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風聲不對,又安靜潛伏下來的陸壓現在換了另外一個身份,躲在了極樂門以北三千一百裏的濟善鎮。這裏是耶驪山北部邊緣地帶,緊挨著北邊的畢契國。


    靠近北方了,天氣一下子冷了很多,陸壓也學著鎮上的人,穿上了羊皮大衣,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沒事的時候就坐在酒肆裏角落處。這裏門窗都關的嚴嚴實實,還掛上了厚厚的棉簾。大堂中間燒了兩盆大火,火星子和青煙順著上升的熱空氣飛到屋頂,然後從那裏的欄窗中飄散出去。加上人非常多,熙熙攘攘的,所以不僅熱鬧,而且還很溫暖。


    陸壓一邊抿著杯中的溫酒,一邊側耳傾聽著大堂中各色各樣人士的閑話聊天。這些人有商賈、有散修、有魔門弟子,來自四邊八方,說出的信息也是五花八門。陸壓也操著萬全城一帶的口音,跟著旁邊的幾個人天南地北地一通狂侃。這裏坐著的起碼有好幾位極樂門的暗探,你要是裝深沉,躲在一旁默默無聞地打探消息,估計很容易就被盯上。


    “哐!哐!”幾聲大響,酒肆大堂的門被砸得渾身抖瑟,噗噗地往下掉灰塵。“等等,再砸門就要被砸爛了——!”店小二趕緊跑過去開門,嘴裏拖著長音叫嚷道。


    門被嘎吱打開,一股刺骨的寒風打著卷兒湧進大堂裏,讓坐在前麵的酒客們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跟著湧進來的是十幾個漢子,身材魁梧,毛發濃密,穿著厚厚的反毛羊皮衣服。隨著他們走進來,一股濃濃的羊腥味很快就散滿了整個大堂。


    “咕嘟哩哢呲呲比哩呷…”帶頭的漢子對著正在關大門的店小二劈裏啪啦說了一大串,聽意思是在質問他為什麽這麽晚才開門,而且聽這話音似乎是北邊畢契國話。“博覽群書”的陸壓懂畢契國文字,卻聽不懂畢契話。幸好旁邊有一位姓章的散修,是本地人,據說常年來往畢契國,所以懂得畢契話。


    “這家夥說什麽呢?”陸壓壓低聲音,眼神往那十幾個畢契大漢那邊眨了眨,問章修士道。


    “他們說自己是極樂門的貴客,我們這個小小的鎮子居然敢怠慢他們,要嚷嚷著把這酒肆砸了。”章修士撇撇嘴道。


    同樣湊過頭來,側著耳朵傾聽章修士“翻譯”的眾人不由“切”地一聲。畢契人是凶猛蠻橫,可這裏是極樂門的地盤,要說凶殘蠻橫,極樂門上下恐怕還要超出畢契人三分。所以說在這裏耍橫,大家都認為就是一嘴炮。


    果然,那廝把店小二劈裏啪啦罵了一通,又沒人搭腔,估計自拉自唱沒什麽意思了,故意一仰頭,如同是勝利者一般,招呼身後的同伴都坐下。然後是大呼小叫地要酒要肉,把店小二指示地像個陀螺。


    在三個連起來的長桌上擺滿了羊肉牛肉和酒壇子,不一會就在亂叫胡吼聲中變得一片狼藉,酒杯、骨頭、肉渣、湯汁灑地到處都是,氣氛混亂喧鬧。不過這酒肆一向都是“江湖人士”聚集的地方,大吵小鬧都是很正常的事情。雖然這夥畢契人鬧得有些過分,但是還沒有超過眾人的心理底線,所以大家隻是側目多看了幾眼,該幹嘛還是幹嘛。


    吵吵嚷嚷地半個時辰,這夥畢契人應該是酒上頭了,不僅說話聲越來越大,而且舉止越來越張狂。其中兩人不知為何吵了起來,不過應該是屬於好友喝多了,從鬥嘴發展到動手的類型。


    推推攘攘地動靜越鬧越大,把大堂裏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了。


    “怎麽了?那兩人要幹什麽?”大家都問懂畢契話的章修士道。


    “他們要鬥力!”章修士滿不在乎地說道,好像畢契人這樣沒事就打架很正常。


    “好啊!”酒肆的“江湖人士”都是不嫌事大的人,連忙上前去幫忙把中間的長桌子拉開,讓出一大片空地來。酒肆老板和店小二站在一邊,臉色都是麻木中帶著一點訕笑,想必是他們對這種場合見多了,心痛損失又不敢出來阻攔。這大堂裏的人不少都是雙手滿是鮮血的主,要是一言不合出手滅了酒肆滿門都有可能。


