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黍騎在馬背上,緩緩進入蒹葭關,前方儀仗開道,兩側列戟排矛,數以千計的百姓擠滿大街小巷。</p>
男女老少見到趙黍,接二連三地跪下行禮,如同見到神明一般。</p>
相比起星落郡與東勝都,蒹葭關才算是趙黍功成名就之地,他在此地時日雖不長久,卻是一掃高平公在任時留下的沉屙痼疾,本地百姓對他感激無以言表。</p>
趙黍原本不想露麵,他一直覺得當初麵對大蛇幽燭之時,因為自己的無能而造成許多傷亡,所以無顏再見本地百姓。</p>
但出任蒹葭關的大司馬羅翼提前派人傳話,說本地百姓心懷感激,都希望能親眼一見貞明侯趙黍。大司馬信中言辭懇切,他不好拒絕,隻好當眾騎馬入城。</p>
再次踏足蒹葭關,趙黍心中並不覺得有多少榮幸歡悅,他很清楚自己的本事並不如外人所吹捧那樣高明。自己在蒹葭關的諸多功績,本就是仰仗眾多軍吏兵士合力才能辦到,把所有功績都加到他一個人頭上,反而辜負了這些人。</p>
穿過長街,一路來到府衙,大司馬羅翼正率領一批僚屬軍吏守候在外。</p>
“貞明侯遠道而來,一路風塵仆仆,著實辛苦了。”大司馬說道。</p>
“辛苦二字不敢當。”趙黍下馬揖拜行禮。</p>
大司馬上前托起趙黍手臂:“你我同朝為官,不必如此禮數。”</p>
“那就當做是晚輩拜見尊長的禮節。”趙黍回答說。</p>
“這就更不必了!”大司馬膀大腰圓,拍著趙黍臂膀說:“我這人是個大老粗,大字尚且識不得幾個,更別說什麽尊卑禮節,在我麵前沒大沒小。”</p>
趙黍笑道:“那晚輩就放肆了。”</p>
盡管趙黍與羅希賢曾有嫌隙,但如今早已放下不說,他與大司馬羅翼更談不上有何仇怨。而且前來蒹葭關路上,趙黍有所耳聞,得知如今蒹葭關內外在羅翼的治理下,軍務民事井然有序。</p>
一路走來,各處驛站烽燧都經過修葺,兵士身上衣甲武器盡皆齊備,沒有高平公主政時的短斤缺兩。</p>
而且除了平原田畝,一些荒山野地廣植竹木,鞏固水土之餘,也能給養民生,可謂目光長遠,大司馬羅翼絕非表麵上那般粗獷。</p>
有這樣的人物接掌蒹葭關,趙黍才能感覺自己過去的努力沒有白費,本地兵民也能得到休養生息,所以他對大司馬心懷感激。</p>
“我先前聽說,九黎國的聖兕穀大祭司與永翠祠神女聯姻了?”</p>
府衙之中,趙黍落座後問道。</p>
大司馬讓其他閑雜人等退下,點頭道:“不錯,我接任蒹葭關後,便派出探子前往九黎國搜羅軍情機密。其實聖兕穀大祭司一直都想迎娶永翠祠神女,這次傳聞是神女獲得永翠神樹的預言,傳聞他們聯姻誕下的子嗣,將成為昆侖之主。”</p>
趙黍眉頭微皺,大司馬問道:“這永翠神樹究竟有何不凡之處?竟然還能發出預言?莫非是成精作怪?”</p>
“永翠神樹乃是昆侖南土一株壽逾數千載的古樹。”趙黍說:“傳聞此樹乃是上古農神稷主手植,其葉能織衣、其果能充饑,凡人居於樹下能避風雨蛇蟲之害。”</p>
大司馬笑道:“這種話更像是市井小兒傳唱之語,不太能當真。”</p>
“確實。”趙黍說:“但據我所知,這永翠神樹也的確神異不凡,所謂預言之說,並非指神樹自身能開口明言,而是葉片本身會呈現特異脈絡,宛如篆字。如古之甲骨卜筮,通過裂紋參差來預測吉凶。</p>
