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眾學徒板著臉,一言不發,他們畢竟接受的是仙人的教育,不能無緣無故地出手打人。所以此刻,還需要一個借口。打人的借口。


    這個時候,一向以欺負人為樂的李宏源撥開人群,擠了上來,指著沈飛的鼻子罵道:“有什麽話,在這裏說清楚了不是更好。也好讓一眾師兄做個評判,斷斷你究竟犯沒犯戒。”


    “李宏源。”事隔三日,再見到他,邵白羽的眼睛裏隻有憤怒,“師兄?你們也配。”


    “你說什麽,目中無人是吧。”李宏源有意挑撥眾人的情緒,很快的,呐喊與辱罵的聲音便一浪高過一浪了。不僅僅是因為冷宮月,對於這兩個始一出現,便已將自己踩在腳下的年輕人,學徒們在本心裏,都想滅一滅他們的威風。


    人群一*地向前湧,李宏源卻覺得積攢的憤怒還不足夠,用背脊擋住人群,繼續說道:“這裏的所有人,都比你們先拜入蜀山門下,難道不是你們的師兄嗎。”


    掌教將這一幕看在眼裏,不禁改變了主意:“這李宏源雖然心術不正,卻正好與那兩人敵對,說話又有分量,還是暫且不要逐出蜀山了,留著總會有用的。”


    雲烈蔑視地掃了好友一眼,嘀咕道:“惡趣味的家夥,兩個小家夥攤上這麽個不靠譜的老師,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


    之前被羞辱的情景曆曆在目,邵白羽對李宏源完全不客氣,反聲相譏道:“沒說你們不是啊,我說的是,不配,不配懂嗎。”血夜之後,邵白羽行事往往比較極端,遠沒有之前的冷靜沉穩了,可以說,除了沈飛和莫君如以外,對任何人都是睚眥必報的,腦子衝動起來,很容易失去冷靜,難得寬容。


    這導致他在與李宏源敵對的同時,不知不覺地將旁觀者拉了進來,並且劃到了敵人的那一派中。


    沈飛則比較冷靜,他靜默不語地注視著李宏源,右手死死摁住白羽的手腕,此刻的他,不能說話,也不敢說話,因為與邵白羽敵對的人,自己便要敵對,如果出聲勸阻,不僅起不到好的效果,還會讓白羽覺得,自己沒有站在他那一方。


    況且,即便在此時打圓場,那些虎視眈眈的人們也不會放過兩人的,在李宏源不斷挑唆之前,他們便已經將兩人當成敵人了,隻不過同仇敵愾的情緒沒有那般激烈而已。


    既然不管是否出聲攔阻,效果都是一樣的,沈飛幹脆不做聲了,等著邵白羽做決定,究竟是四拳敵百手,開打還是怎的。


    人群哄鬧,難堪的辱罵不絕於耳。


    李宏源忽然感覺很自豪,因為,今日一過,他在學員心目中的地位必然大幅攀升,隻要能在道法上再領先一籌,便可以跳出之前的小圈子,成為大家夥的領頭人。早前欺負過的那些人,也必然不敢再告自己的狀,更別提報複了。


    “哈哈。”李宏源真想大笑一場。


    邵白羽看著他那副小人的嘴臉,心裏更覺得不自在,張口怒罵,“小人。”


    “混蛋,之前冷師姐的事情還沒交代清楚了,現在竟敢罵我們一眾師兄小人。”人群轟然,“他們也太目中無人了,教訓他。教訓他。”


    李宏源笑的很開心,依舊用後背擋著眾人,不讓他們湧上來,“邵白羽啊,我的師弟。”


    “誰是你的師弟。”邵白羽怒斥,卻正中對方的下懷,李宏源假模假樣地道:“師弟,咱倆之前是有過節,你可以不認我這個師兄。可總不能一棍子打死,都不給大家一點麵子吧。我們仙徒,受的是仙人教誨,很通情達理的,這樣,隻要讓沈飛把自己和冷師姐之間發生的事情交代清楚了,我們就不為難你倆,如何。”


    沈飛見戰火燒到自己身上,知道再保持沉默已是不可能了,冷冷地掃了李宏源一眼,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掌門真人是當著蜀山一眾前宿名輩的麵收我倆為徒的吧,也就是說,我們是蜀山正式的弟子,相較你們這些尚不能確定是否有資格留在蜀山學藝的雜魚,不知道輩分高了多少,敢在我倆麵前指手畫腳,就不怕掌教真人怪罪嗎。”


