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丐微微蹙眉,右手一展,敲在君如的頭上:“都跟你說了,不要乞丐,乞丐的叫個沒完,讓晚輩們聽見多沒麵子。”


    “你這身打扮,明明就是要飯的嘛。”


    “你這個蠢貨。”老乞丐嗔怪的盯了她一眼,道:“現在,正有一座大山,擋住了你、沈飛和邵白羽的去路,怎樣,你準備如何應對眼前的危機。”


    君如有些沮喪,嘟著嘴道:“我打不過他們。”


    “哈哈哈哈,你還真是實誠,不錯,我喜歡實誠的人,那我問你,如果現在有一個機會擺在你的麵前,讓你擁有空前絕後的力量,可以打敗眼前的所有人,你會抓住這個機會嗎。”


    “當然。沈飛不想為仙,我想完成他的心願。”


    “那如果這個機會需要你做出一定的犧牲呢。”


    “什麽犧牲。”君如變得警惕起來。


    “犧牲二十年的光與陰。”


    “二十年?太長了吧,人生不過一甲子。”


    “這麽說你準備放棄嘍。”


    “當然不,二十年就二十年,反正你也就是吹牛,我怕什麽。”


    “哈哈哈,哈哈哈,年少果然輕狂啊,我便借你打敗眼前所有人的力量。”無聲無息的,一道炫光自老乞丐指尖射出,納入君如眉心,在她緊湊光滑的眉心處,刺出了一個紅色的小點,如果你湊上去仔細看的話,會驚訝的發現,那個小點居然是個“玄”字。


    下一刻,莫君如仿佛被魔力附身,雙足離地,原地飄了起來。


    一眾仙人感受到仙力的變化,同時望來,莫父和邵母更是自座位上站起,驚訝的合不攏嘴巴。便見君如腳踩玄風原地飄起,柔和的炫光自周身每一個毛孔中溢出,聚集在她身後,凝結為一位美豔動人的女子,女子張開雙臂,溫柔地將君如擁抱在懷裏。老乞丐躲在石柱之後,一口口地喝著烈酒,開心地笑著:“彩衣,你將玄女劍托付於我二十載,今日總算交付出去,希望沒有選錯了人。”


    “嗖,嗖嗖嗖。”炫光如劍,仙氣逼人,一眾仙人錯愕地捂住了雙眼。君如身後的女子驀然張開雙臂,所有光芒向她右手匯聚,漸漸凝成一把劍的模樣,君如身軀狂震,頭發散亂,肌肉抽搐不已。她身後由炫光化為的女子隨著她的抽搐而變淡,好像要消散了似的。


    老乞丐目視著這一切的發生,不禁罵道:“資質愚鈍,資質愚鈍,居然連玄女劍半成的功力都掌控不了,還得我幫忙。”他猛地張口,渡了道仙氣過去,君如和她身後的玄女才算穩定下來,接著,兩臂彩袖於風中翻覆,玄女雙手並攏,握緊了劍鋒,對著麵前的虛空水平刺出。


    “嗖。”


    難以言喻的強大氣流充斥了整個莫府正堂,怒嘯的仙氣吹得一眾仙人東倒西歪,衣衫不整。沈飛和白羽都看呆了,嘴巴張的大大的,說什麽都閉合不上。目光犀利的邵白羽,一眼瞅到了背對著眾人,躲在石柱陰影處的老乞丐,心中一動,暗道:難道是他。


    老乞丐仿佛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將身子向更內側的地方又靠了靠。


    “嗖。”


    仙風氣流還未停止,老乞丐的聲音驀地出現在沈飛的耳邊:“還不走,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沈飛遲疑,默不作聲。


    “你小子,到底想不想成仙啊。”


    沈飛道:“我若走了,所有的包袱便都丟給了君如,我不能這樣做。”


    “這……好吧,隨你。”


    光芒散去,玄女消失,莫君如落葉似的摔下來,恰巧被一股不知從哪裏湧出來的仙風拖住,穩穩地落在地上。


    除了鐵背上人之外,在場的眾仙人大多東倒西歪,狼狽不堪,一時間真不知該說些什麽。


    鐵背上人如初見時合十了雙掌,盯著老乞丐所在的地方,道:“師兄,你這樣做,真的好嗎。”


    邵白羽目光灼灼,心頭巨震,暗道:“果然是他。”


    老乞丐擦幹嘴邊的酒漬,道:“玄女劍自動認主,與我有何關聯。”


    眾仙沉默,單單一柄玄女劍,握在一個尚未入仙境的小女孩手裏,便有如此威力,若真是二十年前的玄女刺出那一劍,真不知會是怎樣的一番光景了。


    蜀山七座主峰上的仙人們,難道自己與他們之間的距離真的如此遙遠嗎。


    意識到了這個可怕的事實,本來眾誌成城的仙人們一齊低下了頭。


    鐵背上人道:“師兄,這三個人你都要領走?”


