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碑的那一邊,仍是蜀道,陰森森的蜀道,扭曲怪異的蜀道。


    沈飛看著倒在路邊的森森白骨,頭皮陣陣發麻。


    “沈飛,有沒有後悔,腦子一熱陪我闖了進來。”邵白羽拍了拍馬背,撫慰白瀚王安靜下來,同時溫和地說道,“是不是已經後悔了。”


    “嘿嘿,還真被你說對了。”沈飛笑嘻嘻地回答,“我確實後悔了,後悔的是,當時沒有隨便找個仙人,拜師學藝。咱們當時如果真拜師了,仙人們必定像守護財產一般,時刻盯著咱們,也不會一窩蜂地擁出去,中了敵人的調虎離山之計。那幫家夥雖不頂事,但畢竟不是慫包,有他們在,那炎小兒,也就不敢太過放肆了。”


    “嗬嗬。”白羽低笑,“以炎天傾的能耐,就算多幾個三流仙人留下來,也是於事無補的。”


    “人多力量大嘛。”


    “沈飛。”


    “怎樣。”


    “我真後悔,沒早一點認識了你。”


    “現在也不晚啊。”


    “嗬嗬,有些遲了。”邵白羽慘笑,“你知道,我抱著母親回去,族人們怎麽說嗎。”


    沈飛沉默,等他繼續。


    邵白羽道:“我母親慘死,他們的臉上非但沒有任何悲傷,反而各個幸災樂禍,大吵大鬧地要分家呢。”


    “人心如此,不必介意。”


    “是啊,人心如此。除了你和君如之外,沒人是真心待我的。”


    “有我倆,已經足夠。”


    “昨晚的事情,你見到了。”


    “見到了。”


    “我母親的死因,千萬不要向君如透露。她還太小,太天真,承受不了這份苦的。”


    “放心吧,打死也不會說的。”沉了一下,沈飛望過來道,“你也還沒成熟到獨自抗下這份苦的地步。想哭就哭出來吧,這裏沒有別人,你可以盡情發泄。”


    “我的淚已經流幹了。”


    “在我麵前,不要說這樣的狠話。沒有這個必要的。”


    “是,我明白。”


    “別忍著了,哭出來吧,哭出來會好些。我自小無父無母,不知道親人關懷的滋味,但無數個淒冷的夜裏,卻總是寂寞孤單的驚醒,渴望身邊能有個親人作伴。”


    “我最親的人已經死了。”


    “我便是你的親人。”


    “真的嗎。”


    “記得咱倆第二次見麵時,你說過些什麽嗎。”


    “誇你帥嗎。”


    “你說要和我結拜。”


    “是啊,我是說過。”


    “還算數嗎。”


    “當然。”


    “那好。”沈飛跳下馬背,揮手示意白羽過來,“我倆便在這裏,對月起誓。”


    “好,對月起誓。讓天地鑒證。”白羽激動萬分,跌跌撞撞地滾落馬背,跪在沈飛的對麵。


    兩人抬頭望天,雙手互握:“我沈飛。”“我邵白羽。”


    “對月起誓。求天地鑒證。”


    “從今以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如有違背,天地不容。”


    轟隆,扭曲的天空中降下了旱雷,像是老天真的聽到了兩個少年人的聲音,雷光閃耀中,邵白羽再也忍耐不住內心的悲傷,緊緊擁著沈飛,哭泣了起來。


    他的淚浸濕了沈飛髒破的衣衫,他總歸也隻是個孩子而已。


    僅僅是個孩子。


    這一日,是兩位人皇結拜的日子,被永遠永遠地載入了史冊。鑒證了這個特殊時刻的,隻有一個人——藥人。


    他躲在暗處,靜悄悄地注視著一切的發生,眉頭深鎖為一個大大的川字。


    ……


    洛水之柔光罩住了老乞丐遭酒氣腐蝕嚴重的身體,這個真名為雲烈的老人,禦劍直上方栦雲頂,撞入玄青寶殿。


    飛瀑逆衝,仙氣繚繞,一位布衣道人盤膝坐在瀑布激流之上,滴水不沾。


    ——上善若水。


    這是修道之人畢生追求之極致境界。


    布衣道人眼皮微微抖動,他身後的飛瀑激出一道水劍。老乞丐一展洛鳴,劈開水劍,徑直走了過來。


    布衣道人這才睜開了眼睛,細長的瞳孔中,光芒內斂,在最深處,凝結為一把小小的道劍。這柄道劍明明藏在瞳孔最深處,細小如針,卻又曆曆在目,仿佛隨時會劃破時空飛來,真是玄妙無比。


