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他們如今身處何方?”趙黍連忙追問。</p>


    “東海青童洲。”兆伯說。</p>


    “東海?他們居然會去東海?”趙黍微露驚色,但旋即明悟:“眼下東海各家修士大多來到華胥國,他們去往東海,反而不會引起別人留意。如此反其道而行之,的確像是梁韜的手段。”</p>


    “當初赤雲二老護送剩餘崇玄館門人逃離地肺山,抵達海邊後,雙方便告辭分別了。”兆伯繼續說:“不過薑茹那個女娃子倒是機敏,臨別之前告知懷明先生,他們在東海的洞府位於青童洲。她留下這個消息,想來就是為了方便你能找到他們。”</p>


    趙黍默然歎息,隨後問:“兆伯已經去過青童洲了?”</p>


    “隻是遠遠瞧見過。”兆伯說:“我按照懷明先生的指引,自己又在東海上花了些功夫,才確認了大致方位。</p>


    青童洲不是一座島嶼,而是一片星羅棋布的群島。隻是這片群島外圍風暴不絕、惡浪滔天,又有迷霧籠罩。我感應到有仙家法力布下的陣式禁製,所以沒有冒險硬闖。”</p>


    趙黍點頭道:“這青童洲顯然是梁韜留下的退路,聽說他以前曾多次往返東海,當時的說法是代華胥國朝廷拜訪東海劍仙鴻雪客。現在想來,估計他在那時也沒少花心思在青童洲鑿建洞府、布置陣式。”</p>


    兆伯拿出一卷海圖:“薑茹他們顯然是有出入風暴的辦法,你也得了梁韜的傳承,那陣式應該攔不住你。”</p>


    趙黍接過海圖掃了幾眼,確認青童洲大致方位後說:“我明白了,日後有機會我親自往東海一遭。”</p>


    “你好像不急著去找他們?”兆伯問。</p>


    趙黍直言道:“如今崇玄館早已不為世人所容,他們這些崇玄館門人還不如從此留在東海避世清修。要是讓他們知曉我已現世,反而未必是好事。”</p>


    兆伯笑道:“莫非是怕他們鼓動你去給梁韜報仇雪恨?讓崇玄館恢複往日氣象?”</p>


    “確實。”趙黍說:“在我看來,崇玄館門人過去在梁韜的翼護之下,雖然因此仙緣豐厚,卻也免不得沾染梁韜的言行習性。青童洲既是梁韜留給他們的退路,也是打磨性情的砥石,留在那裏,未嚐不是一件好事。”</p>


    “你……”兆伯上下打量趙黍,不禁言道:“你真是越來越像張端景了。”</p>


    “是麽?”趙黍輕輕搖頭:“可是我骨子裏那種喜好張揚顯弄的性情,直至如今尚未磨去。老師的教誨,我仍然沒參透。”</p>


    “張揚顯弄?他居然好意思說你?”兆伯哈哈發笑。</p>


    趙黍不解:“兆伯為何發笑?您過去也一直在懷英館,理應清楚才是。”</p>


    兆伯大笑起來:“你都算張揚顯弄的話,我師兄他豈不是猖狂無忌?等等,按照他當年鑄煉神劍的舉動來看,說不定還真是這樣。”</p>


    趙黍聞言有些好奇:“老師他年輕時,莫非也是性情張揚之人嗎?”</p>


    “當然,他以前才不是那種老古板。”兆伯又補充了一句:“起碼在死而複生前不是。”</p>


    “如今想來,我對老師的過往幾乎一無所知。”趙黍邀請兆伯到草亭落座,奉上香茗果珍:“不如請兆伯跟我說說?”</p>


    “從哪裏說起好呢?”兆伯閑坐敲桉,隨口說道:“張端景……你應該聽得出來,端景此名是宗門字輩。就像赤雲三老瞻明、懷明、景明一樣,那都不是原本名字。”</p>


    趙黍點頭:“這我知道,不少修仙宗門都會為門人弟子另賜名號,以表絕塵忘俗之意。”</p>


    “我師兄他年輕時就被家中長輩送來雲岩峰,但用意並非是希望他在仙道上有所成就。”兆伯言道:“達官貴人將自家子女送到修仙宗門,以此籠絡結交,也不是近來才有。”</p>