    老乞丐道:“你應該知道咱們的規矩。”


    “引有緣人入仙路,劍山辨別有緣與否的方式,實在是讓人不能苟同。”


    “我若把所有人都招走了,豈不是斷了你們的傳承。”


    “龍虎山盛極一時,何等風光,隻可惜遭逢劇變,現在沒有幾柄出名的仙劍落下了,連我這樣的水準都能位列第三,實在可笑。”


    “龍虎山乃蜀山龍穴,早晚有再興之日,若他倆有幸拜在山上,則是極好之事。”


    “我倒是願意,隻怕這二人……嗬嗬。”


    仿佛是為了應和他的話,邵白羽連續跑了幾步,跪在老乞丐的麵前,“我,邵白羽,願從師父學藝。”


    老乞丐長長地打了個酒嗝,說道:“嗬嗬,少年,你求仙願望很強,不過太過功利了些,不是我喜歡的。但是嘛,以你這樣的資質,我若是斷然拒絕了你,回去之後肯定會被師兄罵死的,這樣,我出個題目,你若能答上來,便可從我學藝。”


    “請師尊出題。”


    “很簡單。”老乞丐極富深意的笑了笑,“前路有峰阻,你會如何。”


    ——前路有峰阻,你會如何。


    跟莫君如同樣的問題,聽在邵白羽的耳朵裏,卻不啻於晴天霹靂。因為表麵上看,這個問題實在是簡單的很,似乎怎麽答都是對的,但是,越是簡單的出題,就越有難度。既然怎麽答都是對的,而仙人選的又是有緣人,也就是說,隻有自己答的,和老乞丐心目中的答案一樣,才能過關。


    這真是難比登天啊。


    他怎麽能猜得到對方的心思呢。


    邵白羽雙手抱拳,愣在那裏。從宴會開始到現在,這是他第一次犯了難。


    老乞丐閱曆極深,似是看透了他的心事,開解道:“隻要在乎,便會慌亂,這是人的共性。你很有資質,但是與我屬性不合,即便是由我教了,也會落個不倫不類的樣子,成就有限,倒不如再覓良緣。”


    “仙緣難覓,我一心求仙不想輕易放棄。”


    “你求的不是仙,而是仙道至極。否則,那些人爭著做你師父,你早已動心了。”


    “不敢撒謊,我求得確實是仙道至極,但我覺得,這並沒有錯,人活於世,無論涉足什麽領域,本來就應該做到最好。”


    “你和我的師兄倒是很像。”


    “能給我一個機會嗎。”


    “題目都已經出了,機會當然已經給了你。”


    邵白羽低下了頭,邵母雙手緊緊絞在一起,緊張地看著自己最為心愛的兒子。知子莫若母,白羽到底有多麽的向往仙道,隻有她最是了解,某些時候,她甚至比白羽更加迫切的希望,仙人能夠降臨,因為隻有那樣,兒子一直以來難以完成的心願才能得到實現。


    白羽仍然不出聲,他在考慮,到底應該運用智慧,揣測老乞丐的心思,還是真誠的給出自己的答案。


    他很糾結,真的很糾結,一方麵極度渴望拜入名師門下,另一方麵,又覺得必須把握本心,才能不辱沒了一直以來的苦苦堅持。


    沈飛望著他,鐵背上人望著他,一眾仙人都在望著他,既然邵白羽已經選擇了仙門,那麽不管對方是否接受,這些人都已經不可能再接納他了。


    這是仙道的尊嚴。


    雖然實力不高,但身為仙人,尊嚴必須謹守。


    所有人,都為執著的白羽捏了把汗。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汗水貼著白羽修剪得極為整齊的鬢角淌下,他的耳根動了動,長歎道:“前路有峰阻,繞著走便是了。”


    老乞丐目光一亮,追問道:“這既然是你的答案,那何不試著猜猜我的心思,反而將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說了出來。”


    白羽歎息道:“因為……我尊重仙道。”


    “好,很好,我越發看重你了,不過,想必你已經猜到了此次試煉的結果。”


    “隻怪我沒有仙緣。”


    “你會找到更好的機會,金子永遠不會被埋沒,寶劍永遠不怕出鞘稍晚。”


    “敢問仙師尊姓大名。”


    “我姓雲,名烈,道號水山。”


    “原來是蜀山排行第二的尊者,我等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啊。”


    “嗬嗬,不要歎息,不要愁苦,你也說了,我排行第二,那麽自然還有第一的存在。”


    “您放心,我不會灰心喪氣的。”


    “不過有句話我要提醒你。切勿急功近利墮入魔道。”


    “請您放心。”


    這個時候,老乞丐身下如有風舉,平地站起,來到沈飛麵前,問道:“小子,前路有峰阻,你會如何。”


    沈飛聳聳肩道:“我不願為仙。”


