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茹這挑釁之辭一出,立刻引起地窟之中群邪鼓噪:


    “沒錯!將那趙黍千刀萬剮!我聽說這些修仙之人的五髒六腑最能滋補壽元,大夥一塊把他分了!”


    “我要他的心肝!”


    “我要拿趙黍的頭皮做成鼓麵!”


    “他的牙齒也別浪費了!”


    “嘿嘿!就不知這趙黍是否保有處子元陽,若是還有,他的子孫根袋我就不客氣了!”


    薑茹聞言心下惱恨,自己卻偏偏還要裝作一副看好戲的模樣,輕搖團扇、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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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上的壬望潮則哭笑不得, 這幫家夥連趙黍的影子都沒摸著,當初收到示警傳信之後,一個個跑得比老鼠還快,如今卻在自己麵前虛張聲勢。


    “諸位,趙黍畢竟是朝廷官爵、館廨修士,要殺這種人, 後果難料!”壬望潮見聲浪一波高過一波, 趕緊壓製說:“哪怕要殺, 也該從長計議,不可急功冒進。”


    “積陰府主,你的基業不在青岩郡,當然可以站著說話不腰疼!”下方有妖邪抬手指喝。


    “就是!我們神壇法座被毀,哪怕未來重返故地,沒個十年八年也別指望能重新收拾幹淨!”


    “不止是神壇法座,我們在當地培養多年的人脈、世代廟祝,也都丟了個七七八八,這些東西積陰府主你看得見嗎?”


    壬望潮那張青色闊臉暗了下來,他本想發作,仗著自己的鬼道術法,當場殺滅幾個冒犯之輩,以此震懾群邪。


    但考慮到這些青岩郡鬼神妖邪與白杖公往來更多, 自己又要依賴這位老前輩撐場麵,隻好扭頭問道:“白杖公,您怎麽看?”


    “老朽隻是在想,如今那趙黍身在石英城中, 左右都是館廨修士、強軍勁卒,若要殺他,便是公然與朝廷為敵。”白杖公手撫長須,他掃視在場群邪,又看了壬望潮一眼:


    “但我們要真是這麽做了,且不說能否功成,梁國師那邊卻不好看。各路鬼神大舉侵攻人煙城廓,反倒落人口實,讓華胥國朝野上下一心,梁國師也不好保全我們了。”


    壬望潮又怎會不明白?當年他遠遠在黑山之外觀戰,一邊是陰風卷黑旌,鬼軍陰兵數十萬眾,一邊是紫氣結華蓋,仙將天兵羅列有序,雙方交鋒日月失色、山搖地動。


    自從親眼見證過梁韜將黑山鬼帥打落雲巔,壬望潮便深知自己永遠都不是這位國師大人的對手。無論將那些鬼道術法推演得多完善精致,自己都絕對不能與梁韜為敵!


    隻是跟白杖公這種與崇玄館子弟往來密切的一方城皇不同,壬望潮礙於鬼物出身,總歸是上不得台麵, 那些崇玄館子弟對他也少有禮遇。壬望潮並不能保證自己殺了趙黍之後,還能得到崇玄館和梁韜的庇護。


    “奇了怪了,不就是殺一個趙黍麽, 誰要你們攻城拔寨了?”此時薑茹輕搖團扇,聲音不大,在場群邪都能聽到:“我先前乘船沿著蒼水來到陽瀾澤,能察覺到那趙黍開壇行法攪動雲氣,他又不是一直縮在石英城不出門。”


    “趙黍不在石英城?”有妖邪喝問。


    “眼下還有誰成天開壇做法、搜捕鬼神?”薑茹反問一句,隨即望向台上:“積陰府主消息靈通,不會一無所知吧?”


    台下群邪的目光齊刷刷轉向壬望潮,他一時語滯,自己最近為了招待各路鬼神妖邪,與他們打好關係,確實疏忽留意趙黍動向,麾下人手大多也被召回冥府。


    “我立刻派人手去查探,很快就有消息!”壬望潮不得已,隻好硬著頭皮說:“但不論如何,殺趙黍一事,還是應該謹慎為上。”


    壬望潮揮手招來度魂吏,低聲吩咐幾句,薑茹又冷笑兩聲說:“積陰府主,你如此忌憚趙黍,莫不是見崇玄館近兩年頗多折損,打算改換門庭吧?”


    即便在場群邪對於崇玄館談不上忠誠,更多是屈身效力、以求庇蔭,可他們早已習慣與崇玄館私下往來勾結。


    白杖公當即言道:“積陰府主,哪怕朝廷如今是借清查不法貪墨之名,整頓各地神祠祭所,事後也斷然不會容我等重歸神壇法座。還望你不要疏忽大意!”


