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春天說來就來,說去就去,進入六月,關中木葉早從青翠轉向黛綠。麥子飽滿,果子漸豐,郭旭院子裏兩個女人的肚子,也都像熟透的西瓜,昂然圓滿地隆起來。若不是鄰居們時常看到陳嵩帶著其中一個女人散步,幾乎以為郭旭納了一房妾,且妻妾二人比著追著生娃娃。


    春天說來就來,說去就去,進入六月,關中木葉早從青翠轉向黛綠。麥子飽滿,果子漸豐,郭旭院子裏兩個女人的肚子,也都像熟透的西瓜,昂然圓滿地隆起來。若不是鄰居們時常看到陳嵩帶著其中一個女人散步,幾乎以為郭旭納了一房妾,且妻妾二人比著追著生娃娃。


    北府少壯將領陳嵩,已經不可救藥地墜入情網,被這個自稱梅虹的女人俘虜,連一點掙紮都沒有,現在正等著一個跟他無關的孩子出生。這之後他還得再等一段時間,才可以和梅虹一起製造屬於他倆的下一代。用斛律征的話來說,就是陳嵩心高氣傲,一直盼著天上掉下一個絕色仙女,不料卻毫無征兆地在路邊撿了一個女人,絕色倒是不假,撿起來才發現人家肚裏有貨,可是已經放不下,也不願意放下了。


    於旁人而言,這是笑話;但於陳嵩而言,這是天命。他此前關於未來枕邊人的種種勾勒,被梅虹含淚的眼睛瞬間抹去,那種舉重若輕,好像就是為了證明他是多麽的幼稚,證明愛情是多麽的不講道理,緣分是多麽的霸道強橫。


    大約是在春分時節,也就是在第五次探望時。他終於不再獨自輾轉苦惱,決然放棄自己對所謂完璧的可笑堅持,向這個肚子鼓起來的美麗少婦求愛。不在乎這個孩子是誰的,也樂意做他(她)的父親,隻要這個孩子和他的子嗣都有同一個母親的血。梅虹起初不肯接招。但陳嵩是一個戰場上善於攻堅的強悍軍人,在情場上表現出了同樣誌在必得的堅韌。而梅虹孤身漂泊,渴望歸宿,加之本來就對陳嵩隱隱有一見鍾情的味道,幾次深談後,外有強敵。內有細作,內外呼應,勢不能金城湯池下去,終於在一個明月高懸的夜晚,在小院的梅樹底下。接受了陳嵩的表白。這棵梅樹,此前並沒有什麽特殊意義。到了梅虹和陳嵩相擁長吻時,終於顯示出上蒼把它安排在這裏的用意。唯一的缺憾,是郭旭院子裏沒有橘子樹,否則有陳皮有梅花,陳嵩梅虹,看上去天造地設,不能終成眷屬幾乎就天理難容。


    過了這一段冰泉冷澀的情感攻守。接下來就是溪水歡唱,清泉甘甜的協奏。陳嵩和郭旭兄弟多年,但打下長安後。從來沒像現在這樣三天兩頭往他家跑。隻是郭旭的屋子實在太小,容不下兩對情侶,梅虹搬出去已經是大勢所趨。


    陳嵩相中的房子離郭旭家不遠,大小相仿,打掃裝飾一番就能入住。趁著這幾天等房子,趁著天氣還沒有到了酷熱難耐的程度。趁著關中太平無戰事,也趁著兩個孕婦還沒有笨重到舉步維艱。陳嵩和郭旭用馬車拉著她們兩個,叫上那幾個弟兄。帶著使女和親兵,出去野營玩耍。他們劃著船,登上渭河中心的一片長洲,在那裏搭起了幾個帳篷。此地河水平平,蘆葦萋萋,水鳥關關,白雲悠悠。白天女人們躲在樹蔭裏閑聊、吃野果子做女紅,用小鍋煮魚湯;男人們上岸打獵,下水遊泳。晚上女人們早睡,男人們喝酒。戰爭離他們很遠,內鬥離他們很遠,此時此地隻有煙火男女、凡人樂趣。一行人玩得心野,幾乎要幽然隱逸,不肯再回紅塵長安。


    第二天晚上,烤兔子烤魚烤野雞吃殘了,月亮升起來了,一堆人在微醺中橫七豎八地躺著,起了猜謎語的興致。


    小俏先出了個迷麵:


