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在地下流淌,岩壁上有幽微熒光閃爍,潮濕的空氣讓呼吸感到阻滯,溺水的恐懼感正在從心底出現。


    寒冷。


    陸凝隻能感覺到寒冷。


    她不是應該進入了一間……鎮劍山莊弟子的住所嗎?


    外門弟子們的居住條件有限,陸凝隱約記得剛剛走進去的時候,甚至能聞到很重的臭味和黴味,隨後……


    陸凝在體內運轉森羅九轉心決,寒冰內勁在體內流轉過一個周天之後,那種鼻腔內出現的不適感才緩緩消退。


    隨後,她用手觸碰了一下岩壁,潮濕的觸感和粘在手掌上的熒光苔蘚讓她大致判斷這並不是一種簡單的幻覺,很可能是真的被轉移了。


    這時,她看到遠處有一團火光出現,並開始向這邊緩緩靠近。


    鬼火?


    陸凝思索了片刻,隨後手中的熒光苔蘚快速被一些新生的菌類吞噬,隨後,那些菌類也開始散發出類似的光芒,並將她整體包裹,模擬成了一塊岩石的模樣。


    火光慢慢靠近,陸凝聽到了一些踩在濕滑地麵的聲音,是腳步聲,不過她還是站在原地沒有動,安靜等候著。


    過來的確實是一個人,是一名年輕的女性,她身上穿著一身墨黑色的官服,腰間用紅綢係著一把銅錢劍,手中提著點燃了蒼白色火焰的紙燈籠,左側半張臉上戴著一個赤紅鬼麵,隻顯出右邊半張臉。


    她走到陸凝附近的時候,腳步忽然停下了,然後四下張望了起來。過了片刻之後,她探手入懷,從懷裏取出了一枚銅製圓形的精巧物件。


    「人?」


    女子瞥了一眼那個物件之後,直接對著陸凝這邊開了口。


    陸凝微微歎了口氣,隨後動了一下,將身上的熒光菌都抖落了下去。


    「你這身衣服是大魏官服。」


    「哦?雖是官服,知道此形製之人,也非尋常草莽。你是何人?為何在溺影之境?」女子看著陸凝,神態間頗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在。


    「懷零陸氏。」陸凝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大魏官服文武形製不同,卻皆有規定。你一身墨黑,乃武官服飾。」


    「懷零陸氏……陸懷瑾?」


    「陸清栩。」


    女子恍然,隨後說道:「我乃鎮妖司司異寧恪,今次來訪鎮劍山莊,為此地新妖"溺影"之事。你是誤入此地,還是為此而來?」


    「受人之托,查看一二。我隻知鎮妖官,何謂司異?」陸凝問。


    「鎮妖官乃外人不知,稱呼我等的稱謂。入得鎮妖司,便是正六品的聽幽,以上識目、常祈、司異,我為從四品,你既認得陸清栩,自然知道這官位品級。」


    「你很年輕。」


    「鎮妖司不以資曆為限,而以能力評判。」寧恪用燈照了照四周,「你是如何進來的?」


    陸凝也沒隱瞞,將自己如何從鎮劍山莊來到這裏講述了一下。寧恪聽罷,隻是搖了搖頭:「聽之不過是意料之外。」


    「本意不過是先查探一番而已。」


    「似此類行為,於妖魔之事上實屬危險舉措,若是遇到那凶殘的,你此刻怕已經屍橫就地了。」寧恪警告道。


    陸凝搖了搖頭:「我亦不想惹事上身,奈何此地鎮妖司已無人駐留,足見妖魔已敢現世,我又如何避開?」


    「此地鎮妖司我自會去查看一二。」寧恪說,「你隨我來。」


    「好。」


    陸凝當然不會反對跟著一個更加專業的人去看看這裏妖魔的情況,這位司異既然知道這個妖魔的名字,應當是對其情報有一定的掌握的。


    寧恪提著燈走在


    前麵,她的腳步並不快,但陸凝感覺自己需要加快速度才能跟上對方。沿著洞窟內的這條地下河往前,濕氣越來越重,甚至在河水上方都形成了一片淡霧。


    走了一段路之後,寧恪又停下了,


    「我們是不是回到原地了?」陸凝在後麵問道。


    鬼打牆這種情況實在是太老套的手段了,甚至陸凝都沒覺得有什麽意外。寧恪也微微點了點頭,伸手在腰間的一個鹿皮囊裏麵摸了摸,拿出了一把小剪刀。她蹲下身,摸了摸潮濕的地麵,然後將剪刀的一側刃部緩緩刺入地麵,然後挑起。


