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來想去,理不出頭緒,正犯難呢,尹朝華一合扇葉,主動走過來道:“我也是氣師弟太客氣,未免失了身份,故意氣氣他的。”


    “是是是。”雷縱橫如釋重負,連連點頭。


    楚方自然知道這是解圍的托詞,可也不想戳破,又是哈哈笑道:“原來是這樣,小雷啊,尹師兄用心良苦,你可不要責怪他啊。”


    “師兄說笑了,我怎麽敢呢。”


    “你又來了。”楚方輕輕拍他,“好了,回位子上去吧,掌門就要到了。”


    “是,師兄。”


    楚方隨著他一起往位子上走,在這個過程中偷著向沈飛那邊瞅了一眼,看到兩人身上的氣明顯渾厚,幹笑了數聲。


    金蟬翠身邊的兩位隨從,見到楚方走了過來,都很自覺地站起來,為他讓座。楚方拉著雷縱橫坦然地坐在了金蟬翠的右手邊,其他隨行來的師兄弟們都落座在他們身後。白鳥峰來的人太多,後麵的位子一下便滿了。


    “師兄。”金蟬翠和鳩山鳴同時拱手。


    楚方坦然受之:“師弟,好早啊。”


    “師兄見笑了,我也是剛來。”鳩山鳴眼睛彎彎的,像道月牙,“倒是金師弟來得確實很早。”


    金蟬翠向來討厭這種互相的奉承,本想拱拱手,點點頭就了事了,沒想到鳩山鳴將話引到了自己這裏,無奈道:“鳩師兄見笑了,我其實也就早到一步而已。”


    “嗬嗬嗬,我看啊,要論謙虛,金師弟比小雷更甚之呢。”鳩山鳴用娟帕捂住嘴,咯咯地笑個不停。


    “嗬嗬。”


    見眾人寒暄,頗為熱鬧,尹朝華轉過身,對著莫君如微笑:“師妹,剛剛沒有嚇到你吧,咱們也入座吧。”


    莫君如點點頭,微笑著向他走來,尹朝華以為她答應了,便伸出手去扶她的腰,不曾想,對方離近後,猛地揮出一拳,正打在自己胸口上:“滾。”莫君如甩下一句,便再也不看他了。


    尹朝華站在原地,氣的指間直抖。


    與此同時,朗日之下忽的飄來一朵白雲,入骨的寒意急降下來,尹朝華幾乎不用抬頭,就知道是誰來了,但他和其他所有人一樣,明知來者是誰,可還是不由自主地抬起了頭,望向懸浮在玄青殿外,無際藍天之上的那朵孤雲,心中充滿期許。


    抬起頭來,雲彩遮住了日光,但刺燒感沒有緩解,仿佛是被那片充斥了視界的雲刺傷了,難道那朵雲,甚至不容許視線的靠近?


    眾人恍然,猶如身處夢境。


    下一刻,白雲急墜,隕石墜落般地衝向神殿。坐在椅子上的人們,感到了深深的恐懼,推搡桌椅,向後閃退。然而雲團落地,並未發出震撼之聲,眾人隻覺得,有股急流自全身的每一個棱角處衝刷過去。


    不可思議的光景,不可思議的經曆,不可思議的氣息。


    當雲氣散盡,神女現出真顏的時候,場中之人,無論男女,無論身份的高低,無論能力的強弱,都避開了目光,在那一刻,沒人敢於直視她,因為那是天地間最特別的女人——冷宮月。


    冷。宮。月。這三個字就代表了一切。所有不可思議的事情,隻要和這三個字套上關係,就完全可以解釋的清楚。


    因為,那可是冷宮月啊。


    出生年月不詳,被明月峰峰主納蘭明珠發現於一座廢棄的宮殿內,肌如寒玉,麵似冷雕,冷宮月的盛名由來以久,不僅因為她手中的雪塵劍,更因為,她氣質中永遠的疏離,即便距離再近,但似乎連她的衣角,你也永遠觸碰不到。


    離得近了,眾人才發現,籠罩在冷宮月身上的,不是雲氣,而是寒氣,從遠處看,倒像是一朵飄渺無形的雲,離近了,才知道究竟有多麽的堅硬。


    冷宮月依舊素白的衣衫,從頭到腳,不沾染一絲塵垢,尹朝華搖晃折扇,勉強壓抑內心的激動,對她微笑,然而,冷宮月目不斜視,看都不看他一眼,似乎,站在那裏的,是空氣,是完全不值得關注的東西。


    尹朝華顯得很尷尬,但他早已習慣了如此,他早已習慣了被這個冰冷的女人無視,天上地下,試問又有誰能得到她哪怕一絲的展顏呢。自己得不到的,別人也絕對不能得到,所以,有什麽好灰心喪氣的呢。