至於為何葉片會有此等特異變化,估計是永翠神樹與天地間流變氣數有微妙勾連,若是有大凶災變將至,神樹便能有所感應,從而使得葉片脈絡發生變化。古往今來,祥瑞災異皆有萌發之兆,永翠神樹便是其中之一。</p>
而永翠祠奉祀神樹,也是負責為南土各部預知吉凶。當年天夏朝開拓南土,永翠祠好像便是得了神樹預言,決定置身事外,反而得以保全。”</p>
大司馬哈哈一笑:“這不就是見得禍亂將至,選擇明哲保身嗎?這也要神樹預言?天夏朝以雄兵百萬開疆拓土,誰人能擋?非不願,實不能也。”</p>
趙黍轉念一想,大司馬此言不無道理,預料世事吉凶,難道都要靠甲骨蓍草、觀星望氣麽?</p>
“不過昆侖之主一說,到底是不是永翠神樹所發預言,尚且難料。”趙黍說道:“豐沮十巫敗亡,南土妖神又因孛星逆回而多有折損,九黎國正是最為動蕩不安之時。聖兕穀與永翠祠聯姻,或許是存了安定國家的心思。神道設教,難免會有蠱惑之語。”</p>
“我也是這麽想的。”大司馬說道:“眼下九黎各部心思不定,其實已有臨近幾個部族打算歸附我華胥國。貞明侯你覺得如何?”</p>
趙黍略作思忖:“如果隻是受華胥國印信冊封,部族仍然由當地頭人酋豪所管,隻怕於兩國對峙局勢並無改觀。而且這些部族歸附定然有諸多要求,我猜他們肯定索要大量糧食布帛、鐵器農具,如此才能說服部族百姓前來歸附,對否?”</p>
大司馬點頭:“正是如此!”</p>
趙黍則冷哼一聲:“我當初便已知曉,九黎國那邊有好幾個部族,用珠玉奇珍暗中換購華胥國的糧食布帛,再轉手便賣給其他部族,以此大發橫財。</p>
這些部族自稱歸附,其實用心險惡。糧食布帛關係百姓溫飽生計,拿去換購珠玉奇珍,不過是滿足高門卿貴的奢靡享受。而九黎國得了糧食布帛,免卻饑寒,反而因此壯大,此乃資敵禍國之舉!”</p>
“可是朝中有人好大喜功,要我促成這幾個部族歸附。”大司馬歎氣:“我就是想問,貞明侯有沒有什麽好辦法。”</p>
趙黍沉思良久:“辦法倒是有,但談不上多好……那些部族不是要歸附我華胥國麽?簡單,讓各部頭人攜家卷到東勝都,請國主賜下宅邸莊園,讓他們得以安居,也能瓦解他們的權勢。</p>
此外,各個部族改設郡縣、委任官吏,然後貌閱計丁、丈量土地,另外修路架橋,破山川之阻,絕割據之機。”</p>
“這可是好辦法啊!”大司馬擊掌道。</p>
趙黍擺手說:“九黎各部狀況未明,推行起來不知有多少變數。”</p>
大司馬卻說:“憑這個辦法,也能分辨出誰是真心歸附,如此我也能向朝廷複命,省得招惹閑言碎語。”</p>
趙黍不解:“究竟是誰要九黎部族歸附?兩國雖暫罷兵戈,但貿然歸附,更該提防戒備。”</p>
大司馬表情微妙,拿手指了指上方。趙黍當即明白,要求部族歸附的人就是國主。</p>
趙黍默然不語,國主或許是希望借此開疆拓土,卻沒有想過此舉會造成什麽後果。</p>
每每想到國主下令戮害赤雲都兵民,趙黍心中都大感失望。這位看似言辭溫和的國主,許多作為堪稱毒辣透頂。</p>
趙黍選擇協助梁韜,其中一個原因便是看透了當今華胥國主的為人。即便這位國主或許有別的高明之處,但輕賤他人性命這點,隻怕比梁韜有過之而無不及。</p>
