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柳笙扛回來的是一頭純白色的狼。


    除了左耳根處還粘有碎石的痕跡,一節手指粗細的竹子從白狼左眼插入直奔右耳根。


    有現存的佳肴,柳安立馬來了興趣,要石平汝趕緊生大火,今晚的來一次狼肉大餐。


    江信北麻利地剝皮,一整張,沒有任何瑕疵,毛色雖然不及冬天獵物毛發柔軟細滑,卻也不錯,最難得的是沒有一絲雜色。這樣的狼皮能買上上好價錢,江信北心裏為齊柳笙暗暗高興。


    等江信北把狼皮醃製好,晾出去,柳安和伍郎雄早把內髒清理出來,放到砧板上,讓石平汝分切。至於腸子之類的,那就是齊柳笙和伍郎雄的事情了。


    鄉村的晚飯沒個準時,所以也叫夜飯,夜飯夜飯,不夜不幹。


    把一腳狼肉小卸成塊,丟進鍋子,加進一些生薑辣椒這類去異味的佐料,把鍋蓋蓋上燜煮,柳安便要柳香玲去叫人,有這樣的美味,不和人分享,那就猶如錦衣夜行,味道上首先折了三分。


    狼肉沒有牛肉那樣的大整塊,也沒有羊肉的肥膩。鍋裏的繚繞氣息透過鍋蓋在屋內彌散開來,有一種奇異的香,讓人難以抵擋,門外傳來“嗬嗬,好香。”


    西林壁雖然獵戶不少,狼肉卻不多見,進屋來的倆人,一個是廋廋高高的中年漢子,一個是年紀大不少的老人。兩人都沒客氣,把隨身帶來的酒壺往桌子上一放,親自動手,揭開鍋蓋,用筷子往肉塊戳了戳,估計有八分熟,不管三七二十一,用菜刀切一塊下來,先嚐嚐再說。


    江信北空下手來,笑笑地看著齊柳笙,道:“狼是群居動物,一般都是夜晚才出來,你怎麽做到的?整個狼身沒有任何損傷,我看就算獵戶老手都不一定能辦到。”


    齊柳笙沒吃過狼肉,見眼前倆人用刀割了一塊下來放進嘴裏,一副陶醉的模樣,懶得理睬江信北,走上前去,切一點放進嘴裏,果然特別,比牛肉細膩,卻沒有羊肉的肥膩,入口生香,更是不同於以往吃過的所有肉類。


    在齊柳笙有限的詞匯量裏,怎麽也找不到什麽的詞來形容那種讓人從靈魂深處眷戀的奇特味覺。


    柳香玲和楊利妮楊利純在後麵姍姍來遲,跟江信北伍郎雄打過招呼便在角落坐下。


    楊利妮楊利純從三四歲就和柳香玲一起玩大,絕對的閨蜜兼死黨,江信北和伍郎雄在柳安這上私塾時候,她倆和柳香玲吃過江信北一夥不少虧,為此石新牧和伍郎雄等幾個沒少替她們出頭,但怪就怪在她們還是願意和江信北他們起糾紛,伍郎雄石新牧鬱悶不已。此時見江信北和伍郎雄都在這頗為差異,楊家倆妹子心裏有種怪怪的感覺。


    笑嗬嗬地與柳安交談的老人叫楊念豪。


    柳安的私塾從開始到現在不過十一二年的時間,能得到寨子幫忙砌起一間較為寬大的教室,農忙時節的農活都被寨子裏的幾家分擔,除了寨子裏的人家樸實,感念柳安的一家的恩德外,還得益與楊念豪在村寨裏的威信和號召力,是他起頭組織全寨子人商議這事情的。


    寨子裏多數人家窮的叮當響,即便有心希望孩子有點出息,卻付不起學費。柳安願意不計較回報地教孩童,隨了家裏的心願。人心都是肉長的,寨子人家總覺得不能虧欠人家太多,出錢出不起,力氣卻有一大把,對於楊念豪的提議,隻恨想不到,不怕做不到。


    本寨子的學童不收學費,柳安沒什麽說的,石平汝盤算下來,覺得很劃算。


    農田裏的活,柳安其實算不上好手,如果農忙的事情寨子裏的幫忙了,剩下的事情就是細磨工夫,很多事情就是細磨工夫磨出來的。再說,有孩童到家裏來,孩子家即便沒錢教學費,隔三差五的,總會收到孩童家裏送來的幾個雞蛋,幾塊臘肉什麽,其他寨子的前來,總還是能收到些大洋銅錢,最重要的是,柳家人丁單薄,沒有寨子的幫襯,一旦有點什麽事情,還不得被人家欺負死去?