    日月一起來,


    莫當明字猜,


    昌冒都不是,


    愁死尚書台。


    男人們麵麵相覷,完全摸不著頭腦。梅虹比劃了半天,眼前一亮,說這是一個“膽”字。小俏一邊誇她聰明,一邊向男人們道歉,說忘了你們幾個識字少,冒犯了。徐之浩說這個不怪嫂子,隻怪我們幾個沒出息。將來我們都有孩子了,省得把錢送給那些村學究,就請嫂子來做女先生,把我們的下一代都教化成學富五車的大文人,不再揮刀舞棒。這樣吧,我來出個謎語,別人考過我,差點沒讓我憋破腦袋:


    兄弟並排走,


    一左一在右,


    跑得一樣快,


    到死不分手。


    斛律征雖然漢話說得順溜,一遇到這種需要腦子轉彎的文字遊戲就撓頭,現在看看這幾個兄弟,覺得誰也沒他跑得快,若是一左一右,他一定是先打馬躥出去的。陳嵩隱約覺得自己能猜出來,還沒張口,兩個女人已經異口同聲地喊出來:


    車軲轆!


    郭旭嗬嗬笑著說這麽簡單我都猜不出來。


    小俏點了一下他的腦門說我就從來不指望你能猜出來。


    陳嵩突然想起來一個老兵說過的謎語,自籌可以拿出來難倒所有人,包括這兩個機靈女人,乃清清嗓子,盡量斯文地說出來:


    南陽諸葛亮,


    穩坐中軍帳,


    擺好八卦陣,


    單捉飛來將。


    話音剛落,小俏就噗嗤一聲笑出來。


    陳嵩說孫姑娘笑什麽。小俏說我很小的時候就聽父親和麾下說過這個謎語,謎底不就是蜘蛛麽。


    眾人嘖嘖讚歎,陳嵩卻眉頭一皺,脫口而出:


    “你父親是做什麽的?”


    小俏突然意識到自己百密一疏,一個“麾下”讓陳嵩生疑了。壓住心跳,往郭旭身上一靠:


    “還能幹什麽?做生意的唄。買賣最興隆的時候,麾下也不過十來個夥計,在你們這些人看來。也就是個芝麻粒大的什長。”


    郭旭此刻已經回過味來,情之所至,腦筋活絡,馬上想到怎樣替小俏掩飾,乃伸手刮了一下妻子的鼻子: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給一個兵油子,夥計都變成了麾下。”


    眾人哄笑。小俏為丈夫的急智竊喜,伸手撫摸他的後腦勺。陳嵩輕輕一笑,意味深長地看了小俏一眼,再次覺得她很像一個人。但此時情形。顯然已經不能再追問,而且梅虹也已經躍躍欲試,要出一個謎語了:


    方方一塊石,


    壓住天下地,


    一人輕輕舉。


    萬人抬不起。


    小俏以前沒聽過這個謎語,但覺得謎麵氣象闊大,不像是民間俗裏拿尋常物件製作的。仔細揣摩一陣,豁然開朗,正要說出來,突然意識到不能再暴露自己更多的見識,顯得不像一個商人家的女兒,更加重陳嵩的疑心。乃佯裝不解,皺眉搖頭。


    徐之浩想了許久,說莫非是山?


    梅虹說山怎麽會一人輕輕舉?


    徐之浩說神仙就行啊。


    梅虹說可是合天下之山在一起。也壓不住天下地啊。


    斛律征說莫非就是氣?氣這個東西,就能壓住天下所有地。可又不是一人輕輕舉,萬人抬不起。


    陳嵩說你一個鮮卑人,懂什麽氣不氣的,莫非要學道升仙?那你先把酒肉戒了,找個山頭住下。像個知了一樣,整天喝露水吸清氣。不食五穀,辟穀輕身。


    斛律征說不吃東西。活著還有什麽意思?神仙沒見過,皇帝見過,要是不吃不喝能當皇帝,我寧可吃吃喝喝當個叫花子。


    梅虹用手一指斛律征:


    “快了快了,你快猜到了!”


    斛律征一頭霧水:


    “什麽快了快了?”


    梅虹說你剛才說到皇帝,謎底就和皇帝有關係。說完這句話,突然暗傷發作,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佯裝揉眼睛,低下頭去。


    陳嵩一下子明白過來,樂得一拍手:


    “玉璽!謎底是玉璽!”