    沈飛這一番話頗有分量,有些膽小的起哄者被說的退卻,人群一下子沉默下來。


    李宏源心道不好,快速思忖對策,反唇相譏道:“沒有行過拜師禮,又怎能自稱正式弟子。你二人剛剛結束明禮生涯,掌教對你們的考驗還未結束,能否拜掌教真人為師,尚不能確定,又怎敢腆臉自稱掌門弟子。”他對明禮堂內,兩人淒慘的境況可謂知根知底,雖然不知道這三日以來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導致二人功法突飛猛進,但很明顯的,掌教對這二人很不滿意,態度最多也就算是若即若離,決不會出麵庇護的。李宏源對此非常篤定,所以有恃無恐。


    他這一說,也正好戳中兩人的痛點,邵白羽破口大罵:“你放屁。”


    李宏源見他除了會罵人,也沒什麽本事了,自感勝券在握,卻聽沈飛道:“請問,在場的諸位師兄可曾有過明禮生涯。”


    李宏源報以微笑:“每日早讀,我們都需背誦三字經和道德經。”


    “三字經裏有句話,叫做教不嚴,師之惰對不對。”


    “當然,眾口能詳。”


    “在場這一幹人等,僅僅是每天早讀背誦三字經而已,可我和白羽則整整用了兩個月的時間,來修習禮教,背讀各種相關書籍,這不正是老師對我們嚴厲的表現嗎。


    掌教既對我們如此嚴厲,他的用意和期望難道不是很明顯的嗎。”


    “哈哈。”寒柏枝頭的老乞丐捧腹大笑,“學以致用,學以致用,這兩個月的書可真沒白讀。我說李易之啊,你覺得他說的是與不是呢。”


    掌教李易之重重甩袖,麵色陰沉,不發一言。


    場間眾人唏噓,竟都對沈飛這一番說辭啞口無言,嚴格若此,難道還不承認掌教是他們的師傅嗎。


    李宏源實沒想到,對方巧舌如簧至此,瞧著眾人堅定的目光逐漸渙散,心中憤憤,難道就這樣三言兩語地被他扭轉乾坤了?


    麵不改色,李宏源沉了口氣,道:“蜀山道規第三卷,第二十二條,以下犯上者,杖責二十。冷師姐的輩分總高過你們吧,你對他有了不敬,請問我們該不該管。”


    “是啊,怎麽被他們忽悠進套裏了,我們的初衷明明是冷師姐啊,與他們是否為掌教弟子何幹。”人群再度被引沸,眾人敬佩地望向李宏源,佩服他的機智和鎮定。


    李宏源感覺整個人都被托舉起來了,非常滿足。


    沈飛眼神轉冷,道:“且不說我和冷師姐毫無瓜葛,就算要深究,又豈是你等該過問的事情,真把自己當人物了。”


    “蜀山的規矩,人人需要維護,我等過問何錯之有。”


    “我既然是掌教門徒,輩分不知比你們高出多少,現在被這樣圍著,難道不是被冒犯嗎。”


    “很遺憾,你還不是。”李宏源逼近了一分,“身為門徒,需攜帶師印,你可有嗎。”


    “師印?”這個沈飛從未聽說過,征求地望向邵白羽,後者點點頭。


    所謂師印,其實是一個小掛墜,以五彩石製成,上麵鐫刻師承、輩分和入門時間。這東西很有作用,一來仙界眾人講究尊卑、門閥,從這個令牌上,仙人們可以一眼分辨出你的師承、輩分,知根知底,免得傷和氣。二來,仙人以師為尊,掛墜裏麵灌注著老師的生命力,一旦老師生命垂危,五彩石就會發光,徒弟們由此可知曉師尊有危險,從而果斷施援。


    李宏源特意在此刻提起師印,實為狡兔三窟的伎倆,雖然拙略,但對急於出手的眾人而言,便足夠了。


    他們忽然心如明鏡,隻要掌教本人不在此時站出來澄清,有誰能證明他二人是掌門弟子。既然證明不了,日後便怪罪不得。


    沈飛和邵白羽再度陷入被動,邵白羽定睛打量李宏源,目光很冷,冷的想要吃人。


    血夜開眼之後,他的瞳孔消失在眼白裏,兩眼更顯細長,若以眉心為基點,這雙眼睛恰如雄鷹張開的雙翅,眼光淩厲帶有殺意。


    李宏源自然感受得到這份殺氣,不怒反喜,暗道“你越是表現的憤怒,情緒越失控便越好,將身邊的所有人都得罪了,我看你要如何自處。


    他笑的很壞,笑得很得意,身邊憤怒的支持者,是支撐這笑容的根本。


    邵白羽鎖著眉,向前踏出一步,李宏源不動,身後的人群在快速的後退之後回返,堅定地站在了他的身旁,拱衛著他。


    邵白羽又向前邁出一步,李宏源仍是不動,身邊人群也不動,準弟子們一個個堅挺著胸膛。


    邵白羽欲邁出第三步,沈飛將他拉住,連連搖頭:“不要,我們不能率先動手。”


