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時分,進入劍崕求劍的徒子徒孫們陸續歸來,他們中的絕大部分都是風塵仆仆、灰頭土臉,當是受四竄火矢的影響。其中身穿青天碧水衣的少年們隻有一少部分載譽而歸,手裏握著仙劍。


    這些人並非資質有多好,而是上山之前,便擁有背景,修習過其他門派的仙術,上山之後一直隱忍不發,直到劍崕尋劍的機會出現。


    觀戰的諸峰,朝華峰人早已悄悄離開,明月峰始終伴在掌教左右,明月峰峰主納蘭明珠和掌教李易之相談甚歡。白鳥峰門徒,是最團結的,同時進入,也同時退回,門人多毫發無損,其中幾人手裏握著嶄新的仙劍,鳩山鳴沒有進入劍崕尋劍,一直跟師傅保持著很遠的距離頗有意味地望著雲中的掌教,碧池峰早早進入,也早早歸來,大概是因為門人速度都不一般的原因吧,感覺碧池峰的門人,不太重視這次選劍的機會,一直隨著自己的峰主,孤零零地守望在不高不低的山峰上。末日峰的門人是六座主峰中最晚出劍崕的,一部分門人跟著金蟬翠,另外一部分自己行動,在出現的時候,手裏大多握著從沒見過的仙劍。


    “時候差不多了。”納蘭明珠與掌教說道。納蘭若雪卻心急如焚,火急火燎地辯解:“白羽哥哥,白羽哥哥還沒有出來,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好不好嘛。”


    掌教笑了笑,沒有流露出厭惡。納蘭明珠卻很識趣,握著女兒的手,道:“雪兒,沒大沒小,這裏哪有你說話的份啊,快給我退下。”


    “可是母親……”


    “退下!”若雪不甘心,求著冷宮月陪自己去尋邵白羽,可惜被拒絕了。


    納蘭明珠一直看著心愛的徒弟冷宮月拒絕了女兒,才總算放下了心,轉而對掌教說道:“小女無理,請師兄寬恕。”


    “少年心性,沒事的。”掌教抬頭看天,“申時一過,選劍之會便當結束。”


    紫露峰、白鳥峰、碧池峰、明月峰,四峰峰主相繼點頭,唯有末日峰方翠崖冷嘲熱諷:“百年基業,毀於一旦,選劍之會變成了修羅場,青山道祖知道了怕是要被氣活過來的。”


    納蘭明珠眉眼一瞪,大聲嗬斥:“師兄,你怎敢對祖師爺不敬。”


    “實話實說而已。”方翠崖不甘示弱,“反倒是你,明明是位峰主,偏要攀到那般高處,不累嗎。”


    “你說什麽。”


    “你聽不清嗎。”


    “兩位且息怒。”掌教發聲,音波在山穀內回響、震動,莫說普通弟子,即便諸峰峰主都被攪得體內翻江倒海,“對與不對,隻有曆史能夠佐證,翠崖兄覺得李某說的可否有錯。”


    “哼。”方翠崖冷哼。


    “六峰峰主乃蜀山脊梁,當著身邊小輩的麵如此失態可也是遵照祖宗的教誨?”看方翠崖終於不再言語,掌教續道:“時過境遷,世事無常,魔教挑釁在前,我等不做應對束手待斃不成。似剛才那般的話,我覺得僅此一次,便足夠了。”


    方翠崖不敢再出聲。


    鳩山鳴的嘴裏噙著笑:“好一個掌門真人李易之啊,倒真有幾分先師的影子呢。可惜就像你說的,時過境遷,蜀中千峰,再想象當初那般團結,怕是永無可能了。”


    掌教走出雲端,緩緩降落下來,明月峰一眾門人跟著下落,身著青天碧水衣的少年們快速聚攏在他的身後。看著他高高地舉起右手,“還有一炷香的時間,一炷香以後,劍崕便將關閉。”他的聲音沉穩有力,在山穀間回響,持久不散。


    老乞丐坐在南山樹下,剝開鬆子往嘴裏扔,身邊風浪一鼓,是莫君如操控玄女劍急急忙忙地降落在身邊,尖銳的樹針被玄風掃過,四散飛起,紮了老乞丐一身。


    “你這臭丫頭,我早晚被你害死。”老乞丐沒好氣地說著。


    莫君如沒工夫與他鬥嘴,徑直走來,拉住老乞丐的胳膊:“師父,白羽哥哥和沈飛都沒有出來,不能讓掌教關閉劍崕。”


    “他們不出來,說不定已經死了,關不關閉有什麽區別。”


    “那兩人驚才絕豔,怎麽可能就此隕落,師父,此時此刻隻有您老能救他兩人一命。”


    “沒用的,蜀山的規矩不能破,我師兄的心意也根本沒有人能夠動搖。”


    “師父,君如求你了。”


    “求也沒用,不是為師不幫你,是真的幫不了你,為師不能帶頭破壞規矩。”


    “師父!”