    謎底一說破,大家煥然大悟。玉璽這東西,方方正正,豈不就是皇帝一人輕輕舉起,而天下臣民碰都碰不得嘛。


    徐之浩嘖嘖讚歎,說梅姑娘這個謎語富貴,尋常老百姓猜不出來。


    梅虹已經快速轉換神情,也瞬間想到怎樣不留痕跡,輕輕笑了笑,說我當初住在長安的時候,上門的客商三教九流都有。這個謎語,是宮裏來的一個采辦太監講給我丈夫的。


    說到丈夫這個詞,迅速向陳嵩瞥了一眼,好像他會介懷。


    陳嵩看到了她的這個眼神,知道她在乎自己,心裏一熱,裝作什麽都沒有看見,倒了一小碗野果湯遞給梅虹,衝著郭旭一揚下巴:


    “別光顧著親熱,該你出個謎語了”。


    郭旭把手從小俏肩頭撤下來,略帶尷尬地摸著自己的臉,搜腸刮肚地想了半天,挖出小時候聽爺爺說過的一個謎語:


    無木委頓,


    有木超卓。


    無風單薄,


    有風肥碩。


    無水憂愁,


    有水歡樂。


    無火太平,


    有火難活。


    這個謎語風木水火一起上,看上去很神秘,確實把眾人繞進去了。其實他們對此物至為熟悉,隻是身處關中,用不著這東西,既然不在情境,也就難入心竅。眾人抓耳撓腮好半天,郭旭得意至極。一堆人裏最笨的一個人,出個謎語,難死所有人。最後小俏最先回過神來:


    “是不是帆?”


    帆這個東西,沒有木頭做的桅杆懸不起來,沒風的時候幹癟耷拉,有風的時候鼓脹圓滿,沒有水就沒有用武之地,且為了防蟲防水,都要浸油,最怕的就是火。


    郭旭捧著小俏的猛親好幾口,引得旁人一片聲起哄。


    小俏猜出了謎語,也勾起了心事,想到帆檣雖揚,水勢雖順,江東卻遙不可及,父母連個像樣的墓地都沒有,自己連去哪掃墓都不知道。一時神傷,說我困了,想早點睡。而後蹣跚起身。扶著腰到帳篷裏去了。似乎被一股看不見的氣息所熏染,大家突然都覺得意興索然,草草喝了剩下的酒,都躺下睡了。


    長洲兩側,渭河靜靜地流。它無從知道洲上人們的悲歡。


    月亮俯視這塊棗核狀的河中淨土,忍不住驚歎於塵世的瓜葛。人們造謎語猜謎語,卻未必知道自己就身在謎局中。


    這片小小的土地上,睡著姚秦末代皇帝的秘密情人和他的遺腹子,邊上還有另一個知道真相的宮女;睡著晉朝前高官的女兒;皇帝宮女被皇帝的死敵解救並愛上了他,而後者對心上人的真實身份一無所知;他雖然對前高官女兒的來頭隱約生疑。卻因為她是他生死兄弟的妻子而沒法深究;前高官女兒雖然身負破家之恨,卻無力也無心去血債血償,隻能緊緊抱住命運的破船隨波逐流。上蒼啊,你穿越亂世,千裏引線。把這麽多緣債捏在一起,以情仇為經,以恩怨為緯,是要編一個筐來裝滿善果,還是要攢一根鞭子,用來猛抽紅塵間有意無意的罪孽?


    且慢!


    這還不夠。


    這一夜大家都睡得很沉,第二天斛律征醒得最早,他在渭河邊洗臉時。聽到上遊不遠處也有嘩嘩聲,他抬臉看時,發現對岸也有個人也正在洗臉。那個人也抬起頭來看。四目相對時,兩個人都愣了。


    姚滅豹!


    他穿著本地人的衣服,腳邊的地上卷著一塊氈墊,旁邊是一個包袱。


    姚滅豹也認出了斛律征。這個人在池陽大戰中帶領騎兵,緊緊咬著夏兵,燒成灰姚滅豹也能認出來。


    兩個戰場上的死敵隔著渭河。赤手空拳地對峙著。


    忽然斛律征笑了:


    “你叫什麽名字?”


