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像是皇帝。”


    她有些不可置信,但她很清楚在這種時候,她應該將自己的真實感受告訴林意。


    哪怕這人並非是蕭衍,也一定是北魏皇室之中某個連她都不知曉的神秘人物,這樣的人此時出現在這裏,隻可能和林意有關。


    林意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


    他緩緩的點了點頭。


    也就在此時,東邊來了一陣風。


    那輛馬車的馬蹄聲停了。


    那輛馬車正對著的東邊,街道的另外一頭,出現了一名黑衫黑鞋的女子。


    “都過來罷。”


    這名女子出現之後,隻是輕聲說了這一句,便轉過身去,朝著鎮外的一片野草地走去。


    她的聲音並不響亮,但無論是那輛馬車之中的人,還是這座農舍之中的林意和蕭淑霏,便全部聽清楚了。


    “是吳教習。”


    林意看著蕭淑霏說道。


    蕭淑霏看了他一眼,意思是他確定就好。因為在此之前,吳姑織雖然幫助她逃出了建康,但事實上,她並未和吳姑織有過任何的對話。她和林意也不一樣,她沒有進過南天院,並非南天院的學生,和當年這名南天院的教習沒有任何交集。


    林意皺著的眉頭沒有鬆開。


    若是這一切都是出自吳姑織的安排,那他此時還根本猜測不出吳姑織的用意。


    他很不喜歡這種雲裏霧裏的感覺。


    ……


    馬車沒有停留,駛過了街道,然後朝著吳姑織所在的那片荒草地行去。


    鎮上的人們覺得這輛馬車很奇怪。


    這輛馬車比尋常的馬車要大一些,這樣的馬車原本他們就見得很少,而且這輛馬車隨著那名有些古怪的黑衣女子往荒地裏走,又是什麽意思?


    不過對於這處小鎮的人們而言,這終究隻是別人的事情,哪怕是覺得奇怪,他們也隻是在心中默默的念叨幾句,或是和身邊的人交談幾句。


    天邊最後的夕陽餘暉已經消失了,當馬車停下時,林意和蕭淑霏的身影也在這片荒草地之中出現。


    馬車之中出現了一股莫名的悸動。


    一圈圈肉眼看不見的力量以馬車為中心不斷震蕩。


    長長的荒草如波浪般起伏,形成一圈圈的漣漪,隻是數個呼吸之間,這些看似柔和的漣漪卻已經將這些荒草不斷的折斷,輕微的斷裂聲不斷響起,大片大片的荒草倒塌下去,新鮮的草汁從折斷處不斷的滲出。


    “抱歉。”


    吳姑織看了一眼走近的林意,在林意出聲之前,便直接說出了這兩個字。


    林意對著她微躬身行禮,道:“為何致歉?”


    “我原本和韋睿所想一樣,總覺得哪怕是一定為敵,對於這世間而言,終究有更為簡單的處理方法。就如當年的沈約和何修行,他們之間的事情,便無需牽扯無數普通人的生死。”吳姑織頷首還禮,接著說道:“隻是意外太快發生,有太多事情需要處理,我尚且來不及知會你,這件事情因我而起,但來得比我料想的要快。”


    “那原來真是皇帝?”


    林意皺著的眉頭微微鬆開,他看著馬車,微諷的笑了笑。


    “你身在南朝,自詡為南朝臣子,哭訴天下,但真正見了君王,卻是連君臣的禮數都全然不懂了嗎?”馬車之中,一聲憤怒的聲音響起。


    蕭淑霏的呼吸微頓,她無法相信這馬車之中的竟然真的是自己的伯父,是當今南朝的皇帝。


    然而這聲音,她卻是熟悉的很,不會有任何的錯誤。


    “你殺我父親,父母賜我血肉於世,父恩大於天,我見了你,難道你還想我有君臣的禮數?”林意冷笑起來,“我父親在你起兵逆反時,也並未統軍對付你,你在建康登基之後,將他流放在北方,我在建康也並未承蒙你新朝的恩典,我進入南天院,也是因為陳家的保薦書,但之後我屢立戰功,到了鍾離大捷之後,你有半分恩典給我?黨項對於南朝原本就是化外之地,擁有重兵,我迅速平定黨項,令黨項沒有一兵一卒進入南朝,甚至連和北魏相連的吐穀渾這個大患都一並幫你解決了,然後呢,你做了什麽?”


    “你殺了太子,殺死了我的骨血,你還問我做了什麽?”馬車之中的蕭衍似是已經竭力在控製自己的怒火,然而隨著他這句話出口,他所在的這輛馬車再也承受不住他身上氣息的波動,就如同一朵蓮花綻放一般,馬車的車廂裂成許多片,然後被洶湧的力量直接按入荒草的泥土之中。


    “孰先孰後你都分不清了嗎?”


    帝王自有帝王的威嚴,而且諸多的威嚴在於無數年潛移默化的教化,世間的規矩,然而這樣的威嚴對於林意無用,他鄙夷的看著臉色有些鐵青的蕭衍,道:“我隻知上古以來,即便是聖皇,都說法必平等,即便是王公貴族犯法,也必定要承擔相應的後果,太子因何而死,你自己心中難道不清楚,你的母後如何而死,你心中難道不清楚?”


    若是換了平常人,恐怕還會辯駁太子並非他親手所殺,但此時的林意根本不屑於去辯駁。


    蕭衍聽到“母後”二字,心中莫名的便是一痛,他身為帝王,但此時身處漆黑野地,四周荒草叢生,盡顯淒冷,他腦海之中卻是隨著林意的這句話語,生出一種悲涼無比的情緒。


    在這世間,他幾乎是孤家寡人了。


    哪怕他的身前就有他的一名侄女,和他算是血親,然而這侄女,包括這侄女的父親,恐怕都已經不會再是他身邊人。


    “我一直很幼稚,我做事太過衝動,不計後果,但絕對發自本心,我從未想著主動害人。”


    林意看著一時說不出話來的蕭衍,接著寒聲道:“隻是你也隻是尋常修行者起身,等到你登上皇位之後,卻想著你是天子,想要誰生就生,想要誰死就死,這卻是行不通的。”


    “我已竭力做好一名帝王,自我登基以來,我殫精極慮,事事所想都是為了南朝子民,聖皇也不可能無過,更何況是我。”蕭衍緩緩的抬頭,他的臉上布滿了憤怒和不平的情緒,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種你不配和我論道的驕傲。


    林意便見不得這種驕傲。


    所以他的冷笑更加濃烈了些,“我不知吳教習原先是何等安排,但現在你到這裏來,是想要和我辯論一番,辯個誰對誰錯,然後覺得我若是覺得我錯了,我便跪地認罪?”


    聽著林意這樣的話語,吳姑織微微的一笑,她並沒有說任何的話語。


    蕭衍閉上了眼睛。


    他有些痛苦。


    他的痛苦來源於親人的逐一離世,來自於許多事與願違,來自於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南朝,怎麽會走到如此的一步。


    “在我現在看來,你和當年的何修行沒有什麽區別。”


    他閉著眼睛說完這句話,然後才睜開眼睛。


    他睜開眼睛的刹那,他的臉色便變得冷漠,“當年何修行為了反對我登基,也做了不少激烈的事情,但沈約不想他如此,所以沈約和他進行了一場對話。而我,我所想的,和當年沈約所想的沒有什麽區別,所以我最終覺得吳教習說的很有道理,我和你的恩怨,便應該以沈約和何修行的方式來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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