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處理完各項雜務,已經是傍晚時分。趙黍回到懷英館在鹽澤城的落腳處,那是一座當地富紳的大宅院,趙黍在院外就察覺到一絲異樣。


    “怎麽了?”羅希賢看見趙黍杵在門外,沿著牆根來回走。


    “這院子不屬於普通人家的吧?”趙黍覺察到一股玄妙氣韻,將宅院內外劃分明晰,與禁製陣式類似,或者幹脆說是結界。


    羅希賢兩臂叉抱在胸前:“我也發現了,聽王郡丞說,這座宅院曾經是天夏朝的什麽神祠,不過在戰亂中被摧毀,隻剩下院牆地基大致完好,後來在這之上建了宅院。我看過了,沒有髒東西。”


    “天夏朝留下好東西挺多啊。”趙黍掏出青玄筆,幹脆蹲在牆根邊上虛劃起來。


    羅希賢搖頭道:“趙大法師,要點臉行不行?別蹲在路邊了,我這邊還有事情要你幫忙。”


    “啥事?”


    “那幾十個從湯盆山帶來的婦女,他們不肯留在驛站,又是磕頭又是哭訴,非要跟著我們來到鹽澤城。”羅希賢麵露難色:“我現在把她們帶來了,接下來要怎麽辦?”


    趙黍正專心盯著結界,隨口說:“誰讓你非要逞英雄?把她們留下當仆人唄,反正多少有些雜活讓她們幹。”


    “還有,吳老大也跟著我們來了。”羅希賢說:“他嘴上不提,但他的眼神都快能說話了。”


    趙黍從懷裏摸出一份蓋章公文:“鹽澤城郡府現下根本拿不出幾千兩白銀,你先對付過去。”


    羅希賢接過公文看了一眼:“又是這種條執公文?這不太公道吧,一點現錢都不給他?”


    趙黍抬筆指著羅希賢:“要不是你當初在酒桌上口不擇言,我至於現在要這樣應付吳老大?”


    羅希賢盯著趙黍好一陣:“你是不是還有別的想法?”


    “我主要是在想,赤雲都為何要這些龍血脂。”趙黍捏了捏眉間:“丁茂才說,那個楊柳君與蟠龍山中的妖怪勾結,開采熒惑石鍛造神兵,我總覺得有些不安。”


    羅希賢笑道:“我看你就是想太多了,如果龍血脂對赤雲都真的如此重要,在我們突襲湯盆山之後,他們就應當派高手前來搶走龍血脂。”


    “我看主要還是拿下了丁茂才。”趙黍從竹篋裏取出那麵三角令旗:“我一路上都在鑽研此物妙用,雖然尚不能十足篤定,但我估計這麵令旗真正用途不是召攝陰兵鬼卒,而是與同出一批的陰泉雲錦產生共鳴。”


    “什麽意思?”羅希賢沒明白過來。


    趙黍提醒說:“軍隊之中,旗幟有何用處?”


    “展現軍隊所屬、區分敵我,為士卒標明陣列方位、行進朝向。”羅希賢恍然大悟:“還有就是揮動各色旗幟發號施令,難道這麵令旗可以像紙鶴那樣傳遞消息?”


    趙黍點頭說道:“所以丁茂才這樣的修士,就不是簡單給賊寇當靠山的,而是在必要之時傳遞消息。他們如同散落各地的斥候偵騎。幸虧你我當時出手夠快,否則讓他把消息傳回那個雲岩總舵,說不定還真就有高手追襲而至。”


    羅希賢冒了一身冷汗:“假使有類似妙用的令旗,北至蟠龍山、南到蒼梧嶺,每個赤雲都修士手中都掌握一麵,那他們消息之靈通快捷,豈不是遠勝朝廷快馬郵驛?哪怕是紙鶴傳書也比不過他們!”


    “倒也不用如此顧慮。”趙黍摩挲著黑亮令旗:“這種令旗向外傳遞消息,應該不會太過複雜繁多,大概隻能簡述寥寥數語,距離也不會太遠。至於什麽蟠龍山到蒼梧嶺頃刻此發彼至,未免誇張了些,赤雲都若是真能做到這事,你我不如早早歸順了他們,說不定日後還能撈一份從龍之功。”


    “這話倒也合理。”羅希賢感歎不已:“赤雲都居然能搞出這種東西,之前還真是小瞧他們了。”


    趙黍也覺得赤雲都的勢力超乎尋常,麾下能有這麽多修士高人歸附,甚至還能弄到散修術士難以接觸到的天材地寶,絲毫不比朝廷所設館廨要差。


    趙黍站起身來,這個殘留在牆基的結界,他一時間弄不明白,將羅希賢手上條執公文收回:“算了,我去找吳老大商量,看看如何解決。”


    羅希賢跟著趙黍一同,在側院找到吳老大,三人尋一處僻靜房間,趙黍還施展了一道封門掩戶符,隔絕聲息傳出。


    “我就直說了。”趙黍將條執回文遞給吳老大:“目前郡府拿不出七千兩銀子來購置你這一批龍血脂,你有什麽打算?”


