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春風往往伴隨著春雨。


    江南的春雨便伴隨著姹紫嫣紅。


    濕潤溫和的氣息,伴隨著那些花草的清香一陣陣的衝入元燕的鼻翼,她看著細雨淋灑在屋頂,淋灑在林間和田野間,雨水又似乎漸漸化為煙氣,繚繞在春光裏。


    江南的煙雨,的確很美。


    建康城外的三裏驛名義上雖說隻是驛站,但圍繞著驛站已經形成了一個小小的集鎮,這個集鎮在前朝滅亡前數十年就已經形成,其中有幾口古井和一個原本用於飲馬的池子便更為古老。


    元燕這個時候沒有想什麽,她也很少有這種安靜的看風景,在風景裏發呆的時候,但她感覺到疾行的馬車突然放慢了速度。


    她怔了怔,又感覺到車廂裏林意的動作也變得遲緩起來。


    在接下來一刹那,當林意將車窗簾子卷起,她朝著林意望去的地方望去,她便明白了是什麽原因。


    小鎮的一處巷口有一座小石橋。


    小石橋通往鎮外的農田,農田裏有許多金黃色的菜花盛開著,顯得分外濃烈,而小石橋的另外一頭是一處窄巷的巷口,窄巷的兩側是青磚黑瓦的老房子。


    那些沒有什麽修飾的院牆上,有些她不知道名字的藤蔓生長了很多年,此時正在開花。


    那花是淡紫色的,像一個個小鈴鐺一樣熱鬧的簇擁在一起。


    在煙雨之中,這些花朵顯得鮮豔,但卻帶著那條窄巷的氣息,清幽安寧。


    石橋上站著一名女子。


    她打著一柄紙傘,穿著鵝黃色的衣衫,略施粉黛,但無論從任何一個角度看,都可以讓人感覺到,她在走到這座石橋上之前,便是很用心的妝容過。


    元燕覺得這名女子分外的安靜美麗。


    她的美麗,就如同此時江南的煙雨。


    即便車廂裏的林意沒有異樣,她也知道這名女子便是蕭淑菲。


    這幾輛馬車徹底停了下來。


    林意出了車廂。


    他看著橋上的蕭淑菲,蕭淑菲對他點了點頭,微笑了一下,然後擺了擺手。


    他也點了點頭,隻是認真的看著今日的蕭淑菲。


    如此不過數個呼吸,蕭淑菲離開了石橋,緩緩消失在了她和林意的視線之中。


    “就隻是如此?”


    元燕的心中響


    起了這樣的聲音。


    她都覺得有些缺憾,但卻又覺得,似乎本該如此,這畫麵很美,這意境更美,這便夠了。


    看著那名比江南煙雨還要美麗的女子,她便明白為何林意這些年來獨獨愛她。


    從齊雲學院分離到現在,已是十餘年。


    這十餘年來,她和林意聚少分多,見麵寥寥。


    即便這次林意趕回南朝,她也並未特意和林意會晤,但此時,她卻精心妝容,在林意再次離開之前,特意和林意再見一麵。


    她很清楚不管修為高低,將軍隻要出征,便自然很危險。


    尤其是此次,林意要麵對的不是魔宗便是賀拔嶽這種至為強大的存在。


    所以她和尋常的兒女一樣,精心妝容,讓自己變成最美麗的樣子,來給林意送行。


    但她很清楚最為寶貴的便是時間,所以隻是這樣遙遙相望數眼。


    她就像是那條巷中的花朵,默默的為林意而綻放。


    元燕甚至有些羨慕。


    她緩緩轉過頭去,在細雨淋灑的田野間,在那些盛開著菜花的地裏,她看到了一名農夫和一名農婦在乘著春雨種些東西。


    她看到兩人的衣衫雖然都已經被淋濕,但兩人卻依舊有些歡聲笑語。


    看著那名農婦時不時的幫著那名農夫擦拭一下臉上的汗水和雨水,她也覺得那副畫麵很美。


    每個人都有別人不知的辛苦,也有別人羨慕不來的人生。


    ……


    在北魏的大多數地方,雨水要比南朝要少很多。


    即便在春天裏,當從南方而來的風溫暖起來時,洛陽、商丘,再往南方的邊境,很多道路上還是塵土飛揚,還是十分幹燥。


    一輛朝著南方邊境而行的馬車停了下來。


    道上塵土飛揚,天空卻很湛藍。


    道邊的一株老樹上也全是塵土,但站在這株老樹下的一個人,身上卻是纖塵不染,比這株老樹上生出的嫩芽還要潔淨無數倍。


    他看著停下來的馬車,有些意外。


    “我真的很佩服何修行。”


    他忍不住搖了搖頭,說道:“不隻是他,就連他的這兩個弟子,都始終敢於做逆天的事。”


    他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他覺得自己有資格這麽說。


    因為他是賀拔嶽。


    在他看來,在十餘年前,沈約毫無疑問是修行者世界的頂端,是天。


    而在這十餘年之後,他便是現在的天。


    所以這個世間最為優秀的那一批人,卻真的往往喜歡作死,就真的愛挑戰比自己更為強大的存在,就真的喜歡逆天?


    看著這輛馬車,真正的感知到內裏的這人並非他所想的魔宗,而是自己不久前在南朝和北魏的邊境見過一次的陳子雲之後,他便更不能理解。


    “就像當年的何修行一定要和沈約為敵一樣,現在的們,為什麽一定也要和比們強大的我為敵,為何不能和我合作呢?難道們一定要用這種方式,來表明們的態度,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


    聽著賀拔嶽這樣的聲音,陳子雲走出了馬車。


    他看著賀拔嶽,說道:“人在無數年前,也是茹毛飲血,和禽獸無異,但人後來有了教化,便開始知禮義廉恥,人之所以為人,並非是因為人掌握了更強大的力量,而是因為人有了教化產生的規矩,規矩便是很多年來人和人之間交往必須知道的道理。有了道理,才產生善惡之分,才有不同看法的人形成不同的群體,人為敵為友,便是看他歸屬於什麽樣的群體,身處什麽樣的環境之中,喜愛和厭憎,也基於此。我們對的做法感到厭惡,便自然不喜歡這個人,不喜歡這個人,便自然和為敵。所以不是我們喜歡逆天,不是我們喜歡表達自己的態度尋找自己在這個人間的存在感和位置,而是不可能改變得讓我們喜歡。”


    “那如果將幽冥神蠶和九幽冥王劍都交給我,我或許比南朝皇帝和北魏皇帝更能治理好世間呢?”賀拔嶽看著他,說道:“不相信這種可能?”


    若這是一場佛宗的辯經或是南朝學派之中的辯論,或許基於雙方的不同觀感,真的可以辯論很久。


    但可惜的是,陳子雲是最不喜歡這種辯論的人。


    敵人就是敵人。


    已經是敵人,就沒有什麽好說的。


    死去的人不能複生,要說道理,那請也死了再去和被殺死的人講道理。


    這就一直是劍閣的道理。


    不認同這種道理的,也不會是劍閣的人。


    所以他隻是抬起了頭,不再看賀拔嶽,異常簡單道:“幽冥神蠶和九幽冥王劍,不會交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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