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離挪開步子,與楚方擦肩而過,後者直到他完全從身邊過去,才停止了行禮的姿勢,站直了身子,背上竟已見汗。能夠讓蜀山第一大力士這般緊張的人,除了鍾離睿也沒有誰了。


    他緩步向前走,走到了金蟬翠的麵前,金蟬翠個子矮,他的個子也矮,兩個個子同樣矮的人麵對麵站著,倒能夠水平相視了,有種旗鼓相當的感覺。


    “鍾離師兄。”


    “金師弟,咱倆好像並未見過。”


    “我入峰的時候,師兄已然閉關。”


    “是啊,自你入峰,我每日都可聽到簌簌的蟬鳴從末日峰上傳來,好生有趣呢。”


    “打擾師兄清修了。”


    “我想和你比一比。”


    “比什麽。”


    “比你最擅長的馭蟬如何?”


    金蟬翠抬起頭,眼睛裏閃過了一抹冷芒,“蟬王就在我體內,師兄還要比試馭蟬,是否太過小瞧蟬翠了。”


    “正因為蟬王在你體內,才要比啊,我好借此檢驗自己的馭獸之術。”


    “那恭敬不如從命了。”


    “我們就已規定時間內,誰召喚來的蟬更多為輸贏標準。”


    “好。”金蟬翠向後退開一步,雙手結印,身周現出藍色的熒光,這些熒光像是擁有著自己的意識,重合糾纏,慢慢凝結出了光蟬的樣子。


    光蟬爬到金蟬翠的頭頂上,震動翅膀,發出清脆而高亢的蟬鳴,不一會兒功夫,便有成千上萬的小蟬從四麵八方湧來,匯聚到山上,圍繞著食堂上空盤旋。有些落下來,攀住了屋子的橫梁,有些掉在地上,引起女生們的尖叫。


    這還是金蟬翠第一次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動用蟬王的力量,眾人看到他頭頂上的,仿若虛幻,又無比真實的巨大蟬王,覺得它和普通的蟬一點都不一樣,既美麗,又似乎帶著哀傷,不是特別快樂。


    蟬王振翅,萬蟬齊鳴,玄青殿內出現了一幕不可思議的奇景,眾人的耳膜都快要被振破,紛紛伸出雙手緊緊地捂住耳朵。金蟬翠得意地望向對方,卻見鍾離睿絲毫不受到蟬鳴的影響,慢慢地從耳朵裏掏出了一隻一寸長短的短笛。


    短笛為金屬材質,綠底、白紋,說不上來上麵雕刻的是什麽東西。鍾離睿將笛子的吹氣口對準了嘴巴,下一刻,清澈如流水的甘甜聲音從唇與齒的縫隙中湧出,或高亢、或婉約、或曲折,百轉千折,讓眾人的心也隨之沉浮起落。


    “潮汐曲。”識貨的學生聽出了曲子的來曆。


    鍾離睿兩眼眯縫著,一首潮汐曲如清流般回蕩開來,漲潮落潮、音高音低,美妙的音律讓大家眼前浮現出栩栩如生的畫麵。


    而與此同時,所有在天空中飛行的蟬和趴在房梁上的蟬全部像是被海水浸泡過了,掉在地上,艱難呼吸,翅膀沉重,再想打開已無可能。


    失去附和,蟬王的鳴叫被百轉千回的笛音掩蓋下去,金蟬翠的臉上現出憤怒的表情:“如果我沒記錯,咱們比的是誰召喚來的蟬更多吧。”


    因為嘴被笛子堵住,鍾離睿無法出聲回答,但身邊的笛音卻忽然急轉直下,呈現出撕裂的狀態。趴在地上的蟬不止翅膀張不開了,身體也搖晃起來,像是在發抖。凸出的眼睛委屈的看著蟬王,無可奈何地向著鍾離睿靠攏,聚集在他的腳下,幾千隻蟬聚集得高度像山一樣,惡心得眾人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笛音在那個瞬間達到最大,堆積如山的蟬一哄而散,像是鳥籠終於打開了口子,它們掙脫了束縛,四散奔逃而去了。


    蜀山道法講究順勢而為,似鍾離睿這般禁錮蟬兒的做法,明顯與之相背離,但眾人都不關心這些,對鍾離睿的敬佩又加深了一分。金蟬翠在自己最擅長的領域輸給對方,顯得失魂落魄,被鍾離睿鼓勵地拍拍頭:“僥幸取勝,你做的已經很好。”


    金蟬翠目光呆滯,沒有回答,這次的失敗給了他不小的打擊。


    鍾離睿穿過人群,從鳩山鳴身邊經過而不駐足,後者看他對自己視若不見,冷笑道:“鍾離師兄,許久不見,已經把鳩某忘了嗎?”


