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成帝看著腳下妝容精致的女人,一疊刑訊筆錄當頭砸下。


    德妃顫巍巍拿起一張摁了手印的筆錄,隻看了兩行便再無力氣,跪坐地上。單手撐在腿側,女人目光空茫,既不哭鬧,也無辯駁。


    早有準備不是?至少這幾日惶惶終到頭,再不用忍受提心吊膽的折磨。深宮歲月,三十年光陰散盡,換來不過一條白綾。盯著手上鈿花指環,心下荒蕪,再無波瀾。


    “你可有話要說?”元成帝就近落座,望著她形容頹敗,心下感慨。這個女人自潛邸跟了自己,到如今位居四妃主位,到底有何不滿,竟要行如此忤逆之事?


    聽元成帝問話,德妃漸漸回神。仰首望著這個服侍一生的男人,眼淚慢慢自眼角滑落。


    “皇上,臣妾跟了您近三十年,早已沒有爭寵之心。年輕時不得皇上寵愛,更遑論早過韶華。”


    女聲低低啜泣,似有恍惚,“皇上自幾年前便很少到臣妾宮中來,偶有一次也是幾月的事情。守著一座空蕩寢宮,皇上可知夜裏那種浸入骨髓的寂寞?”


    德妃妝容暈開,淚眼婆娑,慘笑出聲。“皇上又怎會知曉?宮裏美人無數,年年都有新人,孤獨寂寥的不過宮中老人,尤其是沒了子嗣依仗!”


    元成帝看她雙目泛紅,乍聞子嗣二字,也是雙拳緊握。


    “皇上可還記得臣妾的清兒?那個拉著您手叫父皇的孩兒?那個被您誇獎聰慧嘉敏的皇三子?”德妃聲音嘶啞,氣息急促。


    “若不是淑妃那個賤人將兩名院判都叫去給那廢物看診,臣妾的清兒又怎會誤了時辰救不回來?”女人大哭出聲,抽噎不止。“皇上,您為何偏袒她兒子,卻對臣妾清兒置之不顧?”


    “你,你這是強詞奪理!”元成帝胸膛起伏,想起早夭的兒子,心痛黯然。“清兒那是突發之疾,誰人能料到來得如此凶猛,一時也等不得?況那是雲兒高熱危極,命懸一線,禦醫根本離不得身!”


    德妃聽而不聞,繼續嘶喊,“皇上!淑妃那賤人害清兒不止,更趁臣妾難忍喪子之痛病中下藥,令臣妾再無所出!”


    “那明明是福貴嬪犯案,審案過程你也親自看過,怎可怪罪他人頭上?”元成帝見她已然癲狂,聽不進人言,抬腳欲走。


    “皇上!福貴嬪可是她宮裏出來的人,分明就是受她指使!臣妾自清兒過世,沒有一日安穩睡過,這二十年來鬥不過她,臣妾死不瞑目!”


    “簡直無可救藥!”


    “顧長德,拖她下去。”


    “皇上!臣妾恨她,恨她所有兒子,臣妾要眼睜睜看那賤人不得好死!”


    元成帝耳邊響起她瘋狂叫囂,麵色鐵青。原來這個女人內裏早已腐壞,平日竟不曾察覺。想起手上還有個女人要處置,元成帝眉頭緊皺。後宮從來就不幹淨,自小便知。可輪到要處置這些陪伴自己幾十年的女人,不是沒有心痛。


    玉曄宮中,元成帝怒不可遏。


    “事到如今,你還敢狡辯!”


    “皇上,臣妾冤枉!德妃並無指證臣妾,怎可輕信宮女所言?定是有人陷害臣妾,圖謀貴妃之位!”


    看著貴妃一臉決然,跪地喊冤,元成帝心火難消。


    這個女人至今不知悔悟,以為安國公那老匹夫還能護得住她。


    “你是不是以為漠北用兵,朕就會束手束腳,動不得你國公府分毫!你當朕的監察司都是飯桶不成!”


    “皇上!”顧長德匆匆進來急報,“德妃身邊丫鬟在牢裏投繯了。”


    元成帝神情暴戾,眼神陰冷無比。頂風作案,安國公這個逆臣看來嫌命太長!


    瞥見地上女人似鬆了口氣,元成帝火氣更旺。


    “德妃沒有招供?”


    “皇上,德妃娘娘已然瘋癲,不認人了。”顧長德想起德妃披頭散發,見人就咬,無奈搖頭。


    “好啊。瘋得好,死得好!貴妃,你當真能耐不小!”元成帝拍案而起,再不停留,“那便好好守著這玉曄宮,朕成全你!”