“還有一事。”大司馬言道:“我近來發現,蒹葭關內外有赤雲亂黨蠢動,貞明侯怎麽看?”</p>
趙黍故作嚴肅:“赤雲亂黨?他們不是躲在蒼梧嶺麽?居然還敢冒頭?”</p>
“看來貞明侯當初是沒遇到他們啊。”大司馬拍著大腿說:“你與韋修文回朝之後,這幫亂黨賊寇便蠢蠢欲動。如今他們的人手不光在華胥國鄉野出沒,甚至在九黎國也有動作。”</p>
趙黍對此絲毫不覺得奇怪,赤雲都懷有濟世利人之心,九黎國百姓在他們眼裏同樣飽受苦難。</p>
“就不知他們最近有何舉動?”趙黍借機打探道。</p>
大司馬一擺手:“還不好說,我抓了幾個私下販賣鹽鹵的商人,拷問過後,發現亂黨所需鹽鐵突然大增,他們在蒼梧嶺中可能正在招兵買馬。”</p>
赤雲都有所準備,這在趙黍的預料之中。他們跟老師張端景有所往來,而且已經知曉趙黍布置壇場的真實用意,應該能推算出大亂即將到來。</p>
而這恰恰是赤雲都一轉困守之勢的關鍵時機,但是考慮到大司馬羅翼坐鎮蒹葭關,也有防備赤雲都的用意,搞不好未來南方數郡戰亂將十分激烈。</p>
每每想到南方數郡難得幾年太平,沒想到轉眼又生戰亂,趙黍既無奈又不忍。</p>
“那……大司馬打算怎麽辦?”趙黍小心翼翼地詢問道。</p>
“我還在派人暗中查訪,但鄉下地方,刁民太多,口風也緊。”大司馬臉色微沉:“若是等我查出哪個村子有嫌疑,便施以連坐,他們既然不肯說,便一個個殺過去,我看他們能忍到什麽時候!”</p>
趙黍聞言一驚,他沒想到大司馬居然會用如此酷辣手段,為了揪出赤雲都弟子,要多少波及多少無辜百姓?</p>
“大司馬,如此是否會牽連太廣?”趙黍說道:“就怕亂黨尚未查出,卻將百姓逼反。”</p>
大司馬則是鏗鏘有力地回答:“我不怕他們造反,就怕他們躲著藏著不造反!這些附賊刁民往往成村連寨,派去人明察暗訪總是收獲甚微。</p>
我打算撤村並屯,將這些刁民統統聚攏起來,嚴加看管,杜絕他們與亂黨往來。若是不願遷移的,那就焚盡田畝、拆毀房舍,任由他們風吹雨打。如此便能使亂黨賊逆無藏身之所!”</p>
趙黍聽到這話,眼角不由得抽動,大司馬見他如此,笑容頗為自得:“如何?我這辦法是否讓貞明侯滿意?不是我自誇,當年對付赤雲都,便是我向國主進言獻策,可惜功虧一簣,不能將赤雲亂黨一網打盡,流毒至今。”</p>
“當真是……出人意料。”</p>
趙黍真要懷疑自己這雙眼睛是不是白長的?先是丁飛綾,隨後是大司馬羅翼,明明自己過去對這些人頗為尊敬,怎麽一轉眼,都變成這般可鄙、可憎的嘴臉?!</p>
“你有沒有想過,他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靈簫提醒道:“隻是你如今權勢地位足可與他們平齊,這些人就展露出真麵目來。”</p>
“大司馬,有些話我不得不說。”趙黍壓住心中暴起殺人的衝動,語氣平和道:“此事一來有傷天和,恐承負牽連,妨害後人。二來大動幹戈,無益於休養生息,隻怕地方上動亂不定,惹來參劾上奏,這不是讓朝廷失一棟梁嗎?”</p>
為了說服大司馬,趙黍開始亂扯一通:“另外,我尚要布置壇場,若是殺人太多,使得血氣衝天,恐有不妥。此事能否暫緩一段日子,想來赤雲亂黨不敢冒犯大司馬虎威。”</p>