    鍾離睿冷笑兩聲,沒有停步,徑直走向了冷宮月。


    他這一舉動,在其他人和鳩山鳴看來,有著完全不相同的意味。


    在眾人眼中,感覺鍾離睿是和鳩山鳴有過節,故意冷淡他,排斥他;在鳩山鳴眼裏,這卻是赤裸裸地警告,警告他至今為止所做的一切都已經在自己的掌握之下。


    究竟是什麽意思,隻有鍾離睿自己知道。


    他一步步地走到了冷宮月的近前,短短的腿,在眾人眼中卻邁出了沉穩有力的步伐。冷宮月坐在距離沈飛吃飯的桌子最遠的地方上,目的就是想尋個清淨地方避開那三人間剪不清理還亂的關係。卻也因此成為了鍾離睿最後找到的目標。


    他站在冷宮月的近前,露出紳士般的微笑:“在下鍾離睿。”


    “冷宮月。”後者簡單的回答,她也未與鍾離睿見過麵,不像納蘭若雪一口一個鍾離哥哥地喊著。


    “可否借寶劍一看。”鍾離睿笑著做出請求,被冷宮月堅硬的拒絕,“不好意思,雪塵劍不能與我分開。”


    “嗬嗬。”鍾離睿不放棄,“如果我說,將雪塵劍借我一看就告訴你它的來曆,也不願意嗎?”


    “雪塵劍的來曆?”在納蘭明珠發現冷宮月以前,她和神劍一直被冰封在殘破的神殿中,並不知曉以前的事情,之後來到蜀山,學習仙法,閱遍古籍也沒能發現有關此劍的隻言片語,而今,鍾離睿居然說自己知道它的來曆。


    冷宮月猶豫了,她一直都在追尋雪塵的來曆,因為追尋到雪塵的來曆,或許就可以順藤摸瓜,找到自己的來曆。沒有人是無緣無故出現在世界上的,她也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自己的身世為何。


    鍾離睿仿佛看穿了這一切,所以拋出這個誘餌,等待冷宮月的回答:“我隻需看一眼,又不會對雪塵劍造成傷害,有什麽好擔心的。”鍾離睿調皮地說。


    如果現在隻有她和鍾離睿兩個人,冷宮月此時可能已經接受了對方的條件,但在這麽多人的注視下,她不能將自己的軟弱與妥協表現出來。想通了這一點,本來鬆動的麵孔瞬間蓋上了一層寒霜,冷宮月堅硬如鐵地說道:“不好意思,雪塵劍不能離開我左右。”


    鍾離睿並未因她拒絕而生氣,聳聳肩,“那真是可惜了。”


    他轉過身子,走到食堂敞開的大門前,站在門檻上緩緩抬起雙手,之前摔碎的碗、桌子在奇異力量的承托下回到原位,恢複成完好無損的樣子。


    他向大家鞠躬,朗聲說道:“大家好,我是鍾離睿,是當今蜀山掌教的首徒,以後在座的都是同門,互相請多關照。”


    “拜見鍾離師兄。”眾人同時向他行禮。


    落日殘輝,夕沉的太陽正好落在鍾離睿的肩頭上,非但不像在往下沉降,反倒給人早上初升的錯覺。


    鍾離睿的一舉一動都透露出不平凡,玩世不恭的外表下,行為、做派與掌教相比就像是天平上的兩個極端。沈飛失去了偷襲他的興趣,因為實力實在差的太多。


    是夜,烏雲遮蔽了方栦主峰峰頂。方栦山海拔極高,雲彩一直盤亙在山腰上,往日裏從未出現過此等情況。


    掌教望著穿過黑雲,急速隕落的流星,顫抖著關上了窗戶。多久沒有這般疲憊過了,掌教苦笑,一向梳攏到整齊的發絲現出雜亂。


    “既然來了,幹嘛不進來。”掌教對著虛空說。


    不一會兒,屋子的門被推開,鍾離睿笑嘻嘻地走進來,和吃飯的時候比起來,他似乎長高了一些。


    “徒兒給師父請安了。”鍾離睿笑嘻嘻的,“順便帶來了親手熬製的蓮子羹。”


    “明明是王管家做的,為什麽說謊。”掌教語氣嚴肅,但沒有訓斥的意思。


    鍾離睿縮縮脖子,將碗端上來:“嘻嘻,什麽都瞞不過師父。”


    “知道就好。”掌教歎氣,看著碗中冒著熱氣的美食,絲毫沒有食欲,“睿兒,這幾日夜間就在我這裏吧,別出去了。”


    鍾離睿露出心照不宣地笑:“謝師父。”


    “上山之後,真是把你慣壞了,讓你做出沒輕沒重的事情來。”


    “有師父在,睿兒不怕。”


    “嗬嗬,我保的了一時,可保不了一世啊。”


    “不,師父是可以萬壽無疆的,睿兒有辦法助師父長生……”


    “住口,給我住口!”掌教忽然動怒,雙手猛擊木窗,將窗口砸爛,“把你的粥拿回去,去旁邊的屋子抄三十遍《道德經》,去,快去。”


    鍾離睿深知師父忽然動怒的原因,神色一黯,把蓮子羹放在桌上,自己不發一言地退回去了,臨出門,對掌教說:“師父,夜裏風高,喝點湯暖暖胃吧。睿兒這輩子可能無法報答您的恩情了,隻希望來世,能夠繼續做您的徒弟。”


    房門靜靜地闔上,掌教望著窗外的夜空,望著夜空下降落的雨,不知不覺的被浸濕了衣衫,打濕了麵龐。也隻有他自己才嚐得出雨中的苦澀。


    鍾離睿的出關打亂了他的所有計劃,掌教不得不分身他顧,每晚守在這間屋子裏,生怕自己挪開一步,天上的烏雲便會任性胡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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