    冷宮月不留步地向前飄,尚未散盡的冷寒在腳下駐留,形成煙氣,更增添了一絲神秘。與她相比,一道而來的納蘭若雪雖然樣子乖巧,皮膚細膩,身材勻稱,一副可愛的模樣,但是相形見絀,確實差了許多。


    這並不代表納蘭若雪不漂亮,隻是冷宮月太特別了,在她的麵前,任何優秀的人都會失去光輝,所有的目光隻會落聚在她一個人的身上。


    見她過來,眾人毫無褻瀆之心,紛紛避閃,讓開一條道路。


    冷宮月前行的很順利,目不斜視,白帶飄飄,仙姿卓卓,納蘭若雪頑皮地跟在她身後,對著花癡的同學們,不時眨眨眼睛。


    所有的目光都對準了她們,所有的眼睛都凝聚了。


    他們看到,在冷宮月走到第一排,經過了邵白羽座位的時候,竟然從未有過的駐足了一瞬,雖然馬上她便落座了,但隻是這一瞬間的停頓,就已在人群中掀起軒然大波。


    為何?為何她會在邵白羽座位前駐足?這其中蘊含了怎樣的意思?莫不是女神也被那個小白臉迷惑了吧。


    種種猜測紛至遝來。


    尹朝華怒從膽邊升,奮而合起折扇,向前怒衝了兩步,當龍足踏在玄青殿青石上時,散亂的步伐又穩住了,所有的怒意都隱藏了下來,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平靜地走到冷宮月的麵前,輕輕地道了聲:“師妹。”


    冷宮月看了他一眼,點點頭。


    而在這兩人身後,邵白羽驚訝的張大了嘴巴,他誤以為是兩日前的糾纏遭致了對方的記恨,恨其小肚雞腸。而沈飛的心裏則酸溜溜的,因為隻有他才知道,那一瞬間的停留,到底是為了何事。不過,他不知道,也不願意知道的是,那一瞬間的停留,並非是為他,而是為了邵白羽。


    有時候,命運真的難以捉摸。


    當蜀山新生們所有的幻想變成了泡影,當交織在一起的命運狂鯊互相咬合,當所有青年俊傑終於到齊。他們的老師,天上地下最強的那個男人,浩瀚正道的掌舵人,蜀山劍派掌教李易之終於出現了。


    他一步踏來,變魔術一般出現在了與眾人正對的書案前,背脊雖然略微佝僂,氣勢卻如山嶽般偉岸,說出的話語,更是板上釘釘,不容置疑,“既然都到齊了,那麽,上課。”


    “嘩。”全員起立,九十度彎腰,對著老師恭敬行禮。


    朝華峰君子氣如何,白鳥峰浩瀚力如何,末日峰狼子心如何,明月峰疏離月又如何,任你多麽的優秀,任你多麽的特別,在這個老人的麵前,也必須彎腰,甚至比別人彎的更厲害。直至掌教慢慢地道了聲:“請坐。”所有的人,才敢坐下。


    ——這就是蜀山。


    ——放眼九州,最接近天的地方。


    “一晃,登山已三年又三月了,你們說說,有何感受。”掌教毫無花哨的直奔主題。


    眾人在山上的修習,早上以開堂授課為主,主要學習人間大道,萬法自然等等的理論知識;下午持木劍,學習劍招。三年來,真正學到手的對於修道有用的東西寥寥無幾,聽聞掌教忽然發問,眾人心中都是一喜,但很快的,又將這份驚喜歸根在了沈飛和邵白羽的身上,對這兩人真是羨慕、嫉妒、恨啊。


    “沒人願意說嗎。”掌教的眼珠動也不動,眾人卻覺得,銳利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掃過,沒人敢抬頭,就像冷宮月出場的那一個瞬間,沒有人敢於直視她一樣,當掌教注視自己的時候,他們根本就不敢回視,每個人都一樣,沒有例外。


    “三年空耗,毫無長進。”金蟬翠兀自站起,雖然言語過激,但聲帶中的顫抖卻很明顯,似乎是抱著偌大的勇氣,麵對一個自己懼怕的男人。


    掌教凝望他,眼角的碎紋山脊般崎嶇,險縱,“金蟬翠,不,我還是叫你小金蟬吧。小金蟬我問你,在你看來,怎樣才能不算空耗一場。”


    “世人皆知,掌教開堂,授以蜀山最精粹學問,所以,才會有這麽多人上山求學,否則以我末日峰弟子身份,幹嘛要整日來此報道。”


