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的盛夏對於滿人來說真的是一種折磨,這些祖居於白山黑水的遊牧民族壓根就沒有抵禦炎熱的基因。雖說都已經入關兩百多年了,但是對於他們來說夏天依然難熬。


    頭頂上的太陽散發著無盡的熱量,路邊的大柳樹已經被曬蔫了葉子,就連藏身其中的知了都叫的有氣無力的,樹蔭裏打瞌睡的老頭敞著懷,豆大的汗珠子直往下滾。


    “涼茶……涼茶,大碗的涼茶……新近的薄荷茶啊……”


    “西瓜……西瓜,大興產的沙瓤西瓜,老頭沒牙吃一口不怕甜掉牙啊……”


    “賣扇子嘍,貴妃折扇、大蒲扇……搖一搖涼風自然來啊……”


    四九城的胡同裏,就連吆喝聲都被毒辣的太陽給曬蔫吧了,熱到最後甚至連最凶的惡狗都懶得衝這些小販叫喚,趴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吐舌頭。


    就在整個京城被熱浪席卷,所有人都苦熬盛夏之時,一個突如其來的驚天傳言,就好比在沸騰的油鍋裏點燃了一根洋火,熊熊火焰瞬間鋪滿了京城。


    正當午的大熱天氣,京城所有的茶館、酒肆突然爆滿,人們低著頭議論紛紛,一個離奇的小道消息震驚了整個京師百姓。


    “爺們您來了,坐坐……哎呦您聽說了嗎,塘沽港鬧暴動了,據說死了好幾千人啊……”


    “真的假的……小二來壺高碎……塘沽城那可是華洋混居的地方,死那麽多人洋人不得來辦交涉啊?您快給我說說……”


    “哎呦,您二位在這聊呢?我跟你們說啊,塘沽城殺的十室九空,死了足有上萬人啊,血把大海都給染紅了……”


    “呦!您這消息從哪來的?真死那麽老些個……”


    “嗨……你們還甭不信,我昌平莊子裏種菜的佃戶,他親舅舅家就是塘沽的漁民,聽說現在天津衛的人都不吃海魚了……”


    人們一聽就湧上去了“劉爺您仔細講講,怎麽就不吃海魚了?”那位劉爺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子,很享受眾星捧月的感覺。


    “姥姥的,還不是死人太多了,一萬多具屍首啊,都來不及埋,直接就扔到大海裏麵去了。那些個海魚飽餐人肉了,您說還能吃嗎……”話沒說完屋子裏一片幹嘔之聲,好半天才平靜下來。


    這時候拎著銅壺加水的小二也都聽呆了,傻愣愣的問道“這是幹嘛啊!好好的怎麽就殺開人了?”


    “傻小子啊,這你就不懂了,民變你知道不知道?就是老百姓都瘋了,衝上大街見誰殺誰,店裏的錢隨便搶,女人隨便上,殺人放火無惡不作……您問為什麽?除了肖樂天那個二鬼子還能因為誰……”


    “你們知道開春的時候,京城**衙門曾經派出過一批什麽……什麽考察團的,專門去考察工業特區的那夥人。在塘沽就經曆過一次民變,不過那次是毛毛雨,才幾百人罷了……”


    “今天可不一樣,足足數萬人作亂塘沽城,滿城的洋人全逃到海麵上,大海船上洋炮洋槍都豎起來了,好懸就跟暴民開火……”


    在這些謠言散步者的嘴裏,肖樂天徹底變成了一個心狠手辣的凶徒,手下聚攏好幾百土匪,麵對百姓的良善抗議,他居然血腥的鎮壓。甚至連九帥曾國荃也摻和進去了,湘軍吉字營出動重騎兵,殺的百姓是人頭滾滾。


    茶館裏說者吐沫紛飛,聽者目瞪口呆,櫃台前的掌櫃的算盤珠子打的都不利索了,連著算錯了好幾筆賬都不知道。


    就在大家夥痛罵肖樂天這個二鬼子的時候,突然從茶館外麵走進來兩個年輕的讀書人,一聽這群八旗混子們議論紛紛就來氣。


    “一群人雲亦雲的糊塗蛋,也不過過腦子,要是肖樂天這麽厲害,天津總兵官難道不去鎮壓?還死好幾萬人,你們知道幾萬人排在一起那是多大一個片場嗎?全塘沽有多少人你們知道嗎?”說完兩人還哼了一聲,很是不屑。


    “哎呀!這誰褲腰帶沒係緊露出你們……哎呦喂,這不是**衙門的二位爺嗎,您瞅瞅我這忘性,您貴姓來著……”那名造謠者扭頭就想罵街,可是沒想到看見的還是熟人,兩名**衙門的筆帖式。


    “小二,來壺綠茶爺我清清火氣……”二位**衙門的筆帖式也不生氣,對著諸位泡茶館的旗人大爺們一拱手。


    “諸位爺們啊,可別聽那些沒影的謠言,大家都是旗人,要聽也要聽皇上太後的話,聽咱們八旗各位王爺的話啊,這些謠言明顯就是一些人暗地裏蠱惑咱們……全塘沽城才一萬多人,幹嘛就全死了?還扔到海裏麵去?咱大清連亂墳崗子都沒有了?”