    “我自然曉得!”壬望潮感覺有口難言,他肯定是不敢悖逆崇玄館的,可他也不希望在眼下這個關頭跟華胥國朝廷公然作對。


    “無論是一國之主,還是國師大人,恐怕最恨的就是首鼠兩端之輩。”薑茹則不留情麵:“積陰府主若是能當著諸位同道的麵,親身動手誅殺趙黍,足可自證!按照人世綠林的說法,積陰府主這便算是納了投名狀。”


    “不錯!積陰府主要是親手誅殺趙黍,我們大家才有理由追隨你嘛。”台下妖邪起哄。


    “不止如此,殺了趙黍,等同給他們崇玄館除去一大敵,也能向梁國師表露心跡!”


    聽著下方群邪話語,壬望潮閉口不言,他掃了薑茹一眼,這位“秦仙子”三番兩次挑動眾人,讓他不得不有所回應。


    “積陰府主,此事確實可為。”白杖公也在旁勸說:“如果隻殺趙黍一人,而不過多波及,梁國師那邊也好交待。而老朽在青岩郡還有一些人手,等趙黍死後再鼓動一下各地百姓,要求重修神祠、迎回諸位同道,配合崇玄館在朝中進言,如此上下合力,便能迫使國主讓步。”


    “此事確實可行麽?”壬望潮還是猜疑未消:“我聽說連楚郡守都被鎖拿下獄,崇玄館形勢不妙啊。”


    白杖公搖頭撫須:“積陰府主有所不知,這無非是武魁軍借著國主授意,強行抓人下獄。此舉不合法度,延宕久了,崇玄館追究起來,武魁軍也不得不放人。”


    壬望潮沉默良久,麵對群邪逼迫,再想到自己能借此機會,一舉邀獲名望,也算為崇玄館立下大功,說不定真的可以成為一方鬼神之主!


    “既如此,那我也不便再推辭了。”壬望潮下定決心:“此去誅殺趙黍,還請各路同道為我見證!”


    ……


    一張輿圖鋪在地麵上,趙黍提筆輕點,然後抬眼望向一旁河流。


    “這條河就是蒼水吧?”趙黍問。


    “沒錯!”賀當關抬手指向南方:“往下遊便是陽瀾澤,河對岸是利貞郡,蒼水就是兩郡之界。”


    “我記得你就是利貞郡出身?”趙黍說。


    賀當關點頭回答:“當時華胥國設僑人郡縣安置中土流民,我跟著長輩來到利貞郡安家。”


    “利貞郡鬼神巫風較之青岩郡如何?”趙黍問。


    賀當關想了想:“就這一路上看到被毀的神祠神龕,估計還是青岩郡厲害些。我小時候聽到一些傳說,說是哪家哪戶有死者,夜裏便會有度魂人提著白燈籠前來接引亡魂。”


    “度魂人?”趙黍滴咕幾句,這個名頭他不曾聽過,感覺像是那些江湖術士之流。


    不過既然有人肯主動做接引亡魂的苦累活計,利貞郡的鬼神風氣自然會輕一些,也不知是哪路好心人,趙黍還打算討教一番,哪怕結份善緣也好。


    “貞明侯,壇場已經布置好了。”有幾名降真館修士走來。


    趙黍扭頭望向河岸邊一處土丘上,有四麵旗幡迎風飄展,他將輿圖卷起收好,對眾人說:“好,你們且退到百丈之外。”


    賀當關接過趙黍的竹篋,問道:“趙執事,這些天你開壇行法總要讓我們退開,是擔心招惹到什麽髒東西嗎?”


    趙黍離開石英城後,一路上經過各處集鎮村野,除了召集父老鄉親宣告朝廷整頓淫祀、剪除鬼神巫風的法令,便是開壇行法、搜捕妖邪精怪。


    此舉便是為了充當誘餌,將自己置身於無人郊野,好讓青岩郡妖邪殺上門來。


    趙黍開壇行法之際,策動氣機變化,最容易招惹妖邪精怪,也好讓對方覷準自己所在方位。


    如此一來,當然不能讓賀當關等人靠得太近,哪怕趙黍知曉梁韜將會出手,可真等雙方鬥起來,誰也沒法保證會發生什麽意外。


    “無論想到什麽,都不要說出來。”趙黍整理衣冠:“要是真有東西襲擾壇場,你們也不要過來。”