    吳老大瞧了瞧趙羅兩人,坦率直說:“其實七千兩這個數字,是我用來嚇唬人的。我在兩國邊境上將貨物搗騰到手,其實根本不是用現錢。要是本地沒有足夠現銀,換一批價額差不多的貨物也行。我記得星落郡盛產皮毛,尤其是上好的貂裘狐裘。”


    羅希賢無奈道:“如今星落郡的狀況,鹽澤城恐怕拿不出這些東西。”


    趙黍則言道:“其實我有一個妥善的辦法,是把龍血脂送去懷英館,我傳信給老師,讓他那邊把東西買下。幾千兩白銀,懷英館還是出得起,龍血脂也是方藥所需。”


    吳老大臉色犯難:“可若是不跟著你們,我也不敢帶著一車龍血脂離開鹽澤城了。”


    羅希賢則說道:“我可以派一些人手護送。”


    趙黍聽得出來,吳老大經曆了湯盆山一遭,還是希望能盡快把龍血脂換成真金白銀,他也害怕去到懷英館後,對方又把貨物扣下而遲遲不付錢。這也不能怪人家急功近利,做生意本就為利奔波。


    “我有一事不解。”吳老大問道:“難道龍血脂隻能由郡府采購?”


    羅希賢解釋:“肯定不是,本來龍血脂也就是我們各家館廨用得著……”


    “等等。”趙黍靈光一閃,示意吳老大:“你有何想法?直說便是。”


    “我、這個……”吳老大支支吾吾:“我當初弄來這一車龍血脂,聽說這東西能當成那個、那個……春藥。”


    羅希賢笑了出聲,卻見趙黍一臉認真地思考:“喂,你該不會真的打算把龍血脂煉成春藥吧?誰用得著啊?”


    趙黍扭過頭來:“還真有人用得著。”


    吳老大的話提醒了趙黍,未經提煉的龍血脂,本身就是一種香料,焚燒後的煙氣能夠使氣血強旺,所謂春藥之說便來自於此。但要真是用來當成春藥,那未免過於淺陋,以趙黍的手段,調製出香料效用更為精妙。


    羅希賢問道:“你是說鹽澤城裏的有錢人家?他們就算用得上春藥,一時間也消耗不了這麽多。”


    “重點不是春藥。”趙黍解釋說:“我可以調製一批香料,以剿匪平亂的名義,通過郡府向本地富人出售,以此收取銀錢,郡府從中分一部分,吳老大也能掙到錢。”


    羅希賢腦筋一轉:“你這個做法,不就是變相跟本地富戶額外征派賦稅嗎?”


    “星落郡都這個時候了,不讓富人拿錢,難道向平民百姓加征?”趙黍說道:“而且我這又不是白拿,龍血脂調製的香料他們用不著,事後也可以賣給別人啊。香料價格穩定,也在民間商旅流通,不愁沒有路子賣。”


    羅希賢沉思片刻:“我可以去跟王郡丞說,他們要是能分潤一部分,估計也樂意去做,可前提是你真能做出香料。”


    趙黍露出成竹在胸的笑容:“你忘了?我這回來星落郡,可是把煉丹爐都帶上了。”


    羅希賢這下無話可說,他之前還嫌趙黍出發準備跟搬家似的,沒想到那好幾車雜七雜八的事物,眼下真有用武之地了。


    “別的都好,可是我們在鹽澤城公然這麽做,其他館廨會怎麽看我們?”羅希賢有些嚴肅:“不論如何,我是張首座任命的正使,要是此舉有損懷英館聲望,我可不會同意。”


    趙黍直言不諱:“懷英館的聲望難道要靠其他館廨的好心施舍?你要這麽說,幹脆過兩天等崇玄館的人來到,親自去給他們三拜九叩好了。”


    聽到這話,羅希賢臉色陰沉不發一言,旁邊吳老大緊張得不敢動彈。趙黍繼續說:“我之前在郡府裏打聽過了,先前來到鹽澤城的四家館廨,根本就沒有多花心思在剿匪上。有些事他們不幹,那就我們來幹,你無論做成做不成,他們也未必會對懷英館有好臉色。”