    “實話跟你們說吧,**衙門昨天晚上接到的秘折,你們猜怎麽著?我靠,居然是那群文官搞的鬼啊,是一個地方士紳,姓黃的舉人用地租勾引百姓上街作亂,目的就是要攪黃了大清的工業特區……”


    筆帖式三言兩語就把事情的大概給說清白了,在場的人轟的一聲恍然大悟“我說之前的傳言,那麽離奇呢?原來是這幫讀書人給造的謠啊,這幫家夥真是一群蔫壞……”


    “就是就是,我家旗主早就說了,這群清流就害怕這個工業特區搞成了,表麵上是害怕洋人的東西蠱惑人心,其實就是怕咱們旗人多了一份鐵杆莊稼……”


    這下好了,整個茶館議論紛紛,大家都開始罵這些清流讀書人。緊接著兩名筆帖式又開始轉移仇恨了“其實這事情也怪九帥,他們湘軍太過分了居然插手到直隸來了,吉字營竟然跟咱們綠營對抗,就算他平叛有理了,也不能隨便殺人啊……”


    人們一聽這裏麵還有隱情呢,全都炸鍋了,人群圍的更緊了,大熱天也都不怕出痱子。就是在一間間的茶館、青樓、酒肆裏麵,在這些大清國最基礎的社交場所裏,各種各樣的流言開始相互碰撞,並發生激烈的衝突。


    以清流為己任的讀書人們,玩了命的向肖樂天和九帥身上潑髒水,目的除了給自己撇清之外,也是天然的對抗皇族和湘軍勢力,在他們的心目中肖樂天這個二鬼子獻上工業特區這個計策,就是要搶奪顯學的地位。


    而湘軍作為地方督撫的代表,居然不跟我們清流一條心,那麽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髒水一樣往上潑。


    **衙門當然是八旗利益的堅定維護者了,工業特區有什麽好處他們心裏明鏡一樣,清流和湘軍們打的什麽鬼主意,他們也能猜出來,在這場輿論戰中,保護肖樂天攻擊清流,順便惡心一下湘軍則是他們的根本戰略。


    三方勢力裏,現在也就是以湘軍為代表的南方督撫係,還比較平靜沒有摻和到這場民間的罵戰裏麵去。但是他們的反擊反而更加直接,三天後曾國藩上折子,原定秋天回京述職,又往後拖了,他居然說武夷山脈裏發現了一支兩萬人的天國餘孽。


    威脅啊,這就是**裸的威脅。曾家就是用這種手段表達自己的抗議,武夷山裏居然有長毛了?還兩萬多人?天知道他是不是去喝大紅袍了。


    三方勢力在這一年的夏天,因為塘沽的一場小小民變,已經亂到背後捅刀子的地步了,現在就差朝堂上相互撕破臉麵了。


    塘沽送來的折子,已經在紫禁城靜靜的堆放了七天了,兩宮太後隻不過是簡單的看了看折子和摘要,至於那一尺多高的證詞,人家根本就沒興趣搭理。對於政治家來說,證據這玩意就是個遮羞布,有的時候可以要,有的時候就得扔。


    兩宮皇太後沉默了,鬼子六奕?也沉默了,剩下那些滿人王爺們一看不對味也都不說話了。滿紫禁城裏也就同治小皇帝上躥下跳的把這件事掛在嘴邊,一會問問太後,一會問問王爺,一會又煩煩大臣,可是奇怪的是左右人都說不出什麽來,都支支吾吾的弄得皇上火冒三丈。


    “母後,這究竟應該怎麽辦?這可是民變啊!這麽大的事情難道就不嚴辦嗎?”同治皇帝氣鼓鼓的坐在慈禧的身邊小臉漲紅漲紅的。


    “大事?這能有多大的事啊!”慈禧一臉笑意的看著自己的兒子。同治一聽這話可就不淡定了“多大的事兒?都民變了,死了上千軍民這麽大的事情還不叫大事嗎?”


    慈禧搖了搖頭“不大,一點都不大。皇上啊,你是這天下之主,要做到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小小塘沽發生點亂子,在小民的眼裏算天崩地裂了,但是在你麵前這就不叫事……”


    “遠的不說了,就拿南方鬧的長毛之亂吧,死的人何止千萬億萬,這叫大事。還有海上來的西夷,這也算大事。另外北麵盯著咱們的羅刹國,更是大事。唯獨塘沽這麽一個小小的民變,一點都不大,相反還小的很,小的這個折子隻能留中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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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治皇帝好像有點開悟了,在母親的教誨中他逐漸明白了,一個帝國並不是皇帝想幹什麽就幹什麽的,所謂的皇權至上純粹是一個偽命題。


    “這個大清國啊,咱們皇族和八旗永遠是一體的,有八旗就有咱們皇族,沒了八旗那咱們皇族也就成了孤兒寡母了,這是老祖宗留下來的保命鐵律,你可不能丟了。”


    “至於漢人儒臣,那些清流們,你必須要記住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吃,他們所要的就是顯學永遠統治科舉,隻要你保證這一條萬年不變,這些奴才就不會反,當年咱們滿人入關的時候,殺了那麽多漢人,最後他們不還是乖乖的跪在地上喊咱們萬歲嗎?”


    慈禧輕撫著兒子的腦袋用少見的和藹口氣向兒子灌輸治國不傳之秘,這種口耳相傳的秘訣可不是誰想學都能學的到的。


    “皇兒啊,你要永遠記住了,這個大清內政就是三股力量,三群人在糾纏,一個是咱們皇族和八旗,另一個就是儒生清流們,而最後一個就是漢人督撫,尤其是曾國藩他們那一撥人,你隻要能平衡好這三股勢力,這個國家就亂不了……”


    “那洋人呢?還有二鬼子肖樂天呢?他們算什麽勢力,我們應該如何應對呢?”同治這下可算是把額娘給問住了,慈禧楞了半天也沒說出什麽來。


    “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啊,也許隻能由三千年未見之奇才來回答了……”


    注:感謝投月票的朋友們,你們真給力……心淨厚著臉皮再求幾章可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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