    賀當關麵帶憂慮,他隱約猜到了什麽,卻也隻能點頭應承,領著其他修士與兵馬遠離。


    趙黍望著賀當關眾人遠去,他輕輕歎氣,心頭卻止不住砰砰猛跳。


    “你心血來潮了。”靈簫說。


    “或許是害怕了。”趙黍則說:“以我如今的修為,足可調伏身中氣機。莫名心血湧動,估計是感應到危機逼近,可我卻無法把握清楚。”


    “也可能是玄珠上升,將至絳宮。”靈簫言道:“你開壇做法雖然大耗神氣,但每一次都是在打磨魂魄、澡雪精神,如壘土築台,層層而上。”


    “就像鷺忘機那樣?”趙黍忽然發笑:“或許我該閉關清修,不理俗務外事。”


    “你放得下麽?”靈簫反問。


    趙黍緩緩走上土丘,搖頭說:“我終究不是遠離塵俗的修仙之人啊。”


    來到壇場前,趙黍收去笑容,心境自然肅然端正,手捧令牌,朝法桌上一打,上百籙壇兵馬浮現周遭。


    這些日子趙黍也勾招了不少遊離亡魂,將其點化為吏兵,每逢晝夜誦經唱咒、存神祭煉,早晚功課不絕,既是煉己也是煉兵。


    步罡繞壇三圈,部分吏兵隨經韻咒聲站定壇場四方上下,結界頓成,隨後趙黍拿起一遝符咒,揚手撒出,其餘吏兵各自執符而去,搜山檢川。


    驀然,江風拂麵,看似輕柔,卻含有一絲穢濁氣味,法桌上燭火輕輕一爆,趙黍當即了然。


    “來了。”


    一聲來了,南方天邊烏雲急湧,好似山崩泥流、堪比海傾濁浪,片刻間便已籠罩半壁天空。


    隨著烏雲而來的,還有刺骨陰風鼓蕩,呼嘯風聲中夾雜著絲絲淒厲鬼嘯,吹得壇場之中旗幡翻飛。


    趙黍運足目力,隱約看見一片如坪烏雲上,有幾十道人影立足在上。為首一人錦袍青麵,低首俯瞰,目光帶著逼人神威直壓而來。


    目光如劍,趙黍隻覺得雙眼微微刺痛。即便相距遙遠,也能有如此逼人之威,可見來者修為遠在自己之上。


    “我乃積陰冥府之主壬望潮,下方壇中之輩,可是懷英館趙黍?”青麵男子揚聲問道。


    “是我沒錯!”趙黍抬手一按靈文神鐵令,試圖策動陰陽之氣,發動雷霆箭煞稍作試探,孰料此刻陰邪之氣充塞天地,幾乎無尺寸餘裕能夠發動誅邪雷霆。


    “便是你不問緣由、不審是非、不辯對錯,一意孤行謀害了千金大仙?”壬望潮又問,語氣已帶三分怒意,身形驟然拔高,在烏雲間投射出偉岸剪影,好似天神下凡。


    “勞三千不過一介鼠輩,妄自稱尊、勒索生民,合該伏誅受戮。”趙黍目光環顧,發現河麵浪濤不自然地逆流翻騰,水下顯然有妖邪潛伏,而遠處岸邊草木搖曳、土石蠢動,必定是精怪作祟,妖邪數量之多,恐要以百千計。


    “我觀你等氣機陰邪穢濁,定然飽受血食,想來就是青岩郡一眾淫祀鬼神。”趙黍言道:“你等聚眾而來、幹犯壇場,莫非是要前來一並受戮?”


    此言一出,水中岸上一片躁動不安,妖氛上舉、邪氣橫流,光影隱約閃現,群邪早已蓄勢待發。


    “放肆!”壬望潮怒喝一聲,漫天烏雲浮現重重鬼影,好似一麵凋滿塵世無數亡者死狀的牆壁,觸目驚心。


    “無知小輩,學了幾手粗陋術法,便要自以為是,如你這般,正是禍世之因!”壬望潮語氣昂揚,一派替天行道的氣勢:“今日我受青岩郡各路同道之請,前來取你性命!但我不會以眾擊寡,讓天下之人取笑。”


    趙黍斂眉言道:“你等若要齊上,我亦無懼。”


    “三式!”壬望潮單手微抬,豪邁從容:“三式過後,你這小輩若是能保全性命,壬望潮當場率眾遠遁!”


    聞聽此言,趙黍心頭急跳,心血如潮汐般擴散四體百骸,五藏真氣自周身萬竅蓬勃而出,一時怒發衝冠,手舉令牌、高聲喝道:


    “鬼物!今日便是你受戮滅形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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