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黍一行年輕修士,跟著梁韜跋山涉水、頂風冒雨,接連七八日疾行不止,一路朝著星落郡西北方山野之地而去。


    眾人在途中幾次遭遇赤雲都的兵馬,都不用趙黍他們施術禦敵,梁韜直接揚袖發出掌心雷,水桶粗的電蛇劈啪亂彈,敵兵肉身瞬間化作焦炭,脆弱不堪,落地碎成殘渣飛灰。


    也不知是出於宣泄仇恨還是刻意炫耀,梁韜往往一抬手掌,便奪去數十條性命,偶爾也會放過幾人,任由他們去通風報信。


    可惜梁韜等人腳程極快,又無大軍輜重拖累,赤雲都的兵馬一時間也抓不住他們的蹤跡。


    最終梁韜領著趙黍等人來到蟠龍山中,經過一番跋涉,找到一處溪澗泉流不息的幽穀,梁韜示意就在此地布置法壇。


    趙黍發現,這無名幽穀清氣匯聚,乃是一處天成福地。自石縫間湧出的泉水清冽甘甜,降真館那一眾修士得知,也紛紛趕來品嚐。趙黍靈機一動,取出竹筒盛了泉水,恭恭敬敬拿去給梁韜。


    “國師大人,此地泉水可口,正好解渴。”趙黍言道。


    梁韜在溪邊尋一處幹燥位置席地而坐,他瞧了趙黍一眼,接過竹筒喝了兩口,言道:“你有事要問,直說便是。”


    趙黍問道:“不知國師大人為何選中此地?這裏雖有清氣匯聚,卻也難免招惹鬼神,萬一稍後行法引來無知精怪襲擾,恐有不妥。”


    “老夫立身之處,萬邪退避。”梁韜毫不掩飾:“修煉有成之人,一身修為與天地氣數勾連,雜類精怪若得見老夫,如視烈日,自然懂得退避遁逃。倒是那等目無法度、狂悖難馴之徒,屢屢尋釁,老夫又何必留手?”


    其實就算不用英玄照景術,趙黍的靈覺也隱約察覺到梁韜周身氣機無一刻不在吞吐,甚至到了夜裏,在沒有火光照明時,梁韜的身形也在散發微光。


    趙黍聽說過,那些近於仙道的修士有種種異象,或是身放光明、或是體有異香,乃至於眉生翠羽、碧眼方瞳、背生雙翼等諸般異於常人的外貌。


    “我看你的修為也將神氣混融、玄珠成象,這等修為仍是一介符吏,不知何故?”梁韜隼目銳利,一眼點破趙黍如今修為。


    “慚愧。”趙黍拱手答道:“晚輩這點淺薄修為,哪裏敢跟國中英傑相提並論?”


    “虛偽。”梁韜冷冷一句:“老夫問你,想不想來我崇玄館?”


    趙黍心知,這可能是自己唯一的機會,於是躬身揖拜:“晚輩向往崇玄館已久,隻是苦於積功不足,未得首座薦書。”


    梁韜微微點頭:“既如此,戡平匪患之後,老夫會與張首座相商。”


    趙黍心中百味雜陳,他也不知道自己這個選擇是對是錯,可是為了找回真元鎖,這話不得不說。


    而在附近的降真館修士,不免帶上羨慕與嫉恨的目光望向趙黍,誰人不知崇玄館乃是華胥國、甚至是昆侖洲第一流的仙家傳承?


    尤其是首座梁韜本人,不光有華胥國第一人的威名,更隱有問鼎昆侖頂峰的勢頭。趙黍能得這位高人的垂青,可謂是羨煞旁人了。


    有些降真館修士開始暗中揣測,趙黍先前屢獻殷勤,與梁朔公子交好,莫非就是為了今時今日?他們嘴上不說,已經給把趙黍視作“人前諂媚、人後陰險”的貨色了。


    法壇粗略布置完畢,天色已黑,趙黍本想盡快開壇行法,但梁韜卻要等次日清晨,於是眾人又歇息了一晚上。


    然而趙黍根本靜不下心來,整個晚上都在反複思索,偶爾瞧見梁韜在遠處身放光明,夜幕之中隱約有飄帶般的七彩光華綿延垂照,或聚或散。


    “那莫非就是接引飛升的天光麽?”趙黍在腦海裏問道。


    靈簫答道:“不錯,隻是青崖仙境已然崩潰,沒有祖師接引,梁韜此舉不過是在引洞天清氣下降流注,助他本人吐納修煉罷了。”


    趙黍有些後悔:“我就這樣答應了梁韜,感覺做得不太對。”


    靈簫說:“賢者學道,理應廣聞深見、參閱眾師,怎能囿於門戶之見?我知你心中所想,無非是礙於轉投門戶而招非議。”


    “別人還好,我隻是覺得這樣做,會讓老師他們失望。”趙黍翻來覆去。


    “你是修仙學道,何必在意他人所想?”靈簫言道。


    “怎麽能不在意呢?”趙黍覺得自己跟她有些談不來:“靈簫上仙,你對於人世種種過於超然淡漠了。懷英館就是我的家,我要是選擇去往崇玄館,幾乎等同拋家舍業,我很難受!”


