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魚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他終於明白為什麽林意的臉上此時有那種難以言明的情緒。


    那不隻是悲傷和憤怒,而且是無能無力。


    他和鐵策軍的所有人都知曉林意的過往,他們知道從這個新興的王朝誕生時開始,林意的父親就已經變成了罪人,而林意留在建康一直苦苦尋求的,便是幫他父親開罪的方法。


    對於功名利祿,林意一直是不看重的。


    因為他自幼便是將軍之子,他不喜歡借著權勢欺壓人,所以便不覺得權勢是多好的東西,他見得更多的,是邊軍那些將士的苦,是生死離散。


    他隻想要自己的父親平安歸老。


    所以不管是之前的眉山,還是後來的鍾離之戰,抑或是惹上魔宗這樣的敵人,與其說他是為了這個新興的王朝,為了那個皇帝的歡喜,不如說他便是為了他父親的平安喜樂。


    “書上教人太多道理,然而很多道理其實都是說服他人所用,真正到了自己的身上,這道理便是最簡單,誰打了我,便打回去。”


    林意深吸了一口氣,他的表情卻是淡淡的,他看著李三魚,說道:“之前皇帝下了詔書,稱我為亂臣賊子,令天下共討。我在黨項卻並未由你們自由選擇,我約束你們,不容你們離開鐵策軍,便是因為我知道覆巢之下便無完卵。我料想此時皇帝除了想要知道我在黨項擁有的軍力、我的修行境界之外,最想知道的,便不過是靈冰來源,以及蘊含天地靈氣的靈冰到底有多少儲量。”


    “當時這討賊書出來,我和齊珠璣等人就覺得你們有危險。我覺得這危險便在於你們忠於我,忠於鐵策軍。若是你們真的直接貪圖富貴叛了我投敵,自然就不會危險。”


    “你們因我加入了鐵策軍,我便是要負責,你們是我的兄弟手足。無論是唐高中,還是陳鬆…他們的血債,自然由我討還。”


    “我其實不太喜歡殺人,尤其是殺我們南朝自己的人,但臨到事前,心中卻是有一個聲音,北魏那些敵人是人,南朝這些敵人也是人,真正討債起來,心中便覺得沒有南人北人之分,隻有敵友。”


    “你雖然修行才剛剛入門,幫不得手,但想來你也想見到那些人血債血償,你就跟著我去朝天宮,看我為他們討還公道。”


    林意平靜的說完了這些話。


    他的血有些冷。


    在剛剛聽到自己的父親被皇帝派人截殺的消息時,他的心境狂躁無比,真想突去建康殺死所有人。


    隻是連續不停的狂奔之下,他沸騰的鮮血漸漸冷了下來。


    若是他父親真正死了,那也無可挽回。


    他必須抓住眼前能夠抓得住的事情。


    他在來時的殺意滔天,在此時心境卻是如同很多年前他一個人寂寥的行走在建康城的秋雨裏那般清冷。


    他對這個王朝本來也從未報以希望,但此時他知道自己是終於徹底的失望。


    江麵上的火焰已經全部熄滅。


    江邊有些小船,大多不是漁船,而是短駁貨物所用的小船。


    他的目光落在一條空船上。


    “鐵策軍借船一用,落在此地,便做船資。”


    他清聲說了一句,提起那名昏死的青衫年輕道人,隨手扯碎了那名青衫年輕道人的衣袖,掉落些銀錢和玉符等物。


    在下一刹那,他一手提著這名青衫年輕道人,一手抓住李三魚的後背,一個起落便落在了那艘空船上。


    這是一葉扁舟,也僅能容納三四人同坐而已。


    林意在建康城中雖然也粗通水性,也撐著小船觀過荷花,但畢竟不懂真正操舟之法,他落入這扁舟之中,水浪翻卷,一時小舟劇烈晃蕩,幾近翻覆。


    隻是林意早就想到了如何用法。


    他將青衫年輕道人壓在船頭,讓李三魚在他身後坐下的刹那,他雙手之中各留出一道深紅色的丹汞元氣,兩邊按入江水,僅憑著感知,便將這小船置穩。


    他此時的感知何等驚人,對於力量的控製也自然是妙到毫巔。


    他剛剛才借助丹汞穩住船身,再下一刹那,他已經雙手分別從旁邊船上各抓了一柄船槳,劃動起來。


    尋常船夫用這種船槳劃船,一般都是坐在船身之中用漿,否則人站直便也不好掌控平衡,但林意隻劃了數下,他卻已經將這用力和水流之間的互力感知得清楚。


    他筆直的戰立在船上,雙腳微分,這船竟是如同被兩根鐵柱壓在水麵上一般,絲毫不晃。


    他雙手劃漿,初時還在試力,但片刻之後,雙手船槳每一次入水,船底就是一聲嗤響,船腹摩擦著水花,在船尾帶起一條白浪。


    若非船頭壓著那名青衫年輕道人的身體,恐怕這葉扁舟就要高高揚起。


    江岸上的那些尋常民眾看得都是震撼無比,那葉扁舟在江麵上逆流而上,速度如飛一般,隻是片刻時間,他們甚至已經看不清林意劃槳的動作,他們的眼睛裏,那葉扁舟已經變成了江麵上一個小點,扁舟之上那一道青衫身影,卻似乎還牢牢的釘在他們的眼瞳深處。


    “那是什麽?”


    江邊崖上的紅牆道觀的門口,兩名道人剛剛開門,兩人各有一腳剛剛跨過台階,這兩名道人一個手裏把玩著一個紫金香爐,一個手持著一個白玉把兒的拂塵,兩個人都是三十餘歲的年紀,膚色如玉。他們正有說有笑,突然之間卻聽見江麵上傳來異樣的水聲,他們轉眼望去,隻看到一條白浪以驚人的速度逆流而上。


    “什麽人撐船這麽快?”


    “這樣大的氣力?”


    “如此劃船,難道毫不費力?”


    這兩人愣了一兩個呼吸的時間,後麵一隻腳還都停留在門檻之內,但隱約看清那是一葉扁舟,再看到船上站著一道人影,他們便都是越看越駭然。


    “果然是朝天宮!”


    李三魚坐在林意的身後,狂風拂麵,船舷兩側白浪如魚飛躍,但他此時胸口隻有一股說不出的熱意在澎湃,卻是絲毫也不緊張和擔心。他遠遠的看向那片道宮,在上麵道路上,根本不見任何牌匾,但是此時在這江麵上往上看去,卻是可以看到這片道宮所在的絕壁上,竟有兩副巨大石刻。


    一副是朱紅色,是風調雨順四字。


    一副是赤金色,朝天宮三字。


    從那片道觀的臨崖牆邊,隱約還有鑿出的石徑小道,通向下方浪水洶湧的水邊。


    “我們從那小道進去嗎?”他忍不住問道。


    “登門討債,自然走大門。”林意冷冷的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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