    “末日峰弟子,嗬嗬,聽你的口氣,末日峰好像不是蜀山一隅了。”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嗬嗬,你不要害怕,我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掌教點點手指,示意他先坐下,“正相反,我倒要褒獎你。末日峰,是蜀山諸峰中生存環境最惡劣的地方,隻有最有勇氣的人,才能在那個地方生存下來。你身邊那幾個人,心中的想法明明和你一樣,可沒一個人敢像你這樣挺身而出,可見,你的勇氣,可見,翠崖眼力的毒到,我很欣慰,若幹年後,你定能成為蜀山不可缺少的脊梁。”


    本以為自己的話,會激怒掌教,不曾想,反而招來一番誇讚,金蟬翠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黃兮兮的臉現出紅暈。


    “除了空耗,毫無長進以外,還有別的想法嗎。”掌教李易之始終未曾露出一絲笑容,語氣倒很柔和,不似平日裏那般刀山劍戟,生硬晦澀。


    “我倒覺得,三年學習,令初次登山者對蜀山仙術有了最初步的了解;令我等仙法根基更加結實,有百利而無一害。”楚方長相粗魯,說出來的話可是非常走心,有力有節,不僅捧讚掌教,而且間接道出了自己根基已經築牢,可以接受更高深的道法了。


    他的話說完,身後湧起一片叫好、附和的聲音,掌教的臉上並無表情,直到場麵安靜下來,才說道:“楚方,你是家裏的老大吧。”


    “是,楚氏承蒙諸峰關照,才能有今日之繁榮。”


    “要說你們三兄弟中給我印象最深的,還是你最小的弟弟。”


    “楚邪之天資,確是我們兄弟當中最好的。”


    “是啊,論天資靈透,楚邪確實出眾;不過,若論成熟、大氣,他就遠遠不及你了,這段時間的觀察,令我對你印象深刻,楚方,好好幹,白鳥峰說不定會在你手上得到空前的繁榮。”


    “掌教太抬愛了,父親健在,楚方不敢有非分之想。”


    “嗬嗬,不必說了,你老爹的心思我最了解,白鳥峰是一定會交到你手上的,好好幹吧。”李易之又微微地動了動手指,楚方坐了下來,“還有嗎。”


    壞的也說了,好的也說了,眾人都疑惑,掌教還讓自己說什麽。卻見那尹朝華也不甘示弱地站起來了,“看慣了山高水深,偶爾駐足,回味來路,反而有種別樣的感受呢。”他的站姿瀟灑,風度翩翩,笑與扇合,令女學生們神魂顛倒。


    “尹朝華,嗬嗬,當年你出生的時候,可是鬧出了不小的動靜呢。”


    “聽家師提起過。”


    “你老師沒有娶妻,續子,帶你自然如親子一般。”


    “是,師父對我恩重如山。”


    “那他有沒有跟你說過,自己當年是有機會坐上掌門之位的。”


    “這個……從沒聽師父說起過。”


    “以他的性子,也難怪不跟你說。”由始至終,掌教都雙腿叉開的站立著,除了嘴唇輕微的開合之外,身體其他部位,幾乎沒有任何動搖,看起來,就像一棵屹立在大殿正中間的老鬆,“詩詞歌賦,風度氣量,仙法道術,你師父都是蜀山最頂尖的,這是當年七峰的共識,若他想,掌門便是他的,當年的我和雲烈都在他之下。”


    “啊!”眾人大驚,都未想到掌教會忽然說出這樣一番話,而當事者尹朝華,更是對此大驚失色,搞不懂對方到底要表達什麽。


    萬眾矚目之下,隻聽掌教仍是不疾不徐地說道:“這是真心話,你師父以金科狀元的身份入山,短短五年,就已領會“君子望氣術”的精髓,十年之內,臻達武學巔峰,以一把無量尺,橫掃天下,意氣風發。當年的蜀山,除了你們的祖師爺之外,沒人是他的對手,包括我和雲烈。”


    “真沒想到,師尊還有這樣榮耀的曆史。”深深地震驚之餘,尹朝華隻能接受。


    “當年掌教的位子,隻要他想,唾手可得。”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這段日子以來,我從旁觀察,發現你非常非常崇拜自己的師父。無論是穿著、打扮,舉手投足,都在模仿他。”


    “是,師父在我心中便如神一般崇高。”


    “既然是這樣,便不要隻學習這些皮毛的東西。你知道,朝華峰君子氣是諸峰絕學中,最不可思議的,他講究的是望氣,而對於仙人來說,氣便是一切,掌握了氣的流向,你便等於將自己立於不敗之地。所以,你的師父當年才能戰遍天下沒有敵手。”掌教抬抬手指,示意他坐下,“因為懂得望氣,所以你師父本身的氣也是最難以捉摸的,你要想辦法,將他難以捉摸的氣捉摸透,隻有這樣,才算是朝華峰的真正傳人。不要總是模仿他的言談舉止這些皮毛的東西,你是你,他是他,你們根本不是一個性格的,幹嘛非要裝成他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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