“如此也好。”大司馬也不知道是被哪一條說服,還頗為欣喜說:“多謝貞明侯提點,我記住了!”</p>
……</p>
趙黍獨自一人站在刻滿陣亡將士名字的石壁前,旁邊香火繚繞,他以額觸壁,悔恨之意化作淚水流出。</p>
</p>
“我趙黍愚昧無能,鑄下大錯,竟然輕信此等人間邪祟!”趙黍用腦袋一下下撞在石壁上,直到額頭流血也沒有停下。</p>
“夠了。”一個老邁聲音勸住了趙黍,轉過頭來,就見是雙眼蒙布的景明先生。</p>
“羅翼是我舉薦來的。”趙黍對景明先生的出現不覺意外,他來到關城遠郊的陣亡將士合葬墓拜祭,就是等景明先生現身,他直接說:“我沒料到,原來當年就是此人獻策對付赤雲都,其人手段暴虐至極,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我……我真沒想到。”</p>
“你不必過於自責。”景明先生手上拿著竹掃帚,就像一名守墓老人:“當年也算隔空交過手,我們清楚如何應對此人。”</p>
“羅翼打算搞撤村並屯,將鄉民聚攏起來,還要實施連坐法,逼迫各地鄉民指認赤雲都弟子。”趙黍陰著臉說。</p>
“戮害生民,他羅翼也算熟能生巧了,五國大戰之時,類似的事情就沒少幹。”景明先生冷笑兩聲。</p>
趙黍言道:“我已經勸他暫緩此事了,起碼在我布置完壇場之後再做,這應該能給你們爭取時機。”</p>
男女老少見到趙黍,接二連三地跪下行禮,如同見到神明一般。</p>
相比起星落郡與東勝都,蒹葭關才算是趙黍功成名就之地,他在此地時日雖不長久,卻是一掃高平公在任時留下的沉屙痼疾,本地百姓對他感激無以言表。</p>
趙黍原本不想露麵,他一直覺得當初麵對大蛇幽燭之時,因為自己的無能而造成許多傷亡,所以無顏再見本地百姓。</p>
但出任蒹葭關的大司馬羅翼提前派人傳話,說本地百姓心懷感激,都希望能親眼一見貞明侯趙黍。大司馬信中言辭懇切,他不好拒絕,隻好當眾騎馬入城。</p>
再次踏足蒹葭關,趙黍心中並不覺得有多少榮幸歡悅,他很清楚自己的本事並不如外人所吹捧那樣高明。自己在蒹葭關的諸多功績,本就是仰仗眾多軍吏兵士合力才能辦到,把所有功績都加到他一個人頭上,反而辜負了這些人。</p>
穿過長街,一路來到府衙,大司馬羅翼正率領一批僚屬軍吏守候在外。</p>
“貞明侯遠道而來,一路風塵仆仆,著實辛苦了。”大司馬說道。</p>
“辛苦二字不敢當。”趙黍下馬揖拜行禮。</p>
大司馬上前托起趙黍手臂:“你我同朝為官,不必如此禮數。”</p>
“那就當做是晚輩拜見尊長的禮節。”趙黍回答說。</p>
“這就更不必了!”大司馬膀大腰圓,拍著趙黍臂膀說:“我這人是個大老粗,大字尚且識不得幾個,更別說什麽尊卑禮節,在我麵前沒大沒小。”</p>
趙黍笑道:“那晚輩就放肆了。”</p>
盡管趙黍與羅希賢曾有嫌隙,但如今早已放下不說,他與大司馬羅翼更談不上有何仇怨。而且前來蒹葭關路上,趙黍有所耳聞,得知如今蒹葭關內外在羅翼的治理下,軍務民事井然有序。</p>
一路走來,各處驛站烽燧都經過修葺,兵士身上衣甲武器盡皆齊備,沒有高平公主政時的短斤缺兩。</p>
而且除了平原田畝,一些荒山野地廣植竹木,鞏固水土之餘,也能給養民生,可謂目光長遠,大司馬羅翼絕非表麵上那般粗獷。</p>