    “不願為仙,是因為你還沒有遇到足以打動自己的明師,放心吧,我不會勉強你的,我隻是很好奇,從你口中能得到怎樣的答案。


    “好,既然你如此坦蕩,那我也直說無妨。”沈飛深深地望了白羽一眼,淡淡笑道:“前路有峰阻,自然是開山去了。”


    “哦?開山去?為什麽。”


    “因為今日我開山而去,他日就不會再有人承受此山之苦。”


    “哦,原來是這樣。”老乞丐心中一凜,瞪大了雙眼望著對方,“好一個今日我開山而去,他日路人皆可不受此山之困。這是你第二次帶給我震撼了,孩子,你真是個不一樣的人。”


    “人生在世,無非百載,若淪於庸俗,豈不無趣。”


    “你很好,你真的很好。如果可能的話,我倒真願意收你為徒。”


    “還是算了吧,白羽那樣驚才絕豔的人你都沒收,更何況是我。”


    “你倆都很好。”


    “嗬嗬,不用再誇了,道不同不相為謀,在下不想駐留了,不知可否離開。”


    “當然。”


    老乞丐閃身,示意他可以離去,眾人無不敢留,讓開了一條暢通無阻的道路,他們內心糾結,暗道:兩位驚才絕豔的晚輩都錯過了,反倒便宜了那個風風火火的臭丫頭,這真是造化弄人,仙道弄人啊。


    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多的不確定性,才使得仙乘大道這樣具有魅力吧。


    沈飛大踏步的向屋外走去,邵白羽站在原地,心中驚濤駭浪,無法平複。傻人有傻福的臭丫頭莫君如靜靜的躺在邊上,嘴角掛笑,她的下巴上長出了長長的須髯,黑乎乎的,**的,真是可笑極了。


    某些人,需要曆百劫方可入仙道,而某些人,隻需要向前邁出一步。


    這就是所謂的仙緣,所謂的“造化”,沒人能夠左右它,因為這是老祖宗定下來的規矩。然而,這個血夜還遠未有結束。


    在沈飛踏出莫府的那一刻,仿佛感受到了什麽,他抬起頭,望向西方的天際,在那裏,九天的高雲被火染成了紅色,濃稠的血腥氣味,即便相隔十裏,依舊刺鼻,毫無疑問的,那裏,那片土地上,有一場慘劇正在發生。


    他微微蹙眉,眉心處的三朵火焰,忽然有些發燙,似乎是受到了血腥氣味的刺激,而變得躍躍欲試。


    居然有人敢在蜀山腳下濫殺無辜。


    這真是不可饒恕啊。


    沈飛想往西走,卻發現一道道仙霞流光,著急地從身邊經過,那是府上的仙人們,很顯然,這些人也感受到了血腥與殺戮的氣息。


    從他們飛行的速度可以看出,仙人們肯定是憤怒極了。


    沈飛再度邁開腳步,向西走,一個聲音出現在他的耳邊,“小子,快跑,快離開這裏,快。”


    “藥人?”沈飛一驚,“怎麽了?”


    “別問了,快跑。”


    “到底怎麽了。”


    “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故事,叫做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邊的殺戮不過是誘餌,是別有用心者,引所謂正義之士離開的方式,已經有更恐怖的妖魔接近這裏了。”


    “是誰。”


    “我也不知道,但是他手中的仙劍我卻識得,那是即便魔界,都需要忌憚和封印的絕世凶器。”


    “魔道中人來了?那莫府的人豈不是有危險。”


    “還管那許多做什麽。來不及了。快走。”


    “我要進去通知他們。”


    “來不及了。快。”


    “轟隆。”藥人的聲音戛然而止,莫府的屋頂轟然坍塌,煙塵滾滾,廳堂內的莫府老小,以及村中賓客全都受了輕重不等的傷,他們中有些被落下的瓦片刺穿了頭,有些則被砸破了腸道,更有甚者,被坍塌的石柱壓住了雙腿,動彈不得。哀嚎哭鬧之聲此起彼伏,即便是那些尚未離開的仙人,也都灰頭土臉的,四周一片狼藉。


    廢墟如柴,翻灰如幕,邵白羽摸索著站起,走近那道從天而降的黑色光芒,光芒中,一位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年,手持黑色,仿若活物一般的詭異魔劍,一動不動的站立著,少年的容貌隱藏在木質的頭盔下,隻露了一雙眫子出來。那眫子狹長、上挑,炯炯有神,紅褐色的瞳仁如火在燒,少年轉過了身子,盯著白羽,對視的目光讓後者心中發顫,本能的後退了一步。


    奮不顧身的沈飛從門外闖入,他看都沒看慘叫哀嚎的人們,目光緊緊地咬住了站在廳堂正中央的黑衣少年。


    塵封已久的命運齒輪終於再度轉動了起來,齒輪上鋒利的齒子如狂鯊一般撕咬在了一處,這是宿命中的相遇。這是終將被載入史冊的一夜。


    凡鴉啼血之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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