    趙黍問:“莫非老師家世頗為顯赫?”</p>


    “臨幽張氏,聽說過麽?”</p>


    “臨幽?莫非是天夏朝鎮北都護府的治所臨幽城?”趙黍問道:“老師竟然是北疆出身?可是老師的麵相不似戎狄之屬。”</p>


    “嗬嗬,師兄他年輕時可是正兒八經的帝下都小公子。”兆伯問道:“我記得臨幽城與你們讚禮官傳承也有幾分關聯吧?”</p>


    “不錯,當年蕭鬱羅攻滅幽酆六宮,將蒲昌山陰的水草之地化為大漠之後,發現六宮神君餘氣未散,擔心邪祟死灰複燃,於是在大漠邊緣興修城壘,以此做鎮壓與防備之用。”趙黍回答說:</p>


    “這座城壘不斷擴建,便是後來的臨幽城,加上地處東西要衝、位置緊要,便成為北疆軍鎮之首。不過我記得臨幽城在天夏朝覆滅後,就被玄矩帶兵夷為平地了。”</p>


    “畢竟玄矩當初一統北疆各部的理由,便是為報六宮覆滅、蒲昌屠殺之仇,臨幽城自然留不得。”兆伯輕蔑一笑,隨後說:</p>


    “師兄他出身的臨幽張氏,就是臨幽城的世代將門。不過嘛,到了師兄那一代,北疆也不太平,所以他也不是在臨幽城長大的,後來又被送來了雲岩峰,拜師學仙。</p>


    師兄他年輕時幾乎算得上是頑劣了,雲岩峰裏的同輩弟子裏幾乎都被他捉弄過,他還會帶著我們幾個師弟,將蟠龍山中的野雉抓了烤來吃。擅自開葷,可沒少因此受到尊長責罰。”</p>


    趙黍有些不可置信,在他印象裏,老師張端景是極其嚴肅莊重的人,斷然不會有這種輕狂浮浪的舉動。</p>


    “後來,天夏末帝為修築宮室園林,橫征暴斂,東土一帶有賊寇作亂,朝廷不信任鎮守東土的將領,於是將師兄的父親調來平定叛亂。”兆伯說到這裏深吸一口氣:“雲岩峰便是因為卷入此事,從而徹底衰敗。”</p>


    趙黍沉思片刻後問道:“老師的父親是不是叫張尚修?”</p>


    “不錯,我也見過他。”兆伯問:“師兄跟你提起過此事?”</p>


    “沒有。”趙黍取出虎威鐵令說:“當年我在星落郡,僥幸獲得一枚寅虎令,據鐵公所言,持有此令之人正是叫張尚修,在天夏末年帶兵征討叛軍,結果戰死沙場。難怪老師當初一眼就認出寅虎令,原來……唉。”</p>


    “鐵公?我記得他,當初張將軍持令召遣鐵公前來助陣,最初戰事還因此占了上風。”兆伯言道:“可惜這是敵軍設下圈套,張將軍所處中軍兵力稀少,反倒被鑽了空子。”</p>


    “當時兆伯也在戰場上?”趙黍問。</p>


    兆伯點頭道:“沒錯,雲岩峰門人弟子全都下山相助,可惜我們也被牽製住了。”</p>


    趙黍不解:“雲岩峰門人修煉有成,怎會被叛軍賊寇所牽製?難不成敵軍之中也有修士?”</p>


    “有,而且數目不少。”兆伯表情嚴肅,逐一細數起來:“秋水居的書劍七子,鳴玉館和白鵠觀的眾門人,還有一大幫來曆不明的江湖散修、旁門左道。”</p>


    趙黍眉頭緊皺:“這是哪來的賊寇?怎麽聽起來堪比赤雲都?”</p>


    “你沒經曆過,那年頭昆侖洲各地賊寇亂兵與起義人馬,都在延攬修士術者。”兆伯露出幾分苦笑:“各路修士或為個人私利、或為往日情誼、或為宗門傳承,紛紛出手。</p>


    有人是擇主而事,上門投靠;有人是受到禮遇或是誘惑,下山涉世。加上天夏朝不乏崇尚仙道的皇帝,使得大大小小宗門傳承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p>


    趙黍心中無奈歎息,修仙之人失了清靜道心,致使塵世兵燹加劇,自己也深陷殺伐,難以解脫。</p>


    “在平叛過程中,雲岩峰門人有所折損,最後一戰原本看似勝券在握,卻落入敵軍算計。”兆伯說:“我跌入死人堆裏,僥幸保住一命。而師兄則在那一戰身死,卻被蒼華天君暗中所救。”</p>


