個人,保證以後幾十年風調雨順,收成都是豐年,可以嗎?”


    這個會在現在引起無數人爭論的問題,在當年的十分鍾裏就有了結論。


    反正荒年持續下去死的人早就不止十個了,與其大家都死,十個人也不算什麽。即便是那些當年衣食無憂的富戶,也很快都同意了這個方法,哪怕他們知道死亡是隨機的。


    於是老財主主持,當地所有有頭有臉的人呼籲,棗園莊的白禮成功進行了。而在那之後,果然這裏風調雨順,再也沒遇到過任何饑荒,就連外麵年景最不好的幾年,棗園莊這裏也有堪稱豐收的收成。


    那之後老財主也沒有借機提升自己在棗園莊的地位,除了人們改了棗園莊的名字以外沒有任何改變。直到又過了很多年,老財主已經很老了,他再一次出麵向棗園莊的人說,土地的使用也到頭了,早散好免災。緊跟著兩天之後老財主家的主屋就燃起了大火,村子裏的人去救火也隻是救下了一些斷壁殘垣,在莊園別的房子中人們發現了不少財產,而老財主一家已經不知去向。


    “是不是聽著很神棍的一個故事?”陳航講完之後說道,“宋姐姐猜測這老財主懂不少道術,旁門左道也算,反正這樣的人不可能輕易死掉,就連消失估計也是有什麽後手。世俗的錢財對他來說沒有太多吸引力,他很可能是打著這個幌子在幹一些別的什麽事情。”


    “你們看過舊址了嗎?”


    “啥都沒了。新一代的人不知道老財主的本事,那一片舊莊子沒人管,第一年裏麵的昂貴物件就被搬了個幹淨,後來一些大件笨重的家具也被拉走砍成了拆,最後一對年久失修的空殼房子,幹脆就推了重建。現在那邊唯一還算是莊園曾經有的部分就是棗園的圍牆,有大概五十米的一段。”


    “就剩下這麽點了……”


    “宋姐姐正嚐試著能不能從那裏麵挖一些線索出來,不過她也說很困難。我們現在就在牆邊……倒是沒有你們那麽驚險刺激。話說那隻鬼看上去恐怖嗎?”


    “除了沒有臉以外都和正常人一樣。除了我們這些意識到她存在的,恐怕外麵那些普通人也發現不了她的問題。”


    “怎麽會?”


    “哪怕一個人在不同的人眼中是不一樣的,隻要那些人不詳細交流看到的外貌,那麽認知依然會是共同的。”陸凝歎了口氣,“這不是重點,重點在於白禮已經開始了,你沒注意到嗎?”


    “知道啊,可是我們有什麽辦法?放棄不管嗎?臨陣脫逃可不是我的風格,最多把詩蘭送走。”


    “故事裏的我們不會這麽早就死,但是現實中……我不敢保證。除非我們真的能看破白禮的布置,並針對性破壞——鬼怪反而不是最要緊的,這一次是和人鬥。”


    “最壞的情況下,死一個人我們也能有線索了,這麽大的破綻,那個人藏不住。”陳航信心滿滿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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