有這樣的人物接掌蒹葭關,趙黍才能感覺自己過去的努力沒有白費,本地兵民也能得到休養生息,所以他對大司馬心懷感激。</p>
“我先前聽說,九黎國的聖兕穀大祭司與永翠祠神女聯姻了?”</p>
府衙之中,趙黍落座後問道。</p>
大司馬讓其他閑雜人等退下,點頭道:“不錯,我接任蒹葭關後,便派出探子前往九黎國搜羅軍情機密。其實聖兕穀大祭司一直都想迎娶永翠祠神女,這次傳聞是神女獲得永翠神樹的預言,傳聞他們聯姻誕下的子嗣,將成為昆侖之主。”</p>
趙黍眉頭微皺,大司馬問道:“這永翠神樹究竟有何不凡之處?竟然還能發出預言?莫非是成精作怪?”</p>
“永翠神樹乃是昆侖南土一株壽逾數千載的古樹。”趙黍說:“傳聞此樹乃是上古農神稷主手植,其葉能織衣、其果能充饑,凡人居於樹下能避風雨蛇蟲之害。”</p>
大司馬笑道:“這種話更像是市井小兒傳唱之語,不太能當真。”</p>
“確實。”趙黍說:“但據我所知,這永翠神樹也的確神異不凡,所謂預言之說,並非指神樹自身能開口明言,而是葉片本身會呈現特異脈絡,宛如篆字。如古之甲骨卜筮,通過裂紋參差來預測吉凶。</p>
至於為何葉片會有此等特異變化,估計是永翠神樹與天地間流變氣數有微妙勾連,若是有大凶災變將至,神樹便能有所感應,從而使得葉片脈絡發生變化。古往今來,祥瑞災異皆有萌發之兆,永翠神樹便是其中之一。</p>
而永翠祠奉祀神樹,也是負責為南土各部預知吉凶。當年天夏朝開拓南土,永翠祠好像便是得了神樹預言,決定置身事外,反而得以保全。”</p>
大司馬哈哈一笑:“這不就是見得禍亂將至,選擇明哲保身嗎?這也要神樹預言?天夏朝以雄兵百萬開疆拓土,誰人能擋?非不願,實不能也。”</p>
趙黍轉念一想,大司馬此言不無道理,預料世事吉凶,難道都要靠甲骨蓍草、觀星望氣麽?</p>
“不過昆侖之主一說,到底是不是永翠神樹所發預言,尚且難料。”趙黍說道:“豐沮十巫敗亡,南土妖神又因孛星逆回而多有折損,九黎國正是最為動蕩不安之時。聖兕穀與永翠祠聯姻,或許是存了安定國家的心思。神道設教,難免會有蠱惑之語。”</p>
“我也是這麽想的。”大司馬說道:“眼下九黎各部心思不定,其實已有臨近幾個部族打算歸附我華胥國。貞明侯你覺得如何?”</p>
趙黍略作思忖:“如果隻是受華胥國印信冊封,部族仍然由當地頭人酋豪所管,隻怕於兩國對峙局勢並無改觀。而且這些部族歸附定然有諸多要求,我猜他們肯定索要大量糧食布帛、鐵器農具,如此才能說服部族百姓前來歸附,對否?”</p>
大司馬點頭:“正是如此!”</p>
趙黍則冷哼一聲:“我當初便已知曉,九黎國那邊有好幾個部族,用珠玉奇珍暗中換購華胥國的糧食布帛,再轉手便賣給其他部族,以此大發橫財。</p>
這些部族自稱歸附,其實用心險惡。糧食布帛關係百姓溫飽生計,拿去換購珠玉奇珍,不過是滿足高門卿貴的奢靡享受。而九黎國得了糧食布帛,免卻饑寒,反而因此壯大,此乃資敵禍國之舉!”</p>
“可是朝中有人好大喜功,要我促成這幾個部族歸附。”大司馬歎氣:“我就是想問,貞明侯有沒有什麽好辦法。”</p>
趙黍沉思良久:“辦法倒是有,但談不上多好……那些部族不是要歸附我華胥國麽?簡單,讓各部頭人攜家卷到東勝都,請國主賜下宅邸莊園,讓他們得以安居,也能瓦解他們的權勢。</p>
