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分舵主的死在奉鎮這種地方可是很大的事情。


    光是圍在房間周圍的衙役就有二十名,一名看上去經驗老道的捕頭帶著捕快和仵作尋找現場的殘留痕跡。


    外麵圍著的人很多,陸凝看到一些身穿白色短打的男子正在幫助衙役攔住人群,這些人大概就是鹽幫的人,他們的臉上是明顯的憤怒與悲傷,人們都不敢隨便靠近。


    陸凝倒是沒有擠進人群,她看了看周圍,這裏和客棧的地方隻是一條街的前後,她按照記憶找了一下,發現昨晚看到黑影的方向正好就在這附近,隔著不過兩個宅院。


    她從一個無人注意的角落提氣跳到了一棵樹上,然後順著樹杈來到了那個靠近昨晚黑衣人跳下的地方。屋頂的瓦片上有一些輕微的裂痕,明顯被人踩踏過,陸凝循著痕跡看過去,發現正是從她所在的這棵樹上跳下去的。


    不過這還不足以證明那人是凶手。


    陸凝從樹上跳下來,試圖在周圍尋找更多的證據。她對於昨晚的事情到底是誰做的倒是不太在意,隻是不想這件事變成自己之後路上可能出現的麻煩。


    「腳印?」


    她在牆根不遠的地方看到了一個很淺的腳印。這裏挨著一條水溝,導致周圍的地麵潮濕而有點泥濘。陸凝蹲下身檢查了一下,但這個腳印很難以常理判斷,畢竟這個世界有輕功這種東西,腳印的深淺無法正確反映出體重來。


    不過從印記推測完整的鞋印,倒是可以判斷這個人的身高大約一米八左右,算是比較顯然的高個子了。而有了這個判斷基礎,陸凝回憶了一下昨天晚上看到的人影,發現二者其實對不上——那個人影身形敏捷,但身材比較矮小,肯定到不了一米八的個頭。


    有兩個人?


    陸凝從這裏轉出去的時候,正好聽到外麵有人在侃侃而談。


    「我看那凶手必是摸清了分舵院子裏麵的人員巡邏,方才敢於潛入。若真有那淩厲手段,躲躲藏藏做什麽?直接殺光這裏的所有人,也能脫身而去。」


    「韓公子,咱們還是不要說這麽可怕的話為好……」


    「佟叔,我這可是說的實在話,要不是看在咱們兩家老交情的份上,我也不會來幫你看看這究竟是什麽人跑到這裏殺了人還想逃之夭夭。」


    說話間,兩個人都已經轉了過來。


    一個人年紀較大,臉上生了許多皺紋,身材略有些發福,雖然身上的衣服比較素淨,卻看得出是精心裁剪縫製的。另一個人年紀更輕,頭上用一頂墨冠束發,手中拿著一把看上去用純金屬打造的折扇,身上穿著價值不菲的絲綢長衫,隻是此刻他正在將長衫下擺卷起來塞進腰帶裏麵,防止被巷子裏麵的泥土弄髒。