    “還魂複命,此等仙家妙法,如今看來仍是不可思議。”趙黍說這話時,也在暗中詢問靈簫:“還魂複命,你能夠做到麽?”</p>


    “可以,但是想做到此事,要求極為嚴苛。”靈簫語氣平澹:“人死之後,魂歸天、魄歸地,魂魄若是徹底離散,性命便徹底不可挽回。</p>


    但魂魄並非氣絕頃刻便要離散,若是把握時機,以大法力收攝魂魄,並重新恢複亡者肉體生機,還魂複命還是能夠做到的。不過要是肉體被外力打得粉身碎骨,此事便無法做到了。</p>


    而且肉身壽數已盡之人,魂魄衰竭,也同樣無可挽回。張端景能夠被蒼華天君救起,一來肉身應未遭到巨創,二來修為根基牢固,魂魄離散遠比常人要慢,總歸有可下手處。</p>


    但死而複生這種事,哪怕是仙家施展妙法,又怎能讓一切完好如初?宛如杯盞摔碎受加以修複,也跟原本器皿有所差別了。修士還魂複命之後,過往修為化為烏有,一如凡人。”</p>


    “難怪老師修煉的是《疏瀹五藏篇》,看來是還魂複命後重修而成。”趙黍思量道:“我記得兆伯說過,老師與母親都有一縷魂魄留在蒼華天君的青要仙籍之上。看來這位仙家在救人之時,便存了以此要挾的用心了。”</p>


    “若隻是名錄仙籍,還談不上要挾。”靈簫說:“但凡受仙家點化的凡人與亡魂,也是將魂魄真形錄入仙籍之中,難道都能將其視作仙家存心要挾麽?”</p>


    “也對,終究還是要看蒼華天君意欲何為。”趙黍歎道:“照理來說,還魂複命這種事,千恩萬謝都不足償。可老師對蒼華天君卻無多少謝意。”</p>


    兆伯自然聽不到趙黍與靈簫的交談,他繼續說:“其實我有時候也不禁會想,師兄他當初就死在戰場上,或許就沒有後來那些煩惱了。他的願心你想必也清楚,說實話,憑一柄神劍就要阻仙家下界涉世,還是太過癡心妄想了。”</p>


    趙黍問:“兆伯不讚同老師的做法嗎?”</p>


    “我自知境界未到,無法斷言怎麽做才是更好。仙家下界涉世對錯與否,也輪不到我來評斷。”兆伯說:“就像如今的你,仍會覺得當初追隨梁韜,助他登壇飛升,搞什麽人間道國是一件大好事麽?”</p>


    趙黍微微搖頭,兆伯兩手一攤:“這不就是了,際遇經曆本就會讓人對同一件事產生截然不同的看法。我幫助師兄,單純就是因為昔年同門情誼,不代表我讚同他那套宏圖遠略。”</p>


    “這是否算是道心不堅?”趙黍問。</p>


    兆伯表情古怪:“道心又不是金石,太過堅定,隻怕反成固執。”</p>


    趙黍沉思不語,當初他在地肺山,或許就是因為固執己見,已經到了偏執失常、喪心病狂的程度。</p>


    又或者說,趙黍自己、梁韜、張端景,都有偏執頑固的一麵。麵對艱難險阻時能夠奮力開辟前路,然而到了無可扭轉的局麵時,反倒會一意孤行,直至末路死途也不肯退讓,也難怪下場慘烈。</p>


    “兆伯是否想過重振雲岩峰傳承?”摒除雜念,趙黍轉而問道。</p>


    “沒有。”兆伯非常幹脆利落地說:“我不擅長收徒傳法、打理宗門這些事,想想都覺得累。”</p>


    “可這畢竟是兆伯的師門。”趙黍自己一人身兼多家傳承,很清楚這當中的分量,並非能隨意忽視與擺脫的。</p>


    “是又如何?再說了,哪裏有永世傳承不絕的宗門啊?”兆伯言道:“而且雲岩峰當初選擇主動下山涉世,卷入戰火之中,致使門人死傷殆盡,這個宗門傳承實際上已然斷絕,哪裏是僅憑我一個人能夠重振的?難不成修煉了《玉鼎流霞章》就算是雲岩峰門人?那赤雲都的楊柳君可就算是我的……師侄了。”</p>


    “原來楊柳君修煉了《玉鼎流霞章》?”趙黍問:“這麽說來,當年華胥國三公之亂,最後救走楊柳君的,莫非是老師?”</p>


    “師兄他的確在戰場上察覺到楊柳君的修為功底,暗中助他逃離之後,指引他去赤雲都。”兆伯說:“你也知道,師兄的性命在蒼華天君手中,他救走楊柳君,自然是打算讓人家替他幹活辦事。若論心機算計,你的老師可不比梁韜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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