    黑色的影子宛如一層布料一般被剪刀抬了起來,寧恪用手指捏住了影子的邊緣,然後將剪子合攏。


    眼前的洞窟頓時出現了一陣搖晃,原本看上去幽深漆黑的隧道中忽然刮起了一陣清風,那令人窒息的溺水感也隨之退去。陸凝看到光從不遠的距離照了進來,那裏便是洞口。


    寧恪看了一眼前方,隨後便轉身,對陸凝說:「你從前方出去,應該就在半山位置。」


    「你不準備離開?」陸凝問。


    「我去拿了那妖魔,它必在深處潛藏,而非洞口。妖魔習性如此,尤其此妖善躲藏,更要找到其根本,方能除害。你不過一介平民,趁早遠離此地。」寧恪說。


    「多謝厚愛,隻是我受人之托,還是想要知曉這妖魔已死,才好回去交差。」陸凝說。


    寧恪皺了皺眉,卻也沒多說,隻是越過陸凝,繼續往洞窟深處走去。


    陸凝繼續跟著她,對於這個性格認真的司異,陸凝也沒什麽惡感,最後寧恪沒有執意勸她離開,顯然是有一些自己的判斷。


    被剪斷循環之後,洞窟裏的寒意甚至都消散了許多。陸凝依然能夠感覺到妖魔,不過位置比較模糊。她從後麵也看到寧恪手裏那個圓形的工具,是一枚羅盤,造型上已經和懷表比較類似了。寧恪偶爾會將它取出來看一眼情況,大概也是什麽指示用的東西,自己就是這樣被發現的。


    「溺影,倒影居於水中,死亡藏於陰影。」寧恪忽然說道,「形若遊魚,腹生七瞳,頭角如岩錐之堅,喜食人嫉恨。有催生嫉恨之能,待不可抑製,剜心而食,屍骨化為清水。」


    陸凝用心記下,知道寧恪是在跟她分享這個妖魔的情報。


    「麵對此妖,切不可心生嫉恨之意。原本我一人在此,不致有失。而你執意跟來,便要留神,若事態緊急,我便盡力送你離開。」寧恪又叮囑了一句。


    「我曉得。」


    又走了一段路,洞窟裏麵那些熒光的菌也消失了,整個洞內都變得非常狹窄,兩人必須要彎下腰的程度。就在此時,陸凝耳邊傳來了一絲輕微的呼吸聲,仿佛就有個人趴在她的肩頭一般。


    「看看你前麵的人……」


    心底出現了聲音,陸凝並不意外。


    「她那態度,不過是倚仗了身上的物件。你拿到了,那你也是一名除妖人,你有感知妖魔的能力,還能比她更強。」


    這確實算是陸凝心底有過的念頭之一,不過陸凝心裏的念頭可不知道有多少,被這妖魔抽出了這麽一條也在意料之中。


    「寧恪,它在我的耳邊。」陸凝開口說道。


    「不奇怪。」寧恪沒有回頭,而是直接伸手拔出了腰間的銅錢劍,反手刺出。陸凝原地未動,銅錢劍精確地擦著她的耳朵刺向肩膀後方,隨後陸凝就聽到了一聲痛呼,跟著便是一聲落水的聲響。


    「命中。」陸凝這裏還算容易轉身,她當即轉過身,一掌拍向了水中。寒冷的真氣沒入水裏,將周圍的水霧也化為了冰碴。但那妖魔卻是沒有再跳出來。


    就在這時,燈光一亮。


    「追。」寧恪


    不知道用什麽方法將手裏的燈籠貼在了洞的頂端,一個範圍寬闊的光罩以燈籠為中心展開,她伸手指了一下往洞口的方向,陸凝立刻往外麵追去。


    她提氣飛奔,不過片刻便來到了光罩邊緣,河水中果然有什麽黑色的東西被光罩攔阻在這裏了,她立刻拔劍刺出,劍鋒穿透了河裏的東西,被她挑了上來,確實是一條大魚。


    但也真是一條大魚。


    陸凝頓時意識到寧恪用了點手段,隨即,她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巨響,河水中泛起了洶湧的波濤,她急忙回頭看去,卻看到一隻被紅色的肌肉所包裹的巨大手掌砸入了河流之中,直接截斷了水流,將一團陰冷的霧氣撈了上來。


