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天之上,一邊是崇崗峻嶺、丹霞輕舉,一邊碧波浩瀚、煙水蜃景,兩方仙家並峙對立、互不相讓,洞天法度彼此交鋒,呈現出一幅山海相爭的奇景


    隻是兩方較量的同時,眾仙家的目光仿佛都匯聚到塵世間昆侖洲南土深處。在那裏,趙黍持守寂神劍,發動三災天劫、展開天羅地網,與千尋大蛇鬥法足有十餘日。


    大蛇根基深厚無匹,即便形體被天劫斬滅,轉眼又再度複蘇、重塑形體。可趙黍的法力也是源源不絕,雷火風三災充塞方圓百裏,劍光鋒芒一次次無情落下,摧折大蛇形神。


    “如何?”烈山靈窟之中,農神稷主身穿麻衣、斜挽稻穗,他膚色古銅,好似尋常老農一般,目光望向那片浩瀚碧波:“若論法力,你們當中有幾個自認能與如今的趙黍一較高下?”


    一條赤角白鬃、鱗片墨黑的真龍從海中冒出,牽動海嘯狂風,宛如實質威能,要穿過洞天之間的虛空壓過對方。


    “趙黍能夠壓製大蛇,全賴那柄神劍,非是他修為法力真就無可匹敵。”赤角黑龍語氣不忿道:“而且那柄神劍所用靈材,又恰是滅絕太古鱗介異種的隕星,幾乎專是為克製大蛇而設。”


    稷主輕搖稻穗,金光蕩漾開來,無數穀粒飛出。一顆顆飽滿穀粒落入海嘯之中,將其攻勢巧妙化解吸納,烈山靈窟依舊巍然不動。


    “你真以為那柄神劍僅僅克製大蛇?”稷主反駁道:“梁韜飛升受阻、蒼華殞滅無存,即便如此,都還沒發揮出神劍全部鋒芒。今時今日的趙黍,雖未飛升,卻已是符契天心、掌運天劫。”


    赤角黑龍正要反駁,一枚巨蚌從碧波之中升起,緩緩打開,內中竟然藏有一座人煙城郭,珠光寶氣綻放開來。一名錦衣男子、形容俊俏,左右皆是蚌女吹簫撫琴,一派富貴王侯的氣度。


    “好個符契天心、掌運天劫!”俊俏男子撫掌笑道:“你們天庭眾仙布局數千載,最終合力推出這個趙黍,所謂氣運加身也不過如此了。但我不明白,這趙黍到底是有何緣法,足以讓伱等如此鼎力相助?”


    俊俏男子笑談之際,巨蚌放射萬千光毫,鋪天蓋地而去,化作重重蜃景,要將烈山靈窟卷入其中。


    “你要是好奇,為何不自己去問?”


    這回稷主沒有動手,卻有神火橫亙虛空,焚滅幻波蜃景。雖未見其人,俊俏男子卻露出意料之中的神色,拱手言道:“洞丹元君難得出手,何不現身一會?小生仰慕元君已久,若非今番相約鬥法,得知元君將至,小生才不會搭理那些腥氣衝天的同道。”


    “你罵誰腥氣衝天?!”


    這時碧波之中漩渦急湧,一條身長不知幾許的北海玄鯤緩緩浮現,能夠容納人煙城郭的巨蚌在他麵前,也不過蜉蝣一般。


    “鯤老,你還是一如既往地暴脾氣啊。”俊俏男子搖頭道:“若論歲月悠長,那條千尋大蛇能算是你的同輩了吧?它至今不得飛升,隻能像泥鰍般縮在汙泥中,就這樣還免不得被趙黍侵門踏戶,你難道就沒什麽表示嗎?”


    “幻波子,你是水族成道,會將烈山青兕當成同輩嗎?”鯤老反問一句,引得波濤翻騰不休。


    巨蚌在碧波上沉浮自若,幻波子神色從容,揮揮手道:“我是高攀不起啊,人家青兕老爺馱了烈山稷主幾百年,也掙了份接引飛升的仙緣。我就沒這好運氣,隻能自己一點點修持,挨足了三災九難,這才能超脫塵世。”


    稷主身旁此刻有一位青衫壯漢,聽到幻波子這番話,眉頭微皺,正要上前申辯,稷主一擺手中稻穗:“莫受此輩挑釁。”


    青衫壯漢拱手退下,稷主言道:“幻波子,你這好賣弄唇舌的本事,遲早會給自己招來禍端。”


    說話之際,稷主巧妙借用一抹丹陵神火,化現虎豹熊羆之象,朝著巨蚌奔襲而去。


    “多謝稷主前輩指點。”幻波子遙致禮數,隔空彈指,萬千猛獸化作無數幻彩氣泡,逐一破碎,隨後一臉輕鬆言道:“剛才說到哪裏了?哦,鯤老,你對趙黍的舉動,就沒有什麽可說的麽?”