    悉悉索索地夜飯開餐了,還不算太晚,柳安家的夜飯本來就比所有人家早,即便因為煮食狼肉,也不會比別的人家遲。


    酒桌是男人的領地,石平汝和三女端著飯碗,坐一邊,偶爾會到桌邊夾一夾菜。


    家長裏短的說了不少,楊念豪道:“柳安,我看私塾還是收一些銀錢當學費比較好。一來那麽多孩子要照管過來,不比田地裏的農活輕鬆,二來,一些小孩在你家吃些零嘴,也是不小的開支,三……”


    “大爺,這話不要再提。我公,我爹,常跟我說,我們是農戶,骨子裏都帶著土腥味道,田地裏出產的糧食能糊弄好肚皮,死後能有一床草席裹著就心滿意足。柳家幾代一脈單傳,到我還是如此,不過是我爹多讓我認識幾個字,要不是寨子裏幫襯,現在這樣的生活我想都不敢想,家裏有田有地,不用自己勞作,卻衣食無憂,在寨子裏我看還沒幾家人過這樣的生活。


    雖然到我這,下一班變成了女兒,我還是很知足,不論有多少家財,這人活著,就求個心安。”


    柳安似乎喝高了點,感慨有些大。


    柳香玲麵色不由一暗,暗自瞟了齊柳笙一眼。


    楊念豪沒有再說,生時死祭,看破這個,除了心安,還真沒什麽可以讓人念念不忘的。


    或許話題過於沉重,楊念豪轉而對江信北道:“信北,你剛才說的是什麽事情,說半截。”


    江信北腹誹一陣,要不是你突然打斷我的話,我有說一半話的愛好麽?端起酒碗對幾人揚了揚,悶一口,道:“我們這裏,山上,貓耳朵,香菇,鬆蜜,鬆茸之類的山貨很多,各家的幹貨肯定也不少,拿出去販賣,不說很賺錢,起碼能多些油鹽針線錢,學費錢,怎麽就沒人這樣去做呢?”


    自從中午,那個古怪年頭出現,江信北總想弄清楚原因。


    楊念豪:“嗬嗬,年輕人有想法是好事,你先生不是說了嗎?我們農戶骨子裏都帶有土腥味,有田有地,心裏才安,沒有田地,那就像無根的浮萍,稍有風吹草動,那還不得流離失所?你看看村裏那些佃戶半佃戶就行了。山上那些貨物,除了肉類,其他的耗油多,沒油又不好吃,誰家願意跌落自己田地裏的活計去做那沒譜的事情?再說,上山采摘的數量少,拿出去賣,一天時間,在路上就去了一半,到場上還得運氣相當好,能順利賣完。要賣不掉,幾天的工夫還不白白浪費了?”


    江信北:“如果,不論多少,外麵有人直接收購,不耽擱工夫,那樣或許可行吧。”


    楊念豪:“山上的貨物終究隻是一時之利,沒有田地,誰家心中都沒底。”


    江信北心思大動,田地裏出產,一年也弄不了幾個大洋,能糊弄好肚皮算不錯了,能多得些銀錢,用來換糧食,就比種田劃算多了,你們心安是要抱住自己的田地,我的心安是讓家裏生活變得舒坦些,有錢還怕沒土地嗎?


    伍郎雄傍晚聽江信北一說,沒多想,現在聽了愈發就得江信北不安分。悶了一口酒,道:“信北,很多事情,知易行難,就我所知,鄉鎮根本沒幾個人買這些東西,想吃,自己上山找就是,就算到了縣城,價錢沒個譜,還有商會行會的管製,小打小鬧都麻煩不斷,想立足恐怕不拜碼頭是不行的,再說,收山貨,需要本錢,我看你還是好好考慮一下的好,”


    江信北:“大公,要是我幫村裏人把這些拿出去賣掉,你覺得怎麽樣?”


    楊念豪嗬嗬笑道:“好事啊,莫非你想學你先生那樣,求個心安?不過,這和你先生的事情不同,要是賣不掉,你自己吃虧不算,還要遭村裏笑話,敗家不是這麽敗的。”


    江信北自己有譜不再多說。


    伍郎雄這段時間心緒不寧,先是聽柳安說心安,此時又聽楊念豪說起心安,不覺陷入沉思。


    是人總在尋找自己的心安之處,自己的心安之處在哪裏?


    在家裏,老想著外麵的事情,是心不安,但如果不顧老爹十多年來既當爹又當娘的感受,真正如願以償了,自己就能心安嗎?


    “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教分付點酥娘,自作清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萬裏歸來顏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故鄉”


    蘇軾這詞雖然是對美女而作,但那份心境似乎很對伍郎雄此時的心思,故鄉能讓人心安,反過來,能讓人心安的地方也可以是故鄉,不可能局限一隅一地。


    伍郎雄確實很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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