    燈光更盛,那團霧氣在燈光照耀下逐漸顯現出了魚的外形,而寧恪也根本不管妖魔的掙紮,用那惡鬼手臂將魚狀妖魔死死掐住,用力拍在地麵和石壁上,巨響聲不斷發出。溺影的軀體相當堅硬,寧恪連續摔打了幾十次之後,它的掙紮才開始變得微弱,能夠被寧恪按在地上。


    陸凝卻沒有靠上前去,此時寧恪既然特意讓自己到這裏,恐怕另有打算。


    而寧恪也確實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了,她戴著的鬼麵上已經開始有血液滲透出來,那包裹著她手臂的鬼肌肉上更是開始發出一些令人牙瘮的聲音。和此前寧恪使用的幾件道具不同,這強大的手臂顯然也有一定的負麵效果,不過確實足以壓製溺影。


    被按在地上的溺影已經開始垂死掙紮,它身上被巨大的力量壓出了大量青藍色的液體,腹部的眼睛也有幾顆在巨大的壓力中炸裂,在絕境之中,溺影的一顆眼睛望向了陸凝,那正在充血的眼球帶著強烈的嫉恨,陸凝甚至能看到那宛若實質的情感。


    隨後,一聲輕微的爆裂生,那嫉恨的眼球被整顆擠出了溺影的腹腔。出乎意料的是,眼球以陸凝根本沒來得及反應的速度射向了她,在眨眼之間鑽入了她的腦門中。


    「呃!」


    就在此時,暗金色的劍光一閃,銅錢劍將溺影一分為二,寧恪已經轉瞬間拔劍斬下了溺影的頭顱,而手臂上蠕動的肌肉也開始快速回縮,沿著肩膀回退到了麵具之中。


    「嗯,順利。」寧恪盯著地上的溺影屍體,直到它慢慢開始化為一灘清水,才慢慢點了點頭,走向陸凝。


    陸凝卻感覺頭腦中多了一段雜音,如果是一般人的話,此刻恐怕會聽到很多惡毒的詛咒,但對她而言卻還算好。


    「既以你為誘餌,也贈你這段機緣。」寧恪走到陸凝麵前,看了看陸凝的眼睛,微微點頭,「似你這般,日後必與妖魔多有交往,將溺影之目攝入,將來亦是一大助力。」


    「是……」陸凝按了按自己的眉心,隨即感覺到自己的視覺中出現了第三個視野。


    這個視野的光敏效果不強,就算眼前的燈光明亮,她也覺得四下昏暗。但視野之中的人卻有著與環境不同的顏色,眼前的寧恪身上就是深沉的紫紅,陸凝一時還沒弄明白顏色代表的意思,不過光是這能夠分辨人的視野就很好用了,而且既然是溺影之目,估計多半還能看到妖魔。


    要「閉上眼睛」的方式也很簡單,隻要陸凝用一些龐雜的思緒壓製住腦海的雜音即可。


    「你的手臂可好?」陸凝看了一眼寧恪那條手臂,剛剛被肌肉包裹的手臂現在軟塌塌地垂落在身側,如同脫臼了一般。


    「不過一段時日無法用力而已,事情既然解決,你也可以回去了。」寧恪卻不接陸凝的話,而是繼續勸她回返。事已至此,陸凝也沒什麽好說的了,不過她隨即又想起另一件事:「方才所說溺影之能,似乎不含循環?」


    「製造自身之境的一種方式,若是沒有"剪影",以蠻力破壞粘合之處亦是解法。」寧恪邊說邊


    回頭去,將那燈摘下,燈光立刻恢複了正常,「你不是捉了條大魚嗎?溺影河流之中所生之物,食之頗有裨益,一並帶走吧。」


    「不一同出去?」


    「我須下山去看看鎮妖司如何,似你所說,鎮妖司傾巢而出,必有大禍。若是危及百姓,那便要管。」寧恪說道,「下山有另一出路,我不與你一同離開了。若鎮劍山莊仍有妖魔禍患,你可去山下鎮妖司尋我,直至壽宴結束,我不會離去。」


    「那……保重。」陸凝帶著一絲尊敬,向寧恪拱了拱手,隨後便提著那條魚,快步奔向了洞穴的出口。


    出了洞穴,外麵天色竟然已近黃昏,不過一條山路就在不遠處,陸凝沿著山路向上,趕在日落之前回到了鎮劍山莊的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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