    鯤老周圍波濤平靜幾分,語氣也和緩起來:“就算趙黍不動手,千尋大蛇的做法也不得長久。天地造化已變,隻能順應而變,強逆時勢,必定是自取滅亡。”


    “既有此言,為何你不願合力開辟天庭?”洞丹元君問道。


    “諸天廣大,豈止眼前?我不欲受天庭法度拘束,僅此而已。”鯤老言道。


    “善哉!”幻波子撫掌再讚:“我等既已超脫塵世,如今卻偏要我們尊奉天帝,豈不可笑?據我所知,同樣是玄門仙道出身,也並非人人樂意投入師門尊長所開洞天。那位東海劍仙鴻雪客更是就此遠去,徹底割舍掉自己留下的痕跡。”


    “天帝並非以權勢壓人,更不需你等屈尊侍奉。”稷主歎道:“若論權勢地位,你我諸位在塵世早已曆盡,沒理由看不明白。”


    “這話在之前,我還是信個三五分的。”幻波子示意塵世趙黍與大蛇的鬥法:“可如今竟然有人把持劫運,我等若是下界,豈不是要受天劫製約?”


    “仙凡有別,百年亂象更加證明,此事理所應當。”稷主歎道:“幻波子,你該不會是打算下界為宗門傳承凋零而行報複之舉吧?幻波宮如今下場,實乃咎由自取。”


    “我無心報複凡人,但是我想要重振幻波宮傳承,天庭眾仙總不能阻止吧?”幻波子問道。


    “重振傳承一事,與是否受天劫製約,並無關聯。”洞丹元君提醒說。


    “元君此言說得輕巧。”幻波子搖頭道:“過往天劫依循造化之理,無非各自用功、各憑本事。現在天劫為人所掌,焉知趙黍不會心懷私謀?當年讚禮官以綱紀法度、科儀法事製約仙真妖邪,分隔仙凡之意昭然若揭,現在幹脆讓趙黍把持天劫,擺明就是要徹底劃定天人之別!”


    “諸天群仙各為傳承,或多或少卷入塵世大亂之中,不得清靜。”洞丹元君言道:“亂象既生,當思平亂之舉。仙凡天人各安其位,實乃上策。”


    幻波子卻發笑道:“元君傳承尚在人間,而且隨著赤雲都越發壯大,來日飛升超拔者絡繹不絕,元君自然是不在意的。”


    稷主則說道:“幻波子你要是真想重振幻波宮傳承,又不想為天劫所製,不妨謫落下界,為一芸芸眾生,隻保留一點願心,重曆紅塵,此舉定然不受天劫所製。”


    幻波子雖然笑容不改,眉眼卻帶有怒意:“嘖嘖,好歹毒的手段啊。到時候我要是在塵世不幸遭劫,豈不是幾百年都回不來?或者像玄矩那樣,被徹底斬滅?”


    “重振傳承這種事談何容易?”稷主言道:“有意共開天庭的仙家,不乏塵世傳承早已斷絕,也不見得個個都要重新下界。”


    “稷主無所謂傳承延續,廣庇眾生,連天外族類都容得下,小生自詡沒有此等心胸境界。”幻波子眼見無法說服對方,最為得力可靠的鯤老也是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隻得朝碧波中傳音道:


    “祖龍爺,事關水族傳承、真龍血脈,你不出來說兩句嗎?你的兩位後人如今可是淪為船夫,被趙黍安排給凡夫劃船擺渡,還是說真龍後裔做這種事也無所謂了?”


    碧波深處一陣沉悶聲響,被喚做祖龍爺的仙家不情不願地言道:“敗者服輸,乖乖受人驅使,這有什麽好說的?趙黍殺敗東海各家高手,可不是靠什麽神劍。”


    幻波子挑釁不絕:“祖龍爺,那將來趙黍登臨天帝之座,你也要乖乖受他驅使嗎?”


