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若斷了糧,還能活七天;但人若斷了水,兩天都未必熬得過。展眉和雷諾很清楚等待他們的是什麽,然而卻都把對死的恐懼深藏心底,隻願相互扶持走向人生的盡頭。


    夜的徹骨寒之後,是日的桑拿浴。


    第二天正午,他們跋涉在一座沙丘。雖然已沒有力氣說話,但展眉還是時不時地對雷諾做怪臉、裂嘴笑。


    雷諾怎會不知她實是已疲倦到了極點?血絲從她開裂的嘴唇中滲出來又幹了,留下黑色的血漬,每當她裂裂嘴,就能看到唇上深深的恐怖傷口。他寧可不要她這樣勉強的安慰,他不想看到她這樣,於是走在她後麵,以防她向後栽倒。


    費勁地登上沙丘,展眉停了停,指住了前麵,她回過頭來,望向雷諾的的眼睛放出異樣的光彩,她發不出聲,可是口形分明是在說:“水!啊,水!是水!”


    沙丘的穀底,赫然是一汪碧綠的池水!映著藍天白天,還有家鄉的房屋……回家了嗎?我們回到家了嗎?


    展眉張開嘴,她想放聲大喊:“我不要死!要回家!我……我要活下去,我要嫁給你……我不要下輩子……這輩子多好!”


    她仿佛有了無窮的力量,竟動用了積蓄好久的體力,施展輕功,向沙穀之底那汪的碧色湖水撲去。直到雷諾的一聲大喝驚醒了她:“別去!那不是真的,是海市蜃樓!”


    展眉一愣:海市蜃樓?怎麽可能!這麽美、這麽真的湖水就在眼前,怎麽會是虛幻?!……我不信我不信,我還要和你天長地久呢!


    展眉狠命地掙脫了雷諾,一意孤行地奔向湖水,可是待她奔近時。那湖卻自動地退後了;她進一步,它就退一步。她跑不動了,就爬。她要水,要水啊……可她與湖之間。始終都離著三丈之遙!


    過了一會了,那湖的麗影漸漸模糊,終於,像一陣風似的、飄渺虛無地散去了。(.好看的小說)


    “水……”展眉想發聲,可那聲音卻卡在喉嚨裏,不見天日。


    雷諾追上她,擁她在懷,心疼得不知說什麽好。


    展眉突然想哭。又哪裏有淚?她不甘心啊!她不甘心……她要天下的人都知道她是雷諾的妻子,她要為他生好多好多小孩,她不想死!


    “我們不會死,相信我……”雷諾低聲說。他抱起她,繼續往前走。他不是輕易放棄的人,隻要還有一口氣,他就會奮力求生!或許,這世間會有奇跡呢?


    幸運的是,見證奇跡的時刻很快就到了。


    不知走了多久,總之是翻越過兩個沙丘。雷諾突然聽到馬蹄聲。


    他一陣狂喜,生怕還是海市蜃樓的幻覺,竟然不敢加快步伐。一步步。一步步地慢慢登上高處,往下看去。


    這一回他可以確定不是海市蜃樓;因為沙丘穀底的人,他認識。


    穀底有兩隊敵對的人馬,一邊是雲初定,一邊,竟然是柳初動。


    隔得遠了,雷諾聽不清他們在對答什麽,心中犯疑:這對師兄弟怎麽扛上了?他仔細看去,吃了一驚:柳初動陣營的人數不多。其中卻有一人,身材曼妙。竟似綠岫!


    難道這外冷內熱的天下絕色,再次著了柳初動的道兒?


    再一看。綠岫果然是被挾持的模樣,柳初動因而麵對碧血旗眾人的怒罵有恃無恐。


    雷諾居高臨下,發現有塊巨石離兩隊人馬不太遠,當即抱了展眉,繞路下去,躲到石後,見機行事。


    他到時,雙方一時間都沒有開口,想是正談僵了。也好在他們把主要的注意力放於對方身上,因而沒發現他,否則怕是要局勢生變。


    寂寞之中,唯聽見風吹流沙之聲;下一刻,綠岫的話語卻如破空一般,驚著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薩滿教從不受製於人,何況是我!雲旗主,你教中箭法第一,請你立即持箭彎弓……射死我!”明明是柔軟的音質,但其中的內容卻冷峻,冷峻得讓人意外又讓人佩服,這是身為薩滿教聖女的膽氣與尊嚴。


    雲初定深深吸了口氣,他第一次用不是看聖女的眼光看綠岫。她沒有蒙麵紗,幾乎沒有瑕疵的麵容,配以堅定無畏的表情。他想,原來她是這樣的女子。


    綠岫坦然地回應他的目光,不閃亦不羞:“雲旗主,我是薩滿教的聖女,莫說回到真神身邊是我的榮幸,便是讓我下地獄,我也絕不會令他蒙羞!”