    靈簫則說:“家業親緣,本就是牽累糾纏,凡俗之輩貪戀其中無可指摘。你若是有心達道通真,理應舍家遠俗、棄親入道。你生身血親大多已歿,又何必眷戀懷英館?


    何況我近來觀之,華胥國館廨之製並非是為上證仙道而設。所行有心有為之功,盡是術法方技,遠遠談不上參修仙道。”


    趙黍嘀咕道:“這也沒錯啊,朝廷設立館廨、培養修士,總歸是希望我們有所回報,難不成占盡好處,最後拍拍屁股就飛升走人嗎?這也太不講究了。”


    “若是隻談俗利,那便論無有虧欠。”靈簫說:“你以金甲符、祭造符兵為懷英館開財帑之源,所學所用納於一體,既有俗利,也能使後學進益,僅此兩項,你便超過眾多館廨修士。何況以首座薦書前往崇玄館,乃是華胥國既定典製,你不曾違背,梁韜肯出麵與張端景相商,你還有何不滿?”


    “好吧。”趙黍算是被靈簫說服了,大不了日後找機會再好好彌補老師的教養之恩。


    ……


    天色漸明,趙黍等人開始準備法壇。


    山野之地,壇場法儀沒有太多繁瑣布置,何況此處清氣盈聚,正適合科儀行法。


    降真館眾修士取出法寶旗幡、爐火淨水,趙黍則存運神氣,高舉法劍、步罡踏鬥,兩枚召遣符令安置在中心,如陰陽兩儀,開始浮空旋繞。


    遠處梁韜抬起一手,默念咒訣,隨後翻掌虛抬,一團雲氣飛至上空,並且迅速流轉行布,形成一重玄妙陣式,如華蓋罩頂一般,開始協助壇場法儀的運轉。


    趙黍能夠感應到,這團雲氣就是九天雲台的原貌,看來梁韜已經暗中收回此寶,用在這個場合正恰當。


    兩枚召遣符令飛旋漸急,上方雲氣也隨之攪動成渦,衡壁公早已降臨壇場,隻是沒有現化身形。以九天雲台為中樞,衡壁公發動山川地脈,先前布置在星落郡各地的壇場法儀同時共鳴發動。


    趙黍腦海一時震撼,恍惚間視野好像被拉到極高空,俯瞰整個星落郡,地上有十幾處大放光芒,直衝天際,撲麵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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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轟然一聲,趙黍隻覺眼前發白,似乎方才整個星落郡撞入腦海,其中山川萬物並非是單調風光,而是包括天地間玄妙造化,其內涵遠遠超出趙黍所能容納,


    趙黍明白,這恐怕就是山川地脈勘合符契,是隻有一方地祇才能驅使的偉力,絕非趙黍這等小輩所能幹涉。


    正當祈禳法儀開始化解災異之氣時,遠處忽然傳來幾聲尖嘯。趙黍猛然抬頭,便看見一身翠綠的楊柳君懸立幽穀上空,揚手發出氣箭,直射壇場。


    趙黍見識過這氣箭之威,看似輕盈纖細,卻足以崩碎巨岩,要是直接命中壇場,趙黍等人就算不傷,也會撼動壇場氣韻,攪亂法儀。


    幸好梁國師及時出手,大袖一揚,發出卷雲紫氣,將氣箭擋下,兩相交並,發出黃鍾大呂之聲。


    “鼠輩,終於肯現身了?”梁國師縱身而起,鷹眉輕挑。


    “梁韜!老匹夫!”楊柳君見得此人,怒不可遏,當即雙手齊出,真氣匯成巨掌,以千鈞之重悍然壓下!


    梁國師指訣瞬變,一點寒星飛出指尖,輕而易舉將巨掌擊成漫天光塵。隨後劍指一並,遙指虛引,光塵倒卷回攝,化作一條巨索,試圖纏住楊柳君。


    “縛龍索?!”楊柳君驚怒交加,周身真氣如洪潮潰壩激揚四射,輕鬆擋下光索,然後好似大鳥般衝天飛騰,翻過山脊遁逃而去。


    “跑得了麽?”梁國師淩空邁步而行,身形化作流光直衝天際,讓趙黍驚歎不已。


    梁韜一路以來毫不掩飾,遇見赤雲都兵馬便大加誅戮,顯然就是為了引起楊柳君的留意。而梁韜昨夜修煉引起天上異象,估計也是在刻意顯弄,彰顯自身。


    有這樣強悍的修士出現在星落郡,楊柳君必然要現身應對,或者說,他的目標就是梁韜本人!


