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陳嵩伸手為翻譯整理了一下腰帶,退後一步仔細端詳,覺得這身行頭已經足以亂真,如果臉再髒一些,就更像一個爛攤子裏疲憊的鮮卑傳令兵。(.無彈窗廣告)俯身在地上摸了一把,將泥土抹在眉眼部位,這裏隻要模糊了,胡漢之別也就**了。


    翻譯翻身上馬,從旁邊接過最重要的三樣東西,一個藏在懷裏,一個掛在肩上,一個擎在手中,舉手向陳嵩示意。


    陳嵩心頭一酸。


    這一去,十有八九回不來。一個書生,從來沒有殺伐過,現在慨然執行這樣一個幾乎必死的任務,卻毫無躊躇。


    一聲令下,全軍列陣,向翻譯行禮。


    所謂全軍,不過200騎,但每個人都舉著兩麵旗子,馬尾巴上都綁著樹枝,動起來聲勢浩大,恍如千軍萬馬。


    翻譯淡然一笑,調轉馬頭,猛抽一鞭,戰馬如離弦之箭,直插向遠處煙塵滾滾的鮮卑敗軍。


    很快就進入亂軍之中。


    揚聲大喊:


    “阿薄幹將軍在哪裏,有長孫嵩將軍緊急命令!”


    士兵們或者茫然,或者漠然。


    一個小校向右前方一指,翻譯縱馬找過去,果然看到一群騎士簇擁著一名盔甲鮮亮的軍官。當聽到來人說有長孫嵩命令時,騎士們自然地閃開一個通道,把這個人暴露了出來。而這個人也自然地打馬迎上來。


    應該沒錯了。


    阿薄幹覺得這名傳令兵唯一與眾不同之處,是用一根長竿,高高舉著一麵鮮紅的三角旗,旗子上沒有任何標識。以前的傳令兵從來沒有這樣做過,不知道長孫嵩用意何在。


    傳令兵單膝跪地,舉起一個木頭盒子,用鮮卑話說長孫將軍有絕密命令,必須阿薄幹將軍親啟親閱,閑雜人等請退後。


    這又是從來沒有過的規程。


    但軍情緊急,阿薄幹顧不上多想,一揮手讓親兵們離遠一點,上前接過盒子。盒子沒有上鎖,隻是用一根繩子綁了起來,阿薄幹等不及仔細解開,直接用刀切斷,掀開了盒蓋。


    有個東西撲麵飛出來,撲棱棱地險些撞在阿薄幹臉上,他驚慌之下,連盒子都扔了。等他稍稍定身,才發現那是一隻白色的鴿子。


    不對!很不對!但又不知道哪裏不對。


    所有人都抬頭看這個不速之客,眼睜睜看著它盤旋一圈,向著黃河上晉軍船隊飛去了。


    還沒等阿薄幹低頭盤問,傳令兵突然從懷中抽出一把匕首,跳起來猛刺阿薄幹的胸膛。


    親兵們驚叫一聲,但沒有一個人來的及撲上來。


    匕首準確地刺中了阿薄幹,但卻無法鑽進去。


    穿上三層蜀錦和兩套鎧甲的人多麽幸運啊。


    傳令兵一臉困惑。沒等他有新的動作,阿薄幹已經抬腳把他踢翻,親兵們衝上來連砍幾刀,整個人瞬間就血肉模糊了。


    阿薄幹叫住親兵,讓他們把刺客架起來。一把扯下他的鮮卑皮帽,仔細端詳,發現這原來是一個漢人。


    一切都明白了,包括那蹊蹺的三角旗和鴿子。


    縱然行刺失敗,有了這個向導,晉軍就已經鎖定了阿薄幹的位置。


    阿薄幹舉起腰刀比劃了一下,在他砍下這個人腦袋前,他看到對方臉上閃過一絲笑意,他不由得停了一下:


    “你還有什麽話說?”


    那人疲憊而虛弱地微笑了一下:


    “我笑你隻比我多活半柱香!”


    阿薄幹的刀光閃過了他的脖子。


    幾乎同時,左翼的敗興像泥土遇到犁鏵,向兩邊翻卷開,一隊騎兵裹挾著黃塵,旗幡招展地衝過來,呐喊聲震人魂魄:


    “閑人閃開,隻殺阿薄幹!”