    空地騰出來了,那兩位滿臉通紅的畢契漢子毫不遲疑地站了上去,在眾人圍觀和起哄聲中,兩人連扯帶拉地把上衣脫了下來,露出光溜溜的上半身。看到兩人那一塊塊的肉腱子,大家都吼吼地叫了起來。


    陸壓從一些典籍上看到過,畢契人講究的是“熊擊狼卜”。說白了就是畢契人在單打獨鬥中崇拜熊,因為這凶獸發起狠來,連老虎獅子等一等一地凶獸都要避而遠之。所以畢契人中流行叫“熊擊”的單對單的技擊方式。


    而在群架或戰鬥中,畢契人卻是崇拜狼群,學習那種堅韌不舍、合作密切的精神,所以畢契人稱呼他們群架或戰鬥為“狼卜”。很奇怪,為什麽不叫狼撲或狼攻,卻叫狼卜?陸壓卻是理解不了。


    看這兩個光著上身的人在那裏一晃一跳的,就跟兩隻大灰熊一般。果然,正如書中所說的,畢契人的技擊主流為熊擊。當然了,陸壓也知道畢契人也有練習“虎勢”、“豹騰”、“架手”、“馬踏”等技擊術,不過按照畢契人的傳統,一上來都喜歡用熊擊的架勢。


    不過陸壓對這些隻是一閃而過,他的注意力卻是被這兩人胸口上的紋身給吸引住了。


    左邊這人胸口上的紋身是隻熊頭,而右邊這人胸口上的紋身卻是隻狼頭。血紅色的線條將熊頭和狼頭刻畫地栩栩如生,尤其是那種奪人的氣勢,幾乎要撲騰而出了一般。尤其是那兩雙通紅得像是要滴血的眼睛,不管你站在哪裏,都會感覺到那直盯著你要把你吞到肚子裏去的殺氣和獸性。


    別人都吼叫著圍在這兩個已經扭打在一起的畢契漢子的周圍,起哄聲、加油聲、喝彩聲一陣接著一陣。陸壓那敏銳的目光卻一直追著那兩隻獸頭在看,沒一會,他基本上能感覺出來,這些組成獸頭的血紅色線條很是詭異,隱隱有一種難以言明的靈動。到底是什麽呢?陸壓裝作在欣賞兩個畢契漢子搏鬥,腦海裏卻在不停地轉動,回憶著自己記憶中所有的記錄。


    找到了,有本典籍說道,畢契國有一種“邪術”,可以讓壯士變身為凶獸,殘暴迅猛,近身搏殺,無往不利。按照畢契國的說法,施法者被稱為巫師,被施法可變身者被稱為巫士。如果這條記載無誤的話,那麽這獸頭紋身說不定就是巫士變身的關鍵。


    陸壓再一仔細看,這回他又發現一些不尋常處,那些紋身的線條走向紋路都是有講究和規律,而這種規律居然跟符籙和陣符的符文有某種相似之處。這裏麵一定有古怪!


    這時,兩個漢子之間的打鬥經過初期的互相試探,已經進入關鍵時刻,雙方都已經熱好身,開始使出各自的絕招。狼頭漢子抽了空子騰身向熊頭漢子撲來,誰知道剛近身就被反應很快的熊頭漢子擋住了,雙手一抱再一甩,直接將狼頭漢子甩向了一邊。


    狼頭漢子在空中翻了一個身,控製好姿勢,輕盈地落在地上,雙腿卻是一蹬,如同離弦之箭,從熊頭漢子的側後方飛撲了過來。在空中,狼頭漢子張開嘴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靠,原來這家夥要動嘴真咬啊!而且看情形是要直奔熊頭漢子的咽喉處。


    就在狼頭漢子的牙齒快要咬上熊頭漢子的後頸時,熊頭漢子就如同是後背長了眼睛一般,猛地往後一撞,寬闊渾厚的後背直接對上了狼頭漢子的臉。砰地一聲響,狼頭漢子就像是被大象撞到的小羚羊,用比剛才還要快的速度飛向另外一個方向,最後噗通一聲落在地上。


    勝負已定,圍觀的眾人有的歡呼,有的歎息,紛紛準備坐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去。這時,熊頭漢子估計玩得有點嗨,站在那裏對著周圍的人,用鄙視的目光掃了一圈,然後嘰裏咕嚕地說了一大通。