    姚滅豹本來想說我叫姚滅豹,可是一想起晉軍已經搶走了滅豹營的旗子。說出這個名字隻能自取其辱,便說我叫姚驥。


    孰料斛律征知道掌故。一聽便笑著說原來你就是姚滅豹啊,你的滅豹營很能打啊。


    姚滅豹一看對方沒有羞辱自己的意思,笑了笑說我從前叫姚驥,現在皇帝給改了名字叫姚滅豹。


    稍稍頓了頓,說你們也很能打。


    話說到這裏,好像接不下去,彼此都覺得有點尷尬。姚滅豹俯身撿起自己的東西,準備轉身離開。這時聽到斛律征說你先別走。


    姚滅豹的第一反應是想從包袱裏抽出腰刀。如果對方試圖扣押他,他就隻能拚了。但手還沒有伸到包袱裏,就聽到斛律征說既然來了,就見見我那幾個兄弟。


    姚滅豹背上包袱,有點猶豫。他昨晚後半夜睡在草叢裏,沒發現長洲上還有人。既然對方有弟兄,那自己就更難脫身。他和同來的弟兄約在渭橋一帶碰頭,此時沒有人來幫他。就算他有三頭六臂,怕也是難以對付幾個久經戰陣的壯漢。但如果聽到人多就轉身跑掉,似乎又有辱大將風度,會被敵人恥笑,將來若是在戰場上相遇,怕都要矮人家一頭。乃雙手抱胸,分開雙腳,穩紮在岸邊,靜候對方動作。


    郭旭、陳嵩和徐之浩聽說姚滅豹居然就在對岸,都吃驚不小。他們跟著斛律征到長洲邊上一看,果然是開春時交過手的敵方悍將。


    陳嵩飛快地轉著心思:


    看姚滅豹裝束,顯然是扮成平民來關中探查虛實。雖說晉夏雙方現在不在交戰狀態,但彼此都知道終有一戰。拿下敵方一個探子,折掉敵方一員猛將,這是軍人職責所在,不容猶豫。


    可姚滅豹此時隻有一個人,如果仗著人多拿下他,勝之不武。再說此地畢竟不是戰場,姚滅豹一無盔甲二無兵器,此時的身份就是一介平民,就這樣讓他陷入牢籠,做軍人的感同身受,能體會到他無助和恥辱。


    再看身邊人,當官的沒有動手的意思,倒是隨後跟過來的親兵躍躍欲試。


    想了想,衝著姚滅豹一拱手:


    “姚將軍既然來了,就都認識一下。這位是北府兵軍副郭旭,那天把你們引到池水河畔的就是他。”


    姚滅豹和郭旭格殺過一陣,彼此惺惺相惜,此時再次隔水頷首。


    “這位是北府兵幢主徐之浩,搶了你軍旗的就是他。”


    姚滅豹強壓住怒火。衝著徐之浩一拱手,這個過去痛恨各種胡人、現在除了斛律征依然痛恨各種胡人的鐵匠卻抱著雙臂,絲毫沒有禮尚往來的意思。


    “這位是北府兵軍副斛律征,我叫陳嵩,也是軍副。我和他那天一起對貴軍發起側擊!”


    姚滅豹長歎一聲,那天摧毀夏軍的幾員幹將,竟然陰差陽錯地在這樣一個地方遇齊,真不知上蒼是何用意。莫非天不佑羌人,就連一個投奔他鄉的秦軍將領,也要這樣孤掌難鳴地交到國仇手裏?


    正在暗自度量自己臨死前能不能殺死其中任何一個。卻聽到陳嵩說:


    “我知道你是來做探子的,身為大將能這樣,我很佩服你。不過目下晉夏兩軍無戰事,你我也不算敵人。你若是肯賞光,我叫人劃船接你過來。我們一起喝杯酒,算是我們盡地主之誼;如果你不願意,隻管邁步走人,我們絕不阻攔,也絕不背後放冷箭!”


    郭旭心裏暗暗鼓掌,對陳嵩這番光風霽月的話佩服得要死,喜歡得要死。


    徐之浩慢慢放下胳膊,他一時還不能接受請姚滅豹喝酒這件事。但也覺得陳嵩這個姿態好大氣。


    姚滅豹隻略略遲疑,就點了點頭。一來他本能地覺得這幾員晉將不是那種玩暗算伎倆的人,不會把他誘騙到洲上捆綁起來;二來他也想借機掂量掂量他們的分量。這事單身事可以做。若是身邊有人,反倒不敢做,因為保不齊有人會向赫連勃勃告密狀,把這種接觸說成他私通敵國。