    身後也傳來同樣的呐喊。


    敗退中的軍隊,除了迅速逃離死地,沒有任何別的意誌。鮮卑騎兵殘部已經被剛才的大屠殺徹底打斷了脊梁,喪失了和強敵那怕再接一招的勇氣。而步兵則被騎兵的潰敗嚇傻了,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鮮卑馬上健兒這樣落魄過。現在,擊敗了天之驕子的敵人,正雷霆萬鈞地從兩個方向夾擊過來,用腳都能想出來此刻隻能走為上策。


    亂兵四散,殺過來的晉軍跟他們擦肩而過卻毫不理會。


    顯然他們隻有一個目標。


    阿薄幹周圍原本擠滿了敗兵,現在人口密度瞬間稀薄,隻剩下親兵圍成一圈,把他護在中間。斛律征把阿薄幹從馬上扶下來,讓他席地而坐,自己躍上馬背,張弓搭箭,尋找著第一個射殺目標。


    晉軍的鉗子,如願鉗住了阿薄幹。


    阿薄幹含著金勺子出生,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成為困獸。抬眼望去,四周都是馬屁股馬蹄子,自己顯得那麽矮小。


    不,困獸也是獸,不能如豬羊一樣死去。


    站起身來,叫過一名親兵,讓讓下馬,自己騎了上去。


    他已經受過晉軍一次羞辱,不能受第二次。


    即將死去的是大魏皇帝的外甥,冀州刺史,遠征軍主將,死也要有個樣子。


    打馬穿過親兵,麵對圍成一個封閉圈的晉軍:


    “我是阿薄幹,叫你們的長官來見我。”


    須臾,陳嵩和郭旭來到他麵前。


    打照麵一瞬間,阿薄幹五髒六腑蓋滿冰雪,但知道自己必死,反倒讓他從恐懼記憶中超脫出來:


    “兩位別來無恙。我知道你們要的是我,我可以把腦袋給你們,但請你們放過我的這些親兵。”


    郭陳二人大出意外,他們沒想到阿薄幹有如此血性的一麵。


    阿薄幹不是那種愛兵如子的人,也不是那種和士兵同甘共苦的人,在最後一刻能有如此胸懷,親兵們忍不住齊齊落淚。


    但阿薄幹如果死於敵手,親兵們就算活著回去,也不會有好結果。更何況鮮卑漢子怎會拱手把主將送給敵人!


    沒等郭旭和陳嵩回話,幾個鮮卑親兵已經把阿薄幹拖下馬,硬生生拖到了圈裏,死死地夾住。


    郭旭知道多說無益,一招手,幾百隻長槊密集結陣,從四麵壓迫過來,鮮卑親兵的彎刀無用武之地,但他們又不能繼續後退,否則自己的馬蹄子就會踩死阿薄幹。


    親兵頭目怒喝一聲,一躍跳到當前一名晉兵馬前,一刀把他砍下馬來,還沒等揮出第二刀,他就被一枝長槊紮透了。


    這就是榜樣。


    親兵們做最後的決死鬥殺。


    他們都知道這是徒勞的掙紮。


    戰士就是戰士,戰士有戰士的死法。


    大局已定,大勢已去,鮮卑親兵們就像風中的蒲公英,逐漸在阿薄幹周圍凋零。


    突然,三個晉軍士兵同時倒下。


    斛律征同時射出了三支箭。


    緊接著是第二波三支箭,又有三個晉兵倒下來。


    圍困阿薄幹的圓環眼看要被打開一個缺口。斛律征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隻要阿薄幹能從這個圈裏衝出去,他就能靠弓箭在後阻擊追兵,直到阿薄幹跑遠,至於他自己,已經做好了一切思想準備。


    他剛才看到了陳嵩,很想他和再次交手,第三波射殺幾個晉兵後,他跳上馬鞍,想從亂兵中找到陳嵩。


    突然,一個膀大腰圓的好漢子,一手長槊,一手揮舞一柄鐵槌,策馬向他撞過來。


    斛律征絲毫不給他機會,掉準箭頭,一箭射中他,對手在最後一刻一側身,沒有被射中胸膛,那支箭插在了他的左臂上。


    斛律征閃電般抽出第二支箭射出去,這一會,敵人沒有躲開,被端端正正地當胸射中,這麽近的距離,就算是有盔甲護著,他也應該沒命了。斛律征絲毫不浪費時間,轉頭繼續尋找陳嵩,就在這個時候,他從餘光看到那個壯漢在摔下馬之前,揮了一下右臂,一樣東西衝著斛律征飛過來。


    鐵槌。


    斛律征一低頭,鐵槌把他的頭盔打掉了。


    他一怔,另一個晉軍士兵已經衝到跟前,長槊橫掃,把斛律征打落馬下。他落地一瞬間,一口鮮血從嘴裏噴出來。但他向後一滾,隨手拿起地上的一把彎刀,護在阿薄幹前麵。


    殘陽如血。


    地老天荒。


    隻剩下他們兩個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亂世七書之卻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導彈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導彈熊並收藏亂世七書之卻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