    “走吧,師父幫不了你。”


    君如哭泣,眼看時間無多,不再糾纏,徑直駕馭仙劍直奔劍崕。


    頭頂太陽即將落山,掌教高舉的手隨時可能落下,眾人屏息以待,為劍崕裏死去的人們默哀。冷宮月倒持仙劍,負手站立在遠方的山石上,一身素衣幹淨透亮,一塵不染。她高昂著頭,看也不看劍崕一眼,隻是不知為何,雙手緊緊抓住劍柄。


    金蟬翠一身紅衣護立在恩師左右,望著劍崕若隱若現的門微微歎息:“殺死李宏源,鬥敗尹朝華,你二人已經完成了無人能及的事情,雖然有些可惜,但是,就這樣安心去吧,這座巍峨的蜀山並不適合你們。”


    楚方身後跟著一大幫子人,一副帶頭大哥的樣子,藍袍垂地袖是他永恒不變的裝束,“清點人數,看看有沒有落下什麽人,我們白鳥峰團結一致,不能有任何一人掉隊。”


    鳩山鳴用絹帕蓋住嘴巴,輕蔑地笑:“虛偽,白鳥峰是六峰中唯一一個血脈相傳的支係,你們口中的團結,不過是無趣的平庸罷了。”


    碧池峰最為低調,雷縱橫由始至終恭敬的站立著,對於自己的師父,對於同門的諸位師兄不敢有絲毫不敬。


    時間快速流逝,太陽即將西斜,整座劍崕變得飄渺虛淡起來,眾人默默地閉上了眼睛,或慶幸、或惋惜,都在暗地裏記掛著那兩名冠絕古今的少年。


    這個時候,一道玄風掠過,莫君如降落在掌教對麵,快速跪倒:“求求您,求求您再寬限些時間,白羽哥哥和沈飛哥哥還沒有出來,求求您。”


    她跪倒在掌教麵前,被難以言喻的威勢逼迫,無法近身,隻能在原地不斷扣頭。此時的莫君如臉潔、目淨,白皙可人,莫說是在場的所有男子,就是明月峰的女徒弟們都被她的行為感動,默默低下了頭。


    唯一沒有任何動搖的,是蜀山的掌教,正道的掌舵人,當今天下最強的男人李易之,他的神色始終平靜如水,沒有任何表情流露,身體硬得像塊石頭。他看著莫君如,目光中沒有憐憫也沒有悲哀,隻是看著,目視她白皙的皮膚破爛,鮮血染紅山石。


    不發一言,隻是一心等待著時辰到達的一刻。


    真是鐵石心腸的人啊,在場所有人都在唏噓。


    雷縱橫實在不忍,閃身躲過師尊的攔阻,施展雷行之術到了君如近前,伸出雙手去扶她:“君如妹妹,蜀山的規矩永遠不能更改的,快起來吧。”


    莫君如不聽,歇斯底裏地哭著。


    雷縱橫看她失控,用手刀將她砍暈:“睡一會兒吧,時間能夠抹平一切。”


    他抱起莫君如,肥胖的身體在這一刻顯得無比偉岸,同門師兄弟們眼眶都濕潤了,低聲議論:“縱橫,你果然是個爺們,哥哥們沒有看錯了你。”


    掌教微笑,心裏卻驟然一緊,望向西南方,眾人隨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卻見冷宮月站立的山石已被冰成了一坨。那名冷豔孤高的女子,孤獨的站立在冰石上,足尖一點,高高飛起,乘風去了。在她離去以後,山石破碎,稀裏嘩啦的剝落一地。


    “宮月!”納蘭明珠怒斥,自己的老臉都被她和納蘭若雪丟盡了。


    掌教攔下她,道:“無妨,隨她。”


    時辰已到,劍崕大門緩緩閉合,整座劍崕變作虛幻,逐漸消逝。壓在掌教心頭的大石總算落地,其他一幹人等也暗暗鬆了口氣。雖然隻是數日時間,但那兩人帶來的壓力實在太大了,這個結局,無疑是最好的。


    莫君如醒來,在雷縱橫懷中不斷拍打,哭泣不止。所有人都放心了,蜀山上的一切恢複正常。


    然而!


    然而!


    然而!


    轉身離去的人們,其身後忽然爆發出一聲巨大的轟鳴,腳下大地顫抖,玄光爆發直衝天際。


    所有人,所有人急迫回頭,看到快要消失的通道被撕裂了一角,金色光輝在其中爆發,光輝形成通道,一拐一瘸的少年緩步走出,少年互相攙扶著,仿佛整個世界就隻有彼此。


    “那兩人!”


    “還沒死?”


    直到走出光道,直到看清了兩人的麵容,眾人都還覺得心驚肉跳。


    兩名少年隻身麵對掌教,麵對整座蜀山,竟與破碎通天路的時候如出一轍。


    “讓你們久等了。”滿臉血汙的沈飛輕輕地笑。


    “讓你們失望了。”手握長劍的邵白羽撕開袍子一角,蒙住眼睛。


    眾人無話可說,眾人不知該怎麽回應,包括掌教在內,所有人都呆立在原地,無措而可笑。


    “白羽哥哥,沈飛哥哥!”莫君如激動地暈倒。


    沈飛和邵白羽關心地看了她一眼,隻看了一眼,便互相攙扶著走下山,走到雷縱橫對麵,“把她交給我吧。”邵白羽說。


    雷縱橫傻了一樣,半天之後才倉皇回應,“好,給你。”


    邵白羽抱起了莫君如,三人一路走過了人群,沒人敢阻攔,他們經過的地方,人群自動向兩邊分開。


    太陽落下,圓月升空,樹影婆娑,那二人站在樹影下,哈哈大笑:“少年心事當拿雲,雄雞一唱天下白;酸甜苦辣十數載,我命由我不由天!”


    卷三《百學堂》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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