    “師弟,這麽慌張的闖入玄青殿,到底有何要事


    老乞丐在水潭前站定,麵容嚴肅地道:“饕餮解封,魔教妖孽公然在蜀山腳下殺人,算不算大事。”


    “我早知饕餮解封,卻沒想到,魔徒們膽敢公然來蜀山挑釁。”


    “你知道饕餮被解封了?那怎麽不提前預警,也好有個防備。”


    “饕餮之事,關係甚大,我擔心咱們自亂陣腳。”


    “杞人憂天。這下可好,蜀山的臉真是丟盡了。”


    “到底怎麽回事。”


    當下,老乞丐將初入莫府遇見兩位驚世少年,仙人指路傳莫君如玄女劍,魔劍饕餮出鞘,自己慘遭暗算,直至最後,引兩人入通天路的事情經過完完整整地敘述了一遍。


    在這個故事的末尾,布衣道人深深地吸了口氣,深如寒潭的眼睛閉合上,靜靜地沉思了一會兒,“沒想到一日之間,居然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果然九龍現身,會帶來巨大的不祥啊。”


    “你怎麽確定是九龍的。”


    逆瀑一頓,布衣道人掀開額頭上的灰發,露出了一道觸目驚心的疤痕,一道擁有火燒般融化的皮肉,斷口又非常齊整的傷疤:“在火光衝起的時候,這道傷痕又痛了起來。”


    老乞丐身體微微顫動,道:“我以為它已經好了。”


    “永遠好不了的,這是九龍的詛咒。”


    “我沒見到那柄劍。”


    “那樣巨大的火力,隻有倪老兒才能發出,想必是在你趕到之前,先離開了。”


    “難道這幾年,他一直藏在蜀山腳下養傷?”


    “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


    “我們現在怎麽辦。”


    “召集六峰峰主,共商大事。我們蜀山已經沉寂得太久了。”


    “你要公然和魔教開戰嗎。”


    “戰幕早在八年前便已經拉開,隻是這些年為了養傷,我一直按捺,沒有機會出手罷了。”


    “聽你的語氣,像是已經有了計劃。”


    “先從引蜀中千山歸心開始吧。”


    “你確定要從最難搞的開始嗎。”


    “蜀山的離析是因為外力的減弱,當魔教大張旗鼓的作惡時,各仙門為了自保,一定會重新歸入本門之下的。”


    “那兩名少年怎麽辦。”


    “他們是人才,但都有心結,身上戾氣太重,不適合我蜀山的道術。”


    “啊?我沒聽錯吧,本來我還擔心會被你怪罪呢。”


    “我的想法和你一致,寧可身邊一群飯桶,由我費力地為其開光引路,也不願意,經自己之手,教出一個難以控製的異獸。”


    “那二人豈不是死定了。”


    “也不絕對,若他們真的走了出來,便證明確實與我派有緣,到那時候,即便明知後患無窮,我也會傾囊相授,這是我們蜀山劍派傳承已久的規矩。我會遵從。”


    “你明明知道,不可能有人走出那條路的。”


    “我倆不是人嗎。”


    “當年是師傅暗中出手相助,否則,怎麽可能出的來呢。”


    “噓,你該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的。”


    “我當然知道,所以屁話沒說,就答應了引他們入通天路,老家夥我本來以為你會如師傅當年那般惜才,出手幫忙的。”


    “嗬嗬,你放心,我會偷偷地瞅一眼的,如果確實驚才絕豔,並且未被仇恨支配,或許會拉他們一把,當然,如果結果相反地話,嗬嗬……”


    “師兄,這些年閉關,你的心變硬了許多。”


    “師弟,我說這些話的真實目的,你該清楚。”


    “放心,我知道規矩。隻要你不出手,我是絕對不會出手幹涉的。”


    “記住你說過的話。”


    “當然。我可是雲烈啊。”


    “嗬嗬,蜀山之虎。多久沒有見你這樣鬥誌昂揚了。”


    “那個名叫炎天傾的小子,可是徹底把我激怒了。”


    “沒必要和晚輩一般見識。”


    “你是沒親眼見到他,見到了也會和我一樣的。”


    “嗬嗬,晚輩之間的事情,最好還是讓晚輩們自己解決,我的親傳弟子,絕不在他之下。”


    “他啊,鈍了點。”


    “這樣的人,才能觸碰到道的極致。”


    “這些年,你也沒一心一意養傷嘛。”


    “這八年來,我就做了兩件事,其一,養傷。其二,塑造一個足以繼任自己位置的接班人。”