    白羽茫然地點點頭,也不知道聽懂了沒有,他已經快要失去冷靜了,鴻鵠劍在手中嗡嗡作響。


    這份羞辱,這份被眾人指責的感覺,這份被小人算計的痛,都在體內循環攪動。


    以二敵百,送死無疑。


    然而,他不怕,因為沈飛在,隻要他在便足夠了。哪怕與天下人為敵又何妨,隻要沈飛在,隻要他在,自己就有了挑戰天下的勇氣和底氣。


    這二人,一人自小無父無母,與一個隻能躺在藥桶裏的怪人相依為命;一個從小家境優越,卻在最得意的時候遭遇慘變,失去至親。


    相似的經曆,同樣遠大的誌向,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資質,讓他們彼此惺惺相惜,甚至相依為命。


    他們不是兄弟,他們勝似兄弟。


    所以,當沈飛有危險的時候,邵白羽會有所感應,不顧一切的與最強為敵;當沈飛在身邊的時候,邵白羽會沒有顧忌,麵對蜀山所有準仙人的圍攻分毫不退。


    這是一種默契,更是一種隻在兄弟之間,才能建立起來的信任。


    願為天下第一仙。


    願為天下第一仙。


    這不單單是少年壯誌的呐喊,更是惺惺相惜的默契。


    我要成為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眾星仰慕之仙。


    邵白羽雖然止住了動作,但是一股不可思議的氣勢自足底悄然升起,赤色的光芒泛濫,“發字訣”無師自通。


    “果然。”雲烈惴惴,“這二人都是赤色仙罡的擁有者。”


    “之前沈飛出現之時,觀他體外縈繞之氣,我已知曉這小子又有了進步,當時便很震驚,畢竟自悟道,建丹,到活靈活用仙氣僅僅用了三天時間。此時,觀邵白羽竟然將自身的氣勢連同仙罡一道釋放,真覺得難以置信,隻怕用妖孽二字來形容這兩人也不過分了。”李易之的臉色很陰沉,像是被密雲籠罩住了,鐵青難看。


    雲烈微微皺眉,問道:“怎麽我覺得你對他們的態度很不友善呢,莫不是看到資質超越自己的人,產生嫉妒了吧。”


    “我有那麽無聊嗎。”掌教一拂袖,“天籙箴言可還記得。”


    “當然。”雲烈不明白他要說些什麽。


    “我隻怕這二人,便是天籙所指之人,會引起禍及天下蒼生的災禍。”


    “可是師兄,天籙是結果,是不能改變的,很可能正是我們的故意為之,導致了這個結果呢。”


    “如果不是擔心這點,我也不會袖手旁觀到現在了。”


    “師兄,或許我們現在應該對他們好一點,為將來的蜀山多爭取一些呢。”


    “嗬嗬,我自有分寸。”


    “有句話我早想問了,你為何私下傳授邵白羽功法,卻避開沈飛。”


    “你怎知道?”


    “看邵白羽修煉,我就知曉了。”


    “這些年你也沒有荒廢嘛。”


    “別忘了,當年師傅曾當眾誇讚讚我的資質還在你之上。”


    “嗬嗬,很久沒看你這樣自信了。”


    “和兩個小不點呆久了,難免湧起年輕時的壯誌豪情。”


    掌教笑了笑,將目光投注到場中不再說話。


    雲烈在他身後,不無憂慮地道:“雖然不知道你這麽做的深刻意義到底是什麽,但我必須提醒你,這很危險,非常危險。”


    他從背後看著李易之,看著自己的師兄,蜀山的掌教,正道的第一人,他忽然發現,掌教不僅自己一動不動,腳下的樹梢更是紋絲不動,任山風如何呼嘯,任寒氣如何拍打,總之動也不動,就像雙腳踩在平地上。


    心中驚懼陡增,要知道,做到輕鴻若羽很簡單,做到穩如泰山,卻很難,很難,與天地一體的穩如泰山,更是聞所未聞。


    雲烈直觀地感受到了師兄的可怕,心中不禁納悶:“八年閉關的時間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讓你突飛猛進到這樣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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