    楊柳君的實力趙黍是親眼見證過的,自己麵對他隻能竭力逃竄以求自保。結果楊柳君對上梁韜,也沒有多少還手之力,交鋒不足三合便要轉身遁逃。


    “也罷,楊柳君你就趕緊逃了吧。什麽神劍不神劍,趁早扔了,實在不行就轉投別國,不要在華胥國折騰了。”趙黍心中暗道,低下頭來就看見一名矮個子身披鬥篷,頭戴一副青麵獠牙的猙獰儺麵,正巧站在溪澗邊上,一對黑漆漆的儺麵眼洞直勾勾盯著自己。


    而這矮個子手中握著一柄長劍,劍身上的光芒正在迅速黯淡、散滅,顯露出原本粗糲不平的古拙模樣,正是祈禳法儀成功生效。


    “此人就是神劍之主!”衡壁公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見趙黍愣在原地,大喊道:“傻孩子,快跑啊!!”


    巨大的恐懼籠罩趙黍全身,他真是被嚇傻了,壇下一圈降真館修士也都慌亂起來,紛紛抄出符咒法寶準備應敵。


    趙黍本能取出青玄筆,可那儺麵劍客速度奇快,好似閃電般直撲法壇,手中神劍雖說光芒黯淡,可本身仍是無雙利刃,這位儺麵劍客一番兔起鶻落,在降真館修士間穿梭,留下交疊飛揚的片片血浪。


    一息之間,降真館修士倒伏近半,儺麵劍客以超過肉眼可察的速度衝上法壇,劍鋒一振,趙黍手中青玄筆被直接削斷。


    千鈞一發之際,半空沒有現身的衡壁公借助九天雲台劈下一道閃電。誰料這儺麵劍客早有預料般舉劍一指,閃電被劍鋒斬碎成點點火星。


    正當趙黍要躲避逃跑,腰間黃絹符咒自行抖動,紫氣猛然一張,將那儺麵劍客轟飛出去。


    不及趙黍反應,黃絹飛脫腰間,化作勃鬱紫氣,內中現出一名身著絳紫法服、頭戴玉板長冠的男子,此人麵白無須、玉樹臨風,趙黍差點以為是梁朔死而複生!


    仔細一瞧,這人雖然與梁朔有幾分相似,但鷹眉隼目,氣勢淩人,周身散發的氣機靈韻,與梁韜一般無二,甚至更為強悍!


    “調虎離山?”年輕男子冷笑一聲:“淺薄。”


    儺麵劍客倒飛出十幾丈外才堪堪穩住身形,顯然是受了不輕的傷。


    “吞邪食鬼之麵?”年輕男子望向儺麵劍客,手指翻動,一柄精美絕倫的雲紋玉如意斜挽在臂:“天夏朝早年曾有儺祭,可惜粗陋俗鄙,不為帝室所喜,後來漸漸被精研法儀的讚禮官所取代。不過借助儺麵,從而獲得鬥戰殺伐之能,我倒是第一次見。”


    儺麵劍客站直身來,絲毫沒有退卻之意。年輕男子正要出手,數道身影再度飛過山脊,一團赤明雷火當即從天而降。


    年輕男子輕搖玉如意,赤明雷火在他一丈之外消弭無形。他抬眼望去,楊柳君與另外三名赤雲都修士飛身落下,掩護住儺麵劍客,他點頭讚許道:“不錯,能這麽快察覺自己中計,同時聯手斬滅我一道分身,可謂智勇雙全。”


    “梁韜老匹夫,準備受死!”楊柳君聲音沙啞難聽,另外三名赤雲都修士站定結陣,祭起法寶符咒,三道火柱衝天直舉。


    “愚昧。”現出本來麵目的梁韜並無半分惱怒,一派勝券在握:“我料定以赤雲都的底蘊根基,斷無鑄成神劍的可能。給你們一個機會,說出幕後主使,能少受一些零碎苦頭。”


    “等你到了九泉之下,再問不遲!”楊柳君暴喝一聲,雙臂展開,鮮血自一身穴竅噴湧而出,大片血霧將周遭天地染得一片猩紅。


    梁韜目睹此景,隻是淡然眨眼道:“盡散精血,隻求玉碎一擊?可惜,你等不過殘磚破瓦。”


    楊柳君不管不顧,血霧與火柱盤絞一體,凝成一柄血焰神刀,挾斬嶽分山之威,映得山野皆赤,朝梁韜頭頂劈落。


    就見梁韜不避不讓,嘴角一提:“便讓你等鼠輩一觀,何謂仙家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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