    雲初定左手一伸,喝道:“拿來!”他的弓箭一向由貼身侍衛巴圖收著,但凡用箭,巴圖都會立即奉上,他身上背的五個箭袋,能保證雲初定等閑斷不了箭。可這次……


    巴圖不敢奉弓,雲初定卻不遲疑,他隻一側身,夾手奪過了弓箭。


    雲初定出列,搭箭,彎弓。


    沙漠裏平地生起一陣狂風,黃沙滿天。


    雲初定一動不動,箭在弦上,弓如滿月。


    綠岫微微地笑了。她見過恭謹的雲初定,脆弱的雲初定,傷心的雲初定;可此刻的雲初定,才是擔得起英雄稱號的雲初定!


    死在他手裏,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柳初動近前來,他守在綠岫身邊,嚴陣以待雲初定的那一箭。


    哪知在這當口,雲初定卻又放下了弓箭。


    眾人提著的心暫時放下。看來雲初定還是不敢貿然射殺聖女,那可是萬劫不複的境地!可是又該如何才能救回聖女呢?


    雲初定躊躇著,炯炯的目光被低垂的眼簾遮住,身下的馬不安地挪動步伐,仿佛同主人一樣陷入了兩難。


    柳初動終究耐不住性子:“雲師兄……”


    這個瞬間,就像是裝滿水的瓷瓶上裂了的縫,雲初定等這“銀瓶乍破水漿迸”的時刻已有許久――胯下的馬猛然長嘶,直向對方陣內衝了過去。


    同時,雲初定搭箭彎弓一氣嗬成,“嗖嗖嗖”連環三箭,所指並非聖女而是對方座下之馬!


    柳初動反應很快,不等座騎摔下地,已借力馬背,徑向綠岫搶去。


    雲初定極快地動了,馬快,箭快,轉瞬間第四箭直撲柳初動門麵。


    柳初動見來箭凶狠,根本不敢用手去撥擋,百忙中使了個千斤墜,硬生生地落下地,方才避過雲初定這一箭。


    刹那間,雲初定從他身邊掠過,將綠岫從馬上攬了過來。


    碧血旗眾人見他得手,無不歡欣鼓舞,大聲歡呼道:“聖女!聖女!聖女!”


    雲初定拋卻弓箭,左手扶住綠岫柔軟的身軀,右手卻反手抓住了柳初動刺來的神杖,虎目圓瞪,大喝道:“放手!”


    風漸停息,黃沙落定,而雲初定虎威更盛,柳初動被他當頭一喝,心神微亂,一眨眼間手便空了,原來神杖已被雲初定探手奪過。


    他心知大勢已去,索性不做抵抗,立地冷笑道:“成者為王敗者寇,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柳初動若是皺一皺眉頭,就不配做七虹門的人!”


    雲初定聽他這一句話,哪裏不知他的意思?可畢竟師出同門,雖深恨他狡猾,實是不忍他就此喪命,有心想再放給他一次機會改過……


    不過,這件事,恐怕他做不了主。他順手拍開綠岫被製的穴道,問道:“聖女可還安好?”


    綠岫不答,依然軟綿綿地靠在他身上。


    雲初定吃了一驚:“聖女莫不是中毒了?”


    綠岫俏臉一紅,喘了口氣道:“不是,被他製住太久,有點僵了。”扶住雲初定,緩緩地直起身來,低聲問:“雲旗主認為此人該如何處置?”以她的聰慧,自是看出了雲初定眼中的那抹不忍。


    雲初定倒是愕住了,不明白聖女此言何意。他趕快跳下馬,有點尷尬地向亂戰中看去,隻見碧血旗的眾人三下五除二,已經把柳初動不知從哪裏買來的烏合之眾大體上控製住了。


    雲初定歎了口氣:“此事,自當由聖女定奪。”


    綠岫一雙妙目盯住他:“雲旗主此言何意?”


    雲初定堅持道:“論尊卑,聖女為尊,自當聖女聖裁;論情誼,他是我師弟,我……回避此事乃是天經地義……我,我知論罪過,此人罪無可恕,如何法外開恩……唉!”


    綠岫逼問道:“你想救他,對不對?”


    雲初定沉默。


    “那好,你需欠我個人情。也許在不久的將來,我會向你討還。”


    雲初定一怔,側頭看那女子,她卻掉轉了頭,留給他一個絕美的側影。


    綠岫驅馬來到被製住的柳初動麵前,他深情款款地回應她的目光,可是她再也不相信他,也再不在乎他了。


    柳初動似乎看出來他的柔情攻勢已無效果,便挺直了頭頸,黯然說道:“我這人算不得好人,但唯一有一點好,做過的事,絕不抵賴。我一而再地傷害你,你殺我三五百次我也不冤枉。看在我對你亦非從未有過真心的份上,請快快動手,給我個痛快吧!”


    綠岫靜靜地聽柳初動說完,靜靜地看著他,她已經不想去分辨他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了。半晌,她對左右教眾說出了她的決定:“放了他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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