    大家都感覺到這話裏的不屑,不約而同地望向懂畢契話的章修士。他臉色有點難堪,也有點尷尬,在眾人的注視下把熊頭漢子的話翻譯過來了:“他說我們耶驪山的人都是懦夫,孬種,要是不服,就下場玩拳腳搏鬥。玩法術什麽的算不得好漢。”


    眾人一聽,還真不好應話。想必這漢子雖然很興奮很囂張,但也知道分寸,知道拿話把路給堵死。真要是對博相爭,大堂裏的修士沒有一個發怵的,可要是隻玩拳腳搏鬥,還真沒人敢貿然下場。看看這熊頭大漢的身材,還有剛才打鬥時的彪悍,直接能把一個五尺四寸的大漢撞飛去,這份蠻力也還沒有誰能憑借自己的身板扛下來。


    看到眾人沒有回應,熊頭漢子更是囂張了,叫喚地更凶了。而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甚至有人打算下場,先假裝用拳腳搏鬥,暗中動下手腳,偷偷用法術教訓一下這些人。


    “那我來討教一下!”這時響起了一個聲音,眾人聞聲一看,正是走出來的陸壓。他想得很簡單,既然發現畢契人有問題,那麽就下場試試他們的份量。雖然這種搏鬥不可能逼得他們使出絕招,用什麽“巫術”,但多少也能摸到他們平常的功力。


    眾人不由爆出一聲好來。熊頭大漢盯著陸壓,嘰裏咕嚕說了一大通,自動站到陸壓身邊的章姓修士連忙開口翻譯道:“老弟,這家夥怕你用法術,一口一個好漢在堵你話呢。”


    “開玩笑,這樣的蠻漢,我不用法術也能搞定他!”陸壓滿是信心道,老子在修仙前是靠拳腳劍槍討生活的,對付你們這些隻知道蠻力的家夥,要是再用法術,簡直是丟人。


    “老弟,這畢契蠻熊很壯實,也很能打,你真扛得住?”章修士又追了一句。


    “沒事,老兄,你直接翻譯過去就好了”陸壓滿不在乎地答道,然後開始思量用什麽招式搞定對麵的家夥。用形意拳,但這形意拳十二勢在外人看上去跟熊擊等招數有點像,會不會被人誤會自己學了畢契國技擊再去打敗這畢契蠻漢?真要扯起來,說不定還要說耶驪山的人無能,隻能用畢契國的招式打敗畢契人,那自己就難辯。用其它什麽招數?陸壓隻是稍微想了想,便定下計來。


    章姓修士跟熊頭漢字嘰裏咕嚕說了一通後,便退回到一邊去,周圍又散開來一圈,比剛才的空圈還要大。甚至還有人坐起莊,陸壓是一賠三,熊頭漢子是一賠一,不過大家買的多是熊頭漢子。陸壓看上去像隻豹子,但跟一隻熊一樣的熊頭漢子,多少還是不夠看的。


    陸壓和熊頭漢子互相點了點頭,大家都知道,搏鬥開始了。正當眾人屛住呼吸時,隻見陸壓像隻豹子一樣對著熊頭漢子衝了過去。正當熊頭漢子雙臂交叉準備格擋時,隻見陸壓已經騰空,然後右腿屈膝,膝蓋衝在最前麵。隻聽到砰地一聲,就像是炮彈擊中了大笨熊,巨大的衝擊力讓熊頭漢子不由自主地向後連退十來步。落地的陸壓盯著熊頭漢子的每一步,就當他退勢將盡,就要停住腳步時,他突然又衝了上去。


    熊頭漢子這時很尷尬,後退的餘勢未盡,他無法發動反擊,隻好繼續雙臂交叉格擋,而且左腿拖前,準備立定後立即發起反擊。誰知陸壓這次卻沒有用膝衝,而是輕輕一躍,右腳踩在熊頭漢子的左大腿上,整個人都站在空中,本來不比熊頭漢子矮多少的身子有半個超過了熊頭漢子的頭。


    還沒等站定好的熊頭漢子發起反擊,陸壓騰起的身子卻是向下落,這時騰起時就已經高高揚起的雙臂一前一後地落了下來,先是左肘,接著是右肘,狠狠地戳在了熊頭漢子的天靈蓋。如果不是陸壓留了後手,估計都能把熊頭漢子的頭蓋骨戳碎了,苦練多年、就是修仙都沒落下的形意拳,早就把陸壓每個部位都練成了利器。但就是留了一半的力,也把熊頭漢子戳了嚴重腦震蕩,所以陸壓最後一招也沒有使出來,直接就落了地。


    待到他站定在地上,熊頭大漢站在那裏如同喝醉了酒,搖晃了兩下噗通一聲很幹脆地摔倒在地上。


    這時,大堂裏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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