此外,各個部族改設郡縣、委任官吏,然後貌閱計丁、丈量土地,另外修路架橋,破山川之阻,絕割據之機。”</p>
“這可是好辦法啊!”大司馬擊掌道。</p>
趙黍擺手說:“九黎各部狀況未明,推行起來不知有多少變數。”</p>
大司馬卻說:“憑這個辦法,也能分辨出誰是真心歸附,如此我也能向朝廷複命,省得招惹閑言碎語。”</p>
趙黍不解:“究竟是誰要九黎部族歸附?兩國雖暫罷兵戈,但貿然歸附,更該提防戒備。”</p>
大司馬表情微妙,拿手指了指上方。趙黍當即明白,要求部族歸附的人就是國主。</p>
趙黍默然不語,國主或許是希望借此開疆拓土,卻沒有想過此舉會造成什麽後果。</p>
每每想到國主下令戮害赤雲都兵民,趙黍心中都大感失望。這位看似言辭溫和的國主,許多作為堪稱毒辣透頂。</p>
趙黍選擇協助梁韜,其中一個原因便是看透了當今華胥國主的為人。即便這位國主或許有別的高明之處,但輕賤他人性命這點,隻怕比梁韜有過之而無不及。</p>
“還有一事。”大司馬言道:“我近來發現,蒹葭關內外有赤雲亂黨蠢動,貞明侯怎麽看?”</p>
趙黍故作嚴肅:“赤雲亂黨?他們不是躲在蒼梧嶺麽?居然還敢冒頭?”</p>
“看來貞明侯當初是沒遇到他們啊。”大司馬拍著大腿說:“你與韋修文回朝之後,這幫亂黨賊寇便蠢蠢欲動。如今他們的人手不光在華胥國鄉野出沒,甚至在九黎國也有動作。”</p>
趙黍對此絲毫不覺得奇怪,赤雲都懷有濟世利人之心,九黎國百姓在他們眼裏同樣飽受苦難。</p>
“就不知他們最近有何舉動?”趙黍借機打探道。</p>
大司馬一擺手:“還不好說,我抓了幾個私下販賣鹽鹵的商人,拷問過後,發現亂黨所需鹽鐵突然大增,他們在蒼梧嶺中可能正在招兵買馬。”</p>
赤雲都有所準備,這在趙黍的預料之中。他們跟老師張端景有所往來,而且已經知曉趙黍布置壇場的真實用意,應該能推算出大亂即將到來。</p>
而這恰恰是赤雲都一轉困守之勢的關鍵時機,但是考慮到大司馬羅翼坐鎮蒹葭關,也有防備赤雲都的用意,搞不好未來南方數郡戰亂將十分激烈。</p>
每每想到南方數郡難得幾年太平,沒想到轉眼又生戰亂,趙黍既無奈又不忍。</p>
“那……大司馬打算怎麽辦?”趙黍小心翼翼地詢問道。</p>
“我還在派人暗中查訪,但鄉下地方,刁民太多,口風也緊。”大司馬臉色微沉:“若是等我查出哪個村子有嫌疑,便施以連坐,他們既然不肯說,便一個個殺過去,我看他們能忍到什麽時候!”</p>
趙黍聞言一驚,他沒想到大司馬居然會用如此酷辣手段,為了揪出赤雲都弟子,要多少波及多少無辜百姓?</p>
“大司馬,如此是否會牽連太廣?”趙黍說道:“就怕亂黨尚未查出,卻將百姓逼反。”</p>
大司馬則是鏗鏘有力地回答:“我不怕他們造反,就怕他們躲著藏著不造反!這些附賊刁民往往成村連寨,派去人明察暗訪總是收獲甚微。</p>
我打算撤村並屯,將這些刁民統統聚攏起來,嚴加看管,杜絕他們與亂黨往來。若是不願遷移的,那就焚盡田畝、拆毀房舍,任由他們風吹雨打。如此便能使亂黨賊逆無藏身之所!”</p>
趙黍聽到這話,眼角不由得抽動,大司馬見他如此,笑容頗為自得:“如何?我這辦法是否讓貞明侯滿意?不是我自誇,當年對付赤雲都,便是我向國主進言獻策,可惜功虧一簣,不能將赤雲亂黨一網打盡,流毒至今。”</p>