    小俏和梅虹都已經起來,看到一個陌生人,都覺得蹊蹺。等得知來客身份,小俏倒沒什麽。梅虹卻落下淚來。一則是她終於見到一個姓姚的人,而且是姚秦皇室遠親。不能不有親切感,不能不因此想到姚泓,想到宮裏那些日子。二則知道他現在是大夏的將領,想起在青泥的那些夏兵搶走了馬車,鍾離軻因此受驚沉屙,又禁不住生出一絲恨意。兩個使女,見到姚姓人,也是暗暗垂淚。


    幾個男人圍坐在一張毯子邊,斟上酒,卻不知該如何致辭。


    斛律征先開腔。他說現在這裏有三種人,大晉人、大魏人、大夏人,彼此都打過仗。第一杯,就敬給死在戰場上的弟兄,尤其是剛剛陣亡在池陽的弟兄,無論他們是哪國人,死了就都沒有勝負沒有仇恨了。


    姚滅豹點點頭,對這個鮮卑人刮目相看。


    陳嵩端起酒碗,說其實我們這裏隻有一種人,就是軍人。天下軍人,各為其主,但骨子裏是一種人,都佩服忠誠報國、視死如歸的,都喜歡堂堂正正。姚將軍驍勇善戰,若不是屈就在赫連璝手下,主帥無能,也不至於在池陽敗到那種地步。雖然我們勝了,但不以成敗論英雄,我們佩服姚將軍!


    這一番話,深深地說到了姚滅豹心坎裏。


    池陽之敗,根子上的確是赫連璝帶兵無方、指揮愚蠢所致。他無能,自然累死三軍。最讓姚滅豹心痛的,是他部下的羌人勇士,羌人在亡國之餘保存下來的鐵血種子,經此一戰幾乎損失殆盡,讓他這個羌人將軍在匈奴人堆裏更加形單影隻。雖然赫連勃勃重用他,但那些匈奴貴戚根本看不起他,依舊把他視為降虜。滅豹營丟了軍旗的事情,更是他們津津樂道的笑談。他內心苦衷,無處言說,不料今天在敵人這裏,竟然收獲了尊重。感慨之下,一飲而盡。而後斟滿一碗端起來:


    “承蒙各位高看,姚驥感激不盡。在我看來,這裏也隻有一種人,就是男人。大丈夫堂堂正正,不做鼠竊狗偷之事。按理說各位今天可以拿我去領賞報功,但各位不但不這樣做,還請我喝酒,那麽姚驥也就敞開說了。大夏皇帝對於關中是誌在必得,現在天熱,夏軍擔心暑氣難敵,不會揚短避長,你們隻管高枕無憂。但是到了冬天,一定會大舉南下,屆時必有大戰,而且皇帝陛下必當親征。姚驥此刻能夠和各位並坐喝酒,將來就隻能兵戎相見,戰場上爭勝負,就顧不得那麽多了,諸位不要記恨!”


    陳嵩仰天大笑:


    “痛快!姚將軍不愧是堂堂正正的大丈夫。我們請將軍喝酒,也是公私分明,各不糾纏。男兒行天下,能坐在一起喝酒的,必是氣味相投的。脫了盔甲,你我相知;披甲上馬,生死在天。我陳嵩希望晉夏兩國不要交惡,不要虛耗將士性命。但如果必有一戰,那就坦然交鋒,我們絕不記恨你。”


    姚滅豹痛惜自己必將和這樣心肺如明月,肝膽似鐵石的軍人交鋒,壯氣上湧,舉起碗向眾人示意:


    “既如此,姚驥把話放在這裏:兩軍交鋒,無論用奇謀還是勇力,勝敗都服氣。但隻要已經不再對陣,就誓不趕盡殺絕,更不落井下石。我這話難聽,但一定要說在前頭,以表明我心意:若晉軍戰敗,各位中有人落難,我一定豁出身家全力維護,不容任何人加害,以報今日共飲之情!”


    說完一口把酒喝幹,將碗摔得粉碎,起身大步走到舟邊,跳上小船,向眾人一拱手:


    “方才誓言,天地可鑒,告辭了!”


    眾人目送小船劃過渭河,眼看姚滅豹跳上岸,頭也不回地走了。


    徐之浩突然醒過神來:


    “憑什麽隻有他全力維護我們,應該告訴他,他要是落難了,我們也全力維護。哼!好像真能打敗我們似的!”


    陳嵩在河邊直直地站了片刻,幽幽地說:


    “天下哪個軍隊敢說自己永遠不敗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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