    顧長德小跑跟上,嚇得頭顱低垂。這是元成帝這幾年頭次發了如此大火,剛才貴妃宮裏那一掌,幾乎拍得整個條幾都要跳起來。


    “顧長德,擬旨。”


    隔日,元成帝兩道聖旨一出,整個盛京一片嘩然。


    柳妃昏迷一案塵埃落定,繼六殿下側妃慕氏沉冤昭雪,此番處置卻是毫不容情。


    德妃廢黜庶人,打入冷宮。所出早夭之三皇子宗政清,改玉牒至皇貴妃名下。


    安國公府爵位由世襲罔替改為三代始降。至於貴妃,宮中傳聞經此打擊一病不起,於玉曄宮中養病不出。


    世族閥門對後妃升降猶能鎮定,卻對安國公爵位貶斥心驚膽顫。


    安國公爵位乃先皇禦封,世襲罔替。如今元成帝聖旨一出,無疑是對先皇不敬,生生斷了安國公府前程。禦史紛紛上奏諫言,卻被元成帝統統發還,其態度之強硬,實屬罕見。


    安國公以七十高齡叩謝君恩,之後突然昏厥,昏迷不醒。


    國公府除了長子尚算出息,本就後繼無人。即便有安國公爵位在身,也已經不複過往。如今被元成帝摘了世襲爵位,看上去是“三代始降”,其實前路已斷。


    宗政霖得了消息隻淡漠點頭。慕夕瑤鬧過一場,還算值當。那女人如今肯定得意非常。不過如此也好,至少宗政淳短期內再不敢輕舉妄動。經此一事,慕夕瑤生產倒是安穩不少,免了他離京顧慮。


    誠如宗政霖所料,慕夕瑤正在丹若苑裏笑得暢快。


    等了幾日,終於盼來她想要的結果。雖不能將安國公一脈連根拔起,但傷筋動骨已是不易。元成帝此番決斷倒有明君氣象。


    少了安國公支撐,貴妃不足為懼。更何況她還被元成帝禁足玉曄宮無詔不出。


    慕夕瑤自個兒樂嗬,興致一來帶著誠慶逛園子去。


    趙嬤嬤墨蘭後麵跟著,看主子那張揚勁兒,終於明白當初為她操碎心那就是多事兒,吃飽了撐得。難怪滿院子消沉時候,主子卻叫嚷著要逮了人剝皮剜肉,原來是智珠在握。


    赫連敏敏呆呆看著送來的戲折子,隻覺太過荒謬。


    慕夕瑤那女人不僅自己脫了罪,居然鬥垮了德妃,搬倒了安國公府?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先皇恩典啊,怎會說倒就倒?


    和她一樣心思的,還得算上萬婧雯萬庶妃。


    萬婧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當初聽聞元成帝徹查,也隻當能揪出妃位已是不錯。如今卻等來驚天劇變,整個盛京都為之震動。


    前世安國公府可是在建安帝中期才被徹底廢除,可如今沒等宗政霖登基就被元成帝收拾得半殘。這讓萬婧雯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樂觀,或許重生並不如她預想的十拿九穩?


    慕夕瑤若是得知有人跟自己一樣埋汰經驗那玩意兒靠不住,肯定使勁兒讚同。到如今腦子裏記憶隻能零星提點,更多前程還需自己謀劃。不過好在讓她尋到條捷徑,節省許多功夫。厚著臉皮向boss****,絕對是偷奸耍滑不二法門。


    “葳蕤,此事你有何看法?”


    “父親,皇上怕是對世族已然動了心思。漠北戰事之後,恐怕大變將起。”赫連葳蕤即便盛夏也包裹嚴實,絲毫受不得涼。


    “至於那慕氏,好生厲害。”年輕女子麵如皎月,輕讚出口。“單論此事,葳蕤不及。”


    “哦?若然換做葳蕤,可能自保?”


    “能。但卻無法動搖貴妃和國公府根基。”


    赫連章來了興致。慕氏脫困那是驚才絕豔,葳蕤又是如何辦到?


    “父親,死人是來不及辯駁的。”赫連葳蕤笑起來。殺了那甘付韋,直接栽贓自己身上,待轉移眾人視線到命案上,再拋出誘餌抓住“背後真凶”,之後串通司天監為她翻案。這樣一來,她從頭到尾都是陷入他人算計,清白得很。


    不能直接抹除命格質疑,那就借命案先為自己翻案,誘導眾人再次相信命格之說也是栽贓迫害。這世上自以為是的聰明人從來不少。特別是這般奇案,必有很多人躍躍欲試,欲借此揚名。她還能缺了幫手不成?


    赫連章聽她計謀,搖頭否決。“太過陰毒,有失磊落。”


    “所以葳蕤說,於此事上,不及慕氏。葳蕤隻能自保而已。”


    “今後切記光明正大,莫入歧途。”


    赫連葳蕤應諾。待赫連章離開,才沉了臉色。


    光明正大?父親,凡事若求浩然坦蕩,如今她早已命喪黃泉!


    慕夕婷靜默觀望窗外雨幕,嘩嘩雨聲卻衝不去她心中煩悶。


    殿下已是數日接連歇在此處,其中緣由她如何不知。不過是因為那聲“慕氏。”此前殿下慣於直呼她閨名,如今卻再未喚過。


    到底就如何入了心,竟這般放不下嗎?


    慕夕婷從未見過慕夕瑤直麵帝威的場景,自然無法想象宗政明的震動與欣賞。那種女子少有的膽量氣魄,學識風采,令宗政明傾心銘記。


    慕夕婷雙手緊扣,舉棋不定。那女人言隻要按她交代行事,便能令殿下死心,可是當真?


    丹若苑裏,宗政霖給腹中胎兒念完《開言物語》,摟著慕夕瑤親昵。


    “再兩日大師回京,可要去安國寺走走?”


    “能去?”慕夕瑤大喜。宗政霖上回明明警告不得出宮來著,怎地突然轉性?


    似乎有種說法叫——“心虛”?


    “殿下您又睡女人?”上回是唐慧茹,這次是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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