    羅希賢這次來星落郡,就是打算在此地開始踏上仕途,並且要在星落郡站穩腳跟、掌握地方大權。


    其他館廨修士剿匪除妖完畢後,自然是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可羅希賢不行,他並不希望自己的舉動妨礙了日後掌握權勢。所謂其他館廨的看法,以羅希賢的性格,本就不太重視。


    想通這點的羅希賢站起身來:“那你盡快調製一批香料,我明天就跟王郡丞商議。”


    ……


    方老爺酒足飯飽,哼著小調往自家書房走去。這時管家匆忙趕來,手裏捧著一個木匣:“老爺!懷英館調製的‘慶雲龍煙香’送來了!”


    “哦?”方老爺撚著短須,看著管家把木匣蓋子打開,裏麵用綢緞裹住一塊赭紅色方磚,湊近去聞嗅,一股馥鬱香氣鑽入肺腑,讓人神清氣爽,連醉意也散了大半。


    “不愧是懷英館的仙長,這香藥尚未點燃,就感覺自己手腳有勁了不少。”方老爺感歎道。


    管家言道:“懷英館的趙仙長說了,老爺您為星落郡剿除匪患貢獻甚多,並且讓出自家宅院給懷英館落腳,理應最先拿到這慶雲龍煙香。”


    “都是為了時局安定嘛。”方老爺讓管家把香料放到書房,自己獨坐其中沉默良久。


    等書房內外陷入一片寂靜,方老爺從手邊書冊中取出一張符咒,鎮貼在門上。然後轉動書櫃上一尊玉雕,腳邊地麵暗門悄然打開,方老爺抱著香料木匣走下暗門。


    沿著漆黑地道走了一段路,方老爺推開密室門戶,內中光線充足,一顆珠子懸在半空綻放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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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珠光之下,一人身穿葉綠錦袍,負手而立,背對著方老爺。


    “參見楊柳君。”方老爺將木匣端起:“稟報楊柳君,那批被中途截留的龍血脂,已經被懷英館修士調製成香藥。卑職將其采買到手,還請楊柳君過目。”


    楊柳君轉過身來,此人帶著一副木麵具,連雙眼瞳孔都在陰影之下看不真切。他抬手輕撫木匣中被壓成方磚形狀的香料,摩挲著指肚說:


    “以水法萃取濾去雜質,再以丹鼎爐火熬成軟膏,煉化毒性,最後陰幹壓實。火候老練、純一不雜,這倒省得我再花功夫了。調製此香之人用功不淺,我都想謝謝他了。”


    方老爺說道:“卑職打聽過了,調製香藥之人,是懷英館符吏趙黍。”


    “符吏?”楊柳君微微一怔:“這等本事竟還隻是區區符吏?懷英館昏聵如斯?”


    “雖說是符吏,但趙黍此人乃是懷英館一行的副使。”方老爺繼續說:“另外卑職了解到,懷英館在來到鹽澤城之前,就率先突襲了我部一支義軍。丁茂才道友與一位都統被他們擒獲,目前囚禁在郡府獄所。”


    “嗯?有趣。”楊柳君聞言並未惱怒:“這個趙黍也參與其中了嗎?”


    “是的。”方老爺說道:“據郡府書吏說,趙黍還重新啟用了荒廢多年的天夏井獄,用來關押丁道友。”


    “他還有此等本事?這可不是館廨裏那些養尊處優、連術法研析都不肯費心思的公卿貴人所能做到。”楊柳君的語氣中能聽出幾分讚賞之意。


    “卑職是否需要解救丁道友兩人?”方老爺問。


    “不必,此舉打草驚蛇。”楊柳君說道:“懷英館的人安排在鐵公祠?”


    “是的。”方老爺說:“卑職這些年一直在維護其中結界,隻要楊柳君一聲令下,便可將其發動。”


    “此事急躁不得,你且聽我號令。”楊柳君接過木匣:“另外,我已察知崇玄館此刻正隨朝廷兵馬進入星落郡地界,他們在鹽澤城內的各種舉動,你也要探聽清楚。”


    “卑職遵命。”


    楊柳君抬手甩出一道符咒,在石砌牆上打出一團盤旋扭動的裂隙,宛如門戶,內中浮光掠影模糊不定。方老爺低頭不敢多看,楊柳君抬腳邁步進入其中,裂隙隨之消失,密室中也重新陷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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