    ……


    通天路內的一天,等同於正常環境下的一個星期,沈飛和邵白羽在入口處磨蹭了小半天的時間,以外界的時間計算下來,大概已經有三四天的時間過去了。


    白瀚王和墨玉並駕前行,出人意料的,一路上並未遇到多大的阻礙,隻是在翻越一座矮丘時,花費了些氣力。


    身邊鳥語花香,綠草茵茵,宛若仙境,在進入前方的峽穀後,悅耳的水聲清晰可聞,兩人相繼下馬,牽著坐下駿馬進到穀內。


    清風拂麵,香氣繚繞,色彩豔麗的迷人花穀當中,挺立著一座炊煙嫋嫋的秀氣草屋,有風韻猶存的婦人在晾曬被子。


    這美婦上半身穿著一件天藍色的小肚兜,裸露出肩膀和手臂,下半身穿著長筒寬鬆的褲子,赤著腳,每個粉嘟嘟的腳指頭都被花彩塗成了不同的顏色。一頭黑長的秀發,被一條彩繩用心的梳在腦後,迎著陽光的笑容比醇酒更加醉人。


    兩人都是少不更事的年紀,遠遠地望著婦人,竟都怦然心動。


    這可不是少女們的青春靚麗,而是成熟婦人才有的美豔動人。即便是同樣氣質的邵母,用來跟這位美婦做比較,都相形見絀了不少。


    兩人都看得癡了,不禁便向著草屋走了過去,離的近了,才發現,色彩豔麗的蝴蝶爭相圍著婦人起舞,一隻小鬆鼠,懶洋洋地趴在婦人的肩膀上,像是在那迷人的體香中睡著了。


    兩人張大了嘴巴,同時說道:“你……你是叢林女神嗎。”


    婦人似是早已發現了他們,迎著陽光迷人地笑了笑道:“姐姐我啊,隻是個上了年紀的村婦而已。”


    沈飛呆呆地望著她,癡癡地道:“哪裏有你這麽漂亮的村婦啊。”


    美婦嬌笑一聲,娥目掃來,媚波如電,“小弟真會說話。看你們風塵仆仆的,想必是誤闖進來的旅人了。”


    “旅人?誤闖進來?”邵白羽微微蹙眉,問道,“這裏不是通天路嗎。”


    “嗬嗬嗬。”美婦巧笑,高挺的胸脯隨著略顯放蕩的聲音上下起伏,呼之欲出,直看得兩個熱血少年鼻血狂噴,忙著避開目光,她道,“什麽通天路啊,這裏明明是萬花穀啊。


    “萬花穀。”忙著堵住鼻孔的兩人同時一驚,“什麽萬花穀。”


    “看來啊,你們兩個小壞蛋真是誤打誤撞走進來的。這裏是藥王殿萬花穀啊,我是藥王刑泰的夫人,沈碧嬌。”


    “藥王刑泰?沈碧嬌?”兩人都覺得腦袋一陣陣發暈,急著報仇的邵白羽更是心急如焚,語氣直衝地說道:“什麽亂七八糟的。我們明明是在通天路上。”


    美婦娥目一剜,略帶責備地說道:“小弟弟,出門在外,講點禮貌,不然可是會吃虧的哦。”她倒是對沈飛極是喜愛,將手中的衣服晾好後,便徑直走上來,拉住了沈飛的胳膊,“小弟,我看你麵善,怎麽稱呼啊。”


    後者但覺醉人的體香迎麵撲來,手臂肌膚濕熱,相貼的觸感滑膩膩的,讓他臉頰臊紅,小鹿亂撞,少不更事的沈飛,還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甚至不敢抬頭,看美婦一眼,隻能隨口應付著:“我,我,我叫沈飛。”


    美婦嗤笑,宛若銀鈴之音,“你也姓沈啊,難不成是我失散已久的弟弟,難怪咱們這麽有緣了。”


    她更加親昵地靠上來,相觸的肌膚讓沈飛意亂情迷,幾乎忘了此行至此的目的,幸好麵容嚴整的邵白羽過來提醒,“沈飛,不管這裏是不是通天路,我們都要走了。”


    “好,好。”沈飛哪裏敢看美婦一眼,磕磕巴巴地答應著,“白羽說的對,我,我們是該走了,再見。”


    美婦倒也不阻攔,任他牽著墨玉遠遠地逃離了開去。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兩人悶頭前行,美婦銀鈴般的笑聲始終縈繞在耳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凡世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小妖方狄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小妖方狄並收藏凡世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