    「呦,佟叔您看,這不就有人比我們先到這裏了?」那青年大大咧咧地說道。


    那年紀較大的人立刻將目光落在了陸凝身上。


    「外鄉人?你不是本鎮的。」


    「是,昨日來此地,明日便準備離開。」陸凝答道。


    「若論凶手,這外鄉人嫌疑更大,何況你在此地做什麽?來……」


    「佟叔,佟叔!」那青年趕緊拉了他一把,「別疑神疑鬼看誰都有罪的樣子,雖說凶徒返回現場也是常有之事,可總得有證據才好拿人。」


    「韓公子……」


    「哎,這裏還是讓我來好了。」韓公子用扇子輕輕敲了敲那位佟叔的肩膀,然後往前走了兩步,還特意避開了比較泥濘的地方,才向陸凝抱拳拱手。


    「在下韓佑年。」他神情認真了很多,「不知姑娘來此,可有什麽發現?」


    直接問這個問題嗎?陸凝暗忖了一下局麵,隨即便點了點頭:「隨我來吧。」


    她帶著兩人返回了那棵樹下,將自己看到的腳印和房頂瓦片上的痕跡情況說了一下,甚至昨晚看到的情況也講了。


    「你既然看到……」佟叔又想說話,不過還是被韓佑年攔住了。


    陸凝看到韓佑年在那裏轉了轉,然後一個縱身也跳到了樹上,按照她描述的方位觀察了一下屋頂的情況後,又落進了院子裏麵。


    過了沒一會,韓佑年又從牆頭翻了出來,出來的時候又避開了泥濘的地方。


    「佟叔,這位姑娘所言無誤。」


    「哦?」


    「昨夜自此經過之人,至少兩名。一人身量八尺,大約便是本次犯案的凶徒。這位姑娘的身量顯然不夠。」


    韓佑年將手裏的折扇刷拉一聲展開,搖了起來:「院內的草莖有彎折之痕,痕跡尚新。我看過屋內,無人,從桌椅落塵來看,至少三五日無人居住了。」


    「也就是說,是昨晚的人?」佟叔皺了皺眉。


    「一人從屋頂躍下,以此樹借力,落在院外。一人則直接自房頂跳下,落在屋內。後者的輕功顯然更好,因磚瓦裂痕來自於前者的踩踏。」


    韓佑年得意地說:「佟叔,這城內青壯數量大不如前,身高八尺之人又有多少?封城搜捕,並不費力。」


    「可若是那賊人躲藏起來,便不好說。況且此人殺了鹽幫舵主,武藝恐怕不低,最近風聞四大幫會舵主多有被刺,怕是……」


    「找隱藏之人的事務,且交給我吧。不過這位姑娘也需要自證一下身份,畢竟近日來,幫會刺殺之事鬧得沸沸揚揚,我可不敢保證沒有幫凶。」韓佑年說。


    「自證身份容易,但你們不調查第二人了嗎?」陸凝問。


    「自然要查。畢竟那人半夜追著凶徒,身份恐怕也不尋常。」韓佑年說。


    「抓捕凶手優先。」佟叔說了一句,「來人!」


    隨著一聲令下,幾名衙役從巷子口湧進來,佟叔隨手指了一個人:「你,跟著這位姑娘,去取她自證身份的憑據。其餘人,封鎖這條巷子,以及兩側民居。」


    到這裏,陸凝也基本確定這位佟叔應該就是此地知縣了。


    她倒也不反感,和那位衙役返回了客棧。陸清栩當然是有路引和身份證明的,雖然沒了官職,他身上依然有足以證明其身份的文書。


    那位衙役回去複命了,陸凝才把自己的經曆和發現都告訴了陸清栩。


    陸清栩聽完點了點頭:「那佟友誠倒也是個辦事的人。」


    「您知道他?」陸凝問。


    「我在當諫官前,也在吏部有過一年的經曆。天下官員,庸碌無能之輩頗多,貪婪陰狠之輩亦不在少數。佟友誠才華平平,隻有辦事的心還算不差。他也知曉自己本事不濟,願意折節求助他人,手底下倒也沒出過什麽大的岔子。」陸清栩評價道。


    「他年紀看上去可不小了。」


    「光是考中,就已年逾三十,補這官職空缺,又要多少年?阿凝,似佟友誠這般的官員能再進一步,進到府中,已是盡頭。」陸清栩搖了搖頭。


    「好吧,不談這個,今日的這個案子,您怎麽想?若是凶徒還在城中,必會設法逃遁。」


    「未見現場,又要如何斷案?我隻聽你描述,可不能妄下判斷。明日啟程,抓捕凶徒又哪有那麽快的?」


    不過,沒過多久,那位衙役就又回到了客棧,這次態度還恭敬了不少。


    「陸大人,我家老爺想請您……」


    陸清栩無奈地看了陸凝一眼,這位佟知縣求人的時候確實是一點都不猶豫的,從時間看,怕是衙役回去剛說了是誰,他就讓衙役回來找人了。


    「我不是


    什麽大人了,帶路吧。」


    陸清栩抵達衙門後,佟知縣客氣以及向陸凝賠禮這些且不提,他提出請陸清栩幫忙的事情陸清栩也沒法推脫,畢竟這事可能還關乎明日能否正常啟程。


    佟友誠真的按照那位韓佑年的說法把奉鎮的出入口都給封了。


    既然如此,陸清栩也隻得帶著陸凝前往現場看看究竟。


    「幹爹,他說無論有何結果,都有百兩紋銀相贈……他一個知縣哪那麽有錢?」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這不是什麽假話。至少大魏給各州、府、縣長官的官田和自廩田不在少數。律令雖禁止官員及親屬從商,卻也管不到官員的朋友身上。若是有心與當地豪富互通有無,就算不做違法之事,進項也比俸祿隻多不少。若權沒有這般好處,誰又願來做官呢?」