    祖龍爺沒有回話,稷主淡淡一笑:“幻波子,你還不明白嗎?開辟天庭非是如你所想那般屈身侍奉,也不是所有水族仙家都像你一樣,隻想在洞天中自娛自樂。祖龍爺既為昆侖洲第一位飛升天門的真龍,自然希望境界有所精進,領略過往不曾見識的氣象。”


    幻波子嘴角微微一瞥,這個情況是他最不樂見的。如今天庭眾仙可謂是步調一致,洞天最為廣大的幾位更是力推趙黍為天帝。


    反觀自己這邊,證道歲月最久的鯤老一心避事,最先化龍飛升的祖龍爺態度不清,而其他龍種與水族仙家見狀,也是各有盤算。


    麻煩的在於,幻波子在塵世留下的傳承幻波宮,與趙黍結怨甚深,難保將來不會借機清算。


    當初蒼華天君暗中籠絡幻波宮,結交東海各家水府宗門,幻波子便知道此人有意登臨天帝之座,此舉雖為得到天庭眾仙認可,但也默許他繼續作為。


    幻波子無法直接逆勢破局,卻想方設法攪亂形勢。為此幻波子示意世間門人,故意協助蒼華天君安排布置,促使蒼華天君與梁韜彼此衝突。隻有維持矛盾衝突,這才能拖延未來天帝登臨。


    而結果也是頗為喜人的,蒼華天君與梁韜雙雙殞落於東勝都劇變,隻可惜幻波宮傳承也因此大受摧折,幾近斷絕。


    不得不說,青崖一脈異數頻出。千年前的青崖真君在平定金睛妖王為首的群妖之亂中,便備受眾仙矚目,其人在開創天夏朝時或明或暗擘畫良多,其實隱隱有天帝之資。


    可惜後來天外邪神猝然而至,青崖真君竟爾不敵。但隨後又出了梁韜這等奇才,盡管他尚未飛升,可是在各路仙家眼中,已經是難能可貴,最終的嚐試盡管癡妄,卻造就出另一個異數。


    “洞丹元君,天庭眾仙中,你是最早留意趙黍的。”祖龍爺沒有現身,主動開口道:“我想請教一事,趙黍究竟是什麽來曆?”


    “你覺得趙黍是某位仙家謫落下界?”洞丹元君言道。


    “不然他為何能得天庭眾仙青睞?”祖龍爺說道:“我並未發現趙黍受哪位仙家栽培,思來想去,隻能是謫仙下界。”


    “如果我說是,你會覺得理所當然麽?”洞丹元君語氣微妙。


    祖龍爺略感不快:“洞丹元君也學會說笑了?”


    “非是我故意說笑,而是趙黍並無什麽高深來曆,你想多了。”洞丹元君言道:“趙黍此人是有仙緣不假,但他能有今日成就,除卻自身修悟,也在於人道演變積累。”


    祖龍爺聞言沉默不語,稷主則點頭接話道:“俯仰天地、參悟造化,這難道是隻有仙家才能做到嗎?世間眾生應事應物而變,盡管會有行差踏錯,然而將目光放長遠,人道逐漸鼎盛,鬼神退避、破除蒙昧,知曉自覺省悟,這才是精妙所在。你們看到的隻是趙黍一人成就,我們看到的卻是昆侖洲眾生之功。”


    “若是沒有趙黍,你們又打算讓誰來登臨天帝之座?”祖龍爺又問。


    “我們已經等了很久,大可繼續等下去。趙黍如果不成,說明世間人道尚需積累,我看重他,卻不會強求他必定能成。”洞丹元君言道:“倒是你們,似乎不是所有人都樂意在此空耗歲月。”


    此言一出,鯤老晃了晃巨大身子,似乎已生退意,其餘龍君和水族仙家雖無動作,卻隱有微辭。幻波子察覺形勢不妙,插嘴道:“祖龍爺別忘了,趙黍斬殺大蛇一事,並未邀請諸位龍君下界助陣,你難得賣一次人情,對方卻看不起。”


    “我知道。”祖龍爺最終做出一個決定:“我要下界,親自見趙黍一麵。”


    “不知祖龍爺此去有何貴幹?”稷主問話間,洞天景物變化,千山為障、萬峰為屏,無形中牽製住對方。


    “有些事,我要親自見到他才能談。”祖龍爺說道:“你們放心,我不會動武。如今想要在人間對趙黍下手,無異於自毀根基。”


    稷主還要說話,洞丹元君言道:“既然如此,我與你一同下界,如何?”


    “洞丹元君難得有此雅興。”祖龍爺沒有拒絕:“也罷,我不介意。但我不希望以仙家身份跟趙黍往來,隻怕他言不由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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