“當真是……出人意料。”</p>
趙黍真要懷疑自己這雙眼睛是不是白長的?先是丁飛綾,隨後是大司馬羅翼,明明自己過去對這些人頗為尊敬,怎麽一轉眼,都變成這般可鄙、可憎的嘴臉?!</p>
“你有沒有想過,他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靈簫提醒道:“隻是你如今權勢地位足可與他們平齊,這些人就展露出真麵目來。”</p>
“大司馬,有些話我不得不說。”趙黍壓住心中暴起殺人的衝動,語氣平和道:“此事一來有傷天和,恐承負牽連,妨害後人。二來大動幹戈,無益於休養生息,隻怕地方上動亂不定,惹來參劾上奏,這不是讓朝廷失一棟梁嗎?”</p>
為了說服大司馬,趙黍開始亂扯一通:“另外,我尚要布置壇場,若是殺人太多,使得血氣衝天,恐有不妥。此事能否暫緩一段日子,想來赤雲亂黨不敢冒犯大司馬虎威。”</p>
“如此也好。”大司馬也不知道是被哪一條說服,還頗為欣喜說:“多謝貞明侯提點,我記住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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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黍獨自一人站在刻滿陣亡將士名字的石壁前,旁邊香火繚繞,他以額觸壁,悔恨之意化作淚水流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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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趙黍愚昧無能,鑄下大錯,竟然輕信此等人間邪祟!”趙黍用腦袋一下下撞在石壁上,直到額頭流血也沒有停下。</p>
“夠了。”一個老邁聲音勸住了趙黍,轉過頭來,就見是雙眼蒙布的景明先生。</p>
“羅翼是我舉薦來的。”趙黍對景明先生的出現不覺意外,他來到關城遠郊的陣亡將士合葬墓拜祭,就是等景明先生現身,他直接說:“我沒料到,原來當年就是此人獻策對付赤雲都,其人手段暴虐至極,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我……我真沒想到。”</p>
“你不必過於自責。”景明先生手上拿著竹掃帚,就像一名守墓老人:“當年也算隔空交過手,我們清楚如何應對此人。”</p>
“羅翼打算搞撤村並屯,將鄉民聚攏起來,還要實施連坐法,逼迫各地鄉民指認赤雲都弟子。”趙黍陰著臉說。</p>
“戮害生民,他羅翼也算熟能生巧了,五國大戰之時,類似的事情就沒少幹。”景明先生冷笑兩聲。</p>
趙黍言道:“我已經勸他暫緩此事了,起碼在我布置完壇場之後再做,這應該能給你們爭取時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