    陸清栩一邊教著陸凝,一邊留意著四周的情況。等他來到凶案宅院門口,帶路的衙役立刻招呼了一下門口看守的人,把兩人帶了進去。


    「呂捕頭,這位是陸清栩,陸大人。陸大人破案如神,老爺聽聞大人就在奉鎮,將他請來幫我們斷案。」衙役對還在現場的捕頭說道。


    那呂捕頭卻隻是瞥了陸清栩一眼,咕噥了一句:「先是韓公子,又是陸大人,這斷案都交給外人做了?」


    「佟知縣本性如此,呂捕頭既然知曉,我們也不多說了。」陸清栩上前一步,直接與呂捕頭攀談了起來,「我等也隻是應佟知縣的邀請,而此等凶徒一日不除,奉鎮怕也一日不安。捕頭不如和我講講,此案的來龍去脈?」


    呂捕頭臉上還是有些不高興,不過他想了想,依然張口向陸清栩開始講述起經過。


    大致上來說,就是早晨晨練時分,一直會早期帶領舵內兄弟練功的分舵主沒有出現,便有人來查看。一來便發現分舵主的屋門沒有鎖上,一股血腥氣味從屋內飄出,人已經死了多時。此事鬧了起來,引發了從碼頭返回奉鎮的人圍觀,直到呂捕頭帶人過來,才將現場保護好,幸虧鹽幫的人雖說不懂這個,卻也知道不能讓人隨意闖入。


    隻是,室內的情況卻因為好幾個鹽幫的人進來查看,亂了不少。


    「阿凝,跟著記下。」陸清栩帶著陸凝往分舵主的屋子走去。


    分舵主的遺體並不在床上,而是在地上。他背後中了三刀,胸口中了一刀,脖子上還有一個切口,死狀可怖。仵作的查看已經完畢,致命傷是胸口一刀,而脖子上的切口則是死後留的,估計是凶手為了確認死亡。


    而陸清栩看過仵作的報告之後,還是帶著陸凝上前查驗了一番屍體。


    陸凝也知道這個時代的仵作能力參差不齊,畢竟幹這活就有些不受常人待見了,還有心思在工作上精益求精的更是少數。她跟著陸清栩仔細觀察了一下屍體的情況,心裏也對那報告上沒有的部分做了補充。


    背後胸口這四刀的武器,和脖子上的切口武器實際不同。那四刀的切口平滑,創口較大,而脖子上的切口有不規則的邊緣,向上翻卷,鋒刃較薄,更像是用鋸片一類的東西切出來的一樣。


    那麽問題也就很明顯,既然手裏都有刀了,還把人捅倒在地,那麽補刀為何不順手也用刀做了,反而要換一把武器切開喉嚨?


    對於凶手身高的判斷,則來自於紙窗上的一個小孔與窗沿上一些灰痕。小孔應是當時凶手窺伺屋內狀況的時候戳的,灰痕則是後來有人噴上去的,在灰痕中明顯看到了手指的印跡,結合這兩個位置,通過找人做比對,最後大致確定了凶手的身高。


    「這也是一番手段。」陸清栩看了看那顯現手印的方法,不禁感歎道,「這奉鎮衙門裏是誰人有這般能耐?」


    「是那位韓公子的主意,也是他做的。」呂捕


    頭說。


    「有緣定當見麵一敘。」陸清栩笑了笑,走出了屋子,「呂捕頭,可還有其他線索?」


    「沒有了。」


    「鹽幫內的人,可曾盤查?」陸清栩問。


    「這……鹽幫除了舵主以外,其餘住在此地的人,昨夜不是巡邏便在廂房休息。巡邏人員相互可作證,而自廂房來此地,不說要躲過巡邏人員,光是同睡在一間屋子裏麵的其餘幫眾,恐怕也很難不被驚動。畢竟分舵之內都是習武之人,耳目聰明遠勝常人。」


    「並非今日,我觀這鹽幫幫眾,每日巡邏之人總也應有輪換,並非總是這些人。是否有人,昨夜休息,或是參與鹽幫事務,並不在此呢?」陸清栩問。


    「確有。」呂捕頭也是